第1章
《吻刺》BY二川川
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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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的秋,天高雲闊。
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陣雨。
京大女寢,405房間,方慈正在收拾書桌。
同寢隔壁床的虞向雯聽到動靜,從被窩裏探出腦袋,“你要出去?”
“嗯,”方慈應了聲,“對不起,吵醒你了嗎?”
虞向雯搖搖頭,哀歎一聲,“那我晚上要一個人吃飯了!啊啊啊我不要。”
這是間四人寢室,其他兩個人都有男朋友,趁著今天周六,都出門約會去了。
方慈仰臉看她,“我明天上午回,到時候給你帶午飯來。”
明天上午回……那意味著她要在外過夜。
方慈生得漂亮,這兩年,收到過的表白少說也得有二三十個,但她從來都沒理會過。
她一向循規蹈矩,不交男友,不翹課,在這人人熱火朝天搞學業談感情的京大校園裏,活得像個謹遵戒律清規的僧。
這樣的她,不回寢室住宿,那必定是……
虞向雯支起上半身,“……你要回家?”
“……嗯,”方慈沒有多說,“我先走了。”
寢室門哢嗒一聲關上。
虞向雯從**爬起來,到陽台窗邊往下一看,宿舍樓前果然停著一輛邁巴赫。
車身漆黑,戴著白手套的司機已經立在打開了的後車門處。
虞向雯是南方人,當初還沒入學時,便在新生群裏看到八卦說,京市豪門方家的二小姐也在法學係。
新生報到第一天,開學典禮上見到了傳聞中的方慈,驚為天人。
本以為豪門大小姐的日常會跟常人不同,可這兩年,跟方慈同寢室生活,虞向雯隻覺得她異常低調,隻偶爾方家派來接她回家的車,能讓旁人窺的一點豪門生活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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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巴赫從學院路往東去,駛向東三環一處私房菜館。
秋季,天黑得越來越早,此時剛過六點,太陽已經落了一半。
粉紅的晚霞鋪陳在西邊的天空。
司機小方叔從倒車鏡看一眼後座,“首飾在扶手箱裏。”
“好,麻煩你了小方叔。”
方慈從扶手箱裏取出首飾盒,裏麵是一套白玉耳墜項鏈,前不久方家太太托人在港島拍賣會上拍來的。
她略歪頭,將耳墜戴上,又撩開長發,戴上項鏈。
最後,從自己的小挎包拿出化妝袋,整理一下眉毛,塗了點口紅。
小方叔笑了笑,“二小姐,辛苦您,每次都得重新裝扮一番。”
她平時穿著簡單,但方太太講究排場,女兒也必得時時刻刻衣裝靚麗珠光寶氣,由此每次司機來接,在車裏方慈必有此番“變裝”,戴首飾化妝,甚至換衣服。
更何況今天不是回家,而是去見宋家長輩。
“他們都到了嗎?”
“老爺太太已經到了,宋家人還沒到。”小方叔答。
畢竟是方家有求於宋家,別說提前,估計今天宋家人還會故意遲個幾分鍾。
方慈望著車窗外,高聳林立的寫字樓燈火通明,人行道上擠滿了行人,有些騎車的,被迫上了機動車道。
熙熙攘攘。
邁巴赫從高架下穿過,拐過兩道彎,駛入一道幽靜的街區。
這條街很短,街邊綠化花圃偏寬,行道樹是老槐樹,樹幹粗壯,樹冠像傘骨般舒展開闊。
車子拐入一個偏中式的小院,在正門前停一停,方慈下了車。
這是一棟中式風格的兩層小樓,正門上頭懸著一塊匾,其上草書題著「雲輕」二字。
「雲輕」執行嚴格的主廚菜單製,一天隻接待四桌客人。
方慈被服務生引到二樓。
曲水流觴的中式情調,半空中浮著淡淡的焚香,可聞清澈泉水的汩汩聲。
掀開竹簾,包廂內,一道卯榫結構的喬其紗屏風分隔開用餐區和休憩區。
屏風上是展翅欲翔的仙鶴,栩栩如生,望之,讓人胸口都鬆快了幾分。
這幾分鬆快,在看到沙發上的婦人時戛然而止。
婦人身穿一襲墨綠色旗袍,盤發,抬頭攏眉,“才到?”
方慈嗯了聲。
曲映秋站起身,抱臂打量自己的女兒。
霧藍色吊帶長裙,外搭同色係亞麻質地開衫,長發垂肩。
身量高挑纖細,皮膚白嫩,眉眼如畫,縈繞著一股江南姑娘的清骨。
但,那瞳仁過於冷淡了點。
曲映秋對她這股冷勁兒不滿意,“待會兒宋家人來了,不要再擺出這幅樣子。”
方慈沒吭聲。
曲映秋還想說什麽,包廂門被推開,方鴻進來,道,“到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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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這二十年,方慈練就了一身隨時能將自己靈魂抽離,從第三方視角觀察自己身處場景的本領。
就像此刻。
宋家人進了包廂,四位長輩先客客氣氣寒暄,而後方慈被推出去。
“伯父好,伯母好。”
“這孩子有點兒靦腆慢熱。”曲映秋賠笑道。
可方慈不是慢熱更不是靦腆,隻是不在乎。
宋父宋母審視打量的目光如有實質,那是“驗貨”一樣的目光。
方慈能感覺到宋母的視線在她胸和臀處停留,大概是在觀察她是否“善於生孩子”。
老封建。
心下早有預料,卻還是不免泛起一陣惡心。
飯吃到一半,宋裕澤才姍姍來遲。
服務生跟進來為他添碗筷倒茶水,他卻將杯口一捂,“出去。”而後將那杯子擱到方慈麵前,笑說,“你給我倒。”
氣氛有一刹那的凝固。
方慈屏了屏息,沒有抬眼,徑直掂起一旁的茶壺,不發一語為他倒了茶。
又將杯子放到他麵前。
全程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
宋父宋母象征性地斥責了宋裕澤兩句。
曲映秋和方鴻都笑了笑,沒講話。
本來,方慈沒怎麽動筷子,這一出之後,她反倒放鬆下來,神色如常地拿起筷子吃東西,聽兩家長輩聊天。
席間,宋裕澤一直在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他心想,別的不說,方慈長得是真漂亮,清瘦冷白,翦水秋瞳眉峰上挑,再襯著今天這身衣服,很有江南清冷美人的味道。
雖然神態冷淡,一看即知不好搞,但也許別有一番滋味。
“方慈平時也沒什麽活動,還麻煩裕澤,平時多帶她四處走動走動。”曲映秋笑著道。
“成啊,沒問題。”宋裕澤一口應下。
他看向方慈,琢磨著,怎麽著也算是給了她好處,她最起碼得笑一笑,表個態。
結果,方慈看也沒看他。
宋裕澤想了想,補了句,“正好,下個月聞少要開趴,已經邀請我了,我帶你去。”
這話尾音上揚,隱有炫耀的意味。
他也確實有炫耀的資本——
上流圈子封閉腐朽,芝麻大的事兒都得嚴格按照資產財富和地位排個一二三,方家在圈內是吊車尾,重要場合也得借別人三分光,才能擠進去。
圈內頂豪聞家大少爺親自攢的局,宋裕澤能接到邀請函,這意義可想而知。
話到這份兒上,宋母還尤嫌不夠似的,“即便聞家少爺跟你交好,你也別太放肆了呀裕澤,得知點分寸。”
任是誰都能聽出這話裏的重點。
曲映秋忙道,“裕澤有才華,人際交往方麵也從不讓長輩費心,真是難得。”
這話把宋家一家三口都哄舒服了。
方鴻趁熱打鐵,“訂婚宴在年後辦?我已經著人看好了日子,陽曆三月二十五號那天,良辰吉日。”
“行啊,”宋裕澤點頭笑,目光黏在方慈身上,“我跟阿慈,正好先培養下感情。”
如坐針氈。
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叫囂著不適。
方慈放下筷子起身,平靜地說,“我去趟洗手間。”
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曲映秋的聲音,“阿慈臉皮薄,害羞了。”
方慈徑直下樓,到一旁的停車位找到小方叔,摘了耳墜和項鏈遞給他,“麻煩您跟我爸媽說一聲,我先回學校了。”
小方叔一怔,“不回家嗎?”
“嗯。”
“……你姐姐好久沒見你了。”
這話成功讓方慈腳步頓住。
小方叔收好首飾盒,回身繼續說,“今天見我出門,她還問是不是去接你,我說是,她很高興。”
“……改天吧。”
方慈轉身離開。
剛走出兩步,身後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站住。”
方慈心口微滯了一瞬,停下。
宋裕澤繞到她麵前,上下打量她,笑說,“可以啊你方慈,這是打算直接走人?”
“身體不舒服。”
方慈淡著聲,“抱歉。”
她繞過他,邁出小院,沿著人行道往街角走。
之前在車裏,她注意到那裏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7-11。
方慈進去買了包嬌子,買了個塑料打火機。
走出店門,宋裕澤正站在那裏,哼笑,“扔下我們家的人,來買煙抽?”
方慈沒搭理,抬頭望了一眼天。
暮色漸沉,烏雲籠罩。
遠方隱有低低的悶雷聲。
最好現在就立刻打車回學校。
再過一會兒,等雨落下來,難打車不說,即使打到了,下雨加上晚高峰,交通狀況將慘不忍睹。
她收回視線看向宋裕澤。
他一臉不耐煩,看樣子是一直被她冷落,想罵人了。
方慈無意惹惱他,平心靜氣道,“宋裕澤,我待會兒直接會學校,你不必跟著我。”
宋裕澤冷笑一聲,“方慈,我看你還拎不清楚狀況。”他眼神幾分不屑,“現在,得他媽的你來上趕著哄我,不是我跟著你,你明白了嗎?”
“為什麽?”
“因為是你們家求著我們家聯姻的,懂了嗎?”
他一臉的理所當然,方慈一大串反駁的話湧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沒必要跟他多費口舌。
“懂了。”
話這麽說,方慈卻點了煙,橫穿過街邊花圃小徑。
她指夾著煙,往老槐樹下走。
老槐樹下卻是已經站著一個人了。
高個子的男孩,肩寬腿長,灰白色連帽衛衣,黑色寬鬆工裝長褲,腳蹬一雙限量版AJ。
單手插著口袋,姿態慵懶。
單隔著距離這麽看著,就有幾分難以接近的貴氣疏離。
方慈腳步微頓。
按照社交禮節,她大概不該繼續再往前。
身後追過來的宋裕澤,見她腳步停下,本想衝上來發作,看到老槐樹下的人,卻也停住了腳步。
接著,方慈就聽到宋裕澤幾分不確定幾分欣喜的聲音,“……聞少?”
老槐樹下的男孩沒什麽反應,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
宋裕澤緊步迎上去,走近了也確認了,“真是你啊聞少,好久不見了,聽說你回國了,還想什麽時候約你出來玩。”
這話真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意思,好像他能約出他來似的。
隔著點距離,那人態度散漫,鼻腔一聲似有若無的笑,“是麽。”
“上回我去英國,專程去找你來著,不巧,聞宅管家說不知道你去哪兒了,就沒見著你。”
宋裕澤這會兒話密得很,態度殷切,跟剛才麵對方慈那股趾高氣昂的勁兒判若兩人。
聞之宴沒接話,默了幾秒,淡淡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害,”聞之宴居然能主動問他,宋裕澤大概有點兒受寵若驚,忙答道,“還不是大人定的那些事兒,方家不是要跟我們聯姻麽,兩家家長先見見麵吃頓飯。”
說著他還偏頭往後示意了一下,“方家的妞。”
方慈本打算轉開視線,可那人卻在這時轉頭看過來。
兜帽扣在頭上,他的眉眼隱在帽簷落下的暗影中,看不真切。隻線條瘦而流暢的下頜線輪廓,落在澄黃的路燈光影中。
方慈不知怎的,像被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