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深秋之後暖陽難得,陽光穿過車窗,徐臨越翻轉手腕,張開五指,盯著掌心的光圈發愣。

徐繪吟和宋立晁嘮著夫妻間的家常,他坐在轎車後排,插不上話。

“反正她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我過去陪著怎麽不好了?”

“你以為她為什麽想留學?不就是想離父母遠遠的。再說孩子大了想獨立有什麽不好的?”

“你別偷換概念,我沒說不讓她獨立。”徐繪吟回過頭,“臨越,你說呢?”

聽到自己名字,徐臨越抬眸回過神:“什麽?”

徐繪吟問他:“你出國是為了逃離爸媽嗎?”

沒等徐臨越開口,宋立晁先替他回答了:“我看他是想逃離你,畢竟你帶大的。”

徐繪吟翻眼嗔他:“你少胡說。”

徐臨越笑了笑:“青青想出國就讓她去吧,又不是明天就要走了,說不定過兩天又換主意了。”

徐繪吟發愁道:“我也不是不讓她出去,等她真成熟了、獨立了,她想去哪兒我都不會管。”

作為過來人,徐臨越大概能猜到外甥女的心思,他笑而不語,轉頭望向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枯枝殘葉。

“敏芙有聯係你嗎?”

徐臨越收斂嘴角笑意,反問了句:“聯係我幹什麽?”

徐繪吟說:“你回國,我想她總會關心你幾句。”

徐臨越淡聲回:“對前任最大的尊重,就是分手之後互不打擾。”

徐繪吟“嘖”了一聲:“職場情場,你總得有一樣讓我安心吧。”

宋立晁隔著後視鏡同情地看了小舅子一眼,這種時刻他也插不上話。

“我前兩天逛街碰到淑心了,她說敏芙這個寒假會回來。”徐繪吟看向車後座的人,“她不關心你,你不會去關心關心人家?”

徐臨越垂著眼,說:“她甩了我,我再去不招人煩麽?”

“人家為什麽和你分手,你心裏不清楚嗎?”

提到這些徐臨越就頭疼:“我現在沒心思管這些,我們倆談了六年,五年都異國,感情早淡了,沒可能複合的。”

在徐繪吟板下臉要訓他之前,徐臨越又軟了語氣說:“姐,你弟弟的市場還沒這麽不景氣,你也別太擔心了。”

“就是啊。”宋立晁趕緊幫腔,“臨越這麽優秀,情場職場都是別人搶著要,你還不安心什麽?”

轎車停在莊園門口,徐繪吟一下車就被熟人拉走了,宋立晁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根遞給徐臨越。

“戒了。”徐臨越推手拒絕。

“之前你姐老說睡覺睡不好,前兩天陪她去體檢,醫生說身體沒什麽問題,她就是愛操心。”宋立晁撥動打火機點燃煙尾,“兩個女兒加你一個弟弟,她都得管。”

徐臨越雙手插進大衣口袋,抬腿跨上台階:“小時候我不怕爸媽就怕她,她越管我吧我越想逃,我越逃她越要管我。”

宋立晁笑了笑:“你姐跟我說的是,沒她你早就是混賬一個了。”

徐臨越挑高眉峰,仔細琢磨後又點點頭說:“好像也沒說錯。”

宋立晁拍拍他的肩:“伯永璋肯定在湖邊釣魚呢,舅舅估計也在那,我去找你姐了。”

徐臨越揚聲提醒他:“散散煙味再去。”

莫裏莊園修建於五年前,依山傍水,遠離城市喧囂,周圍風景極佳,是他那位風流半生的舅舅送給新婚妻子的禮物。

這還是徐臨越第一次來,長廊橋通往湖岸,他邊走邊參觀著周遭建築,頻頻搖頭感歎。

這莊園是下血本也花心思了,難道這世界上還真有浪子回頭一說麽。

遠遠就看見岸邊並排坐著三五個男人,徐臨越踩在草坪上,徑直向殷雨堂走去,嘴角掛上笑容喊:“舅舅。”

“臨越來啦?”殷雨堂站起身,熟絡地攬過他的肩,向好友介紹說,“這我外甥,徐臨越。”

他又讓徐臨越挨個叫人,輪到伯永璋時,對方先開口對著徐臨越說了句:“Leon,對吧?”

“對,您還記得我。”徐臨越彎腰向他伸出右手。

伯永璋把魚竿換到左手,回握住他:“當然。”

殷雨堂最拿手的本事就是裝傻充愣,他瞪大眼睛驚訝道:“怎麽,你倆認識啊?”

“前年在總部見過一麵。”伯永璋對殷雨堂說,“你外甥很優秀。”

殷雨堂一拍腦門:“哦對,我都沒想起來這茬,你倆都是諾伯特的。”

在工作中能遇到的華人不多,徐臨越對伯永璋也印象深刻,他比三年前看上去蒼老不少,眼窩深了,眼睛也不如從前有神,頭上還多了白發。

“喏,我去裏頭看看你舅媽,你們慢慢聊。”殷雨堂把手裏的魚竿遞給徐臨越,找了個由頭先行離開。

徐臨越接過魚竿,在空著的折疊椅上坐下。

“怎麽樣?”伯永璋問他,“回國之後還習慣吧?”

徐臨越說:“還行。”

“會釣魚嗎?”

“釣過,不太會。”

“你們年輕人沒有耐心,能直接買到的東西,不會想著要換種方式獲取。”

徐臨越笑了笑。

風吹動湖麵泛起漣漪,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有些晃人眼睛。

這片刻安寧來之不易,徐臨越緩緩呼吸著新鮮空氣,閉眼抬起下巴,任由陽光灑在臉上。

“你來,是想跟我說什麽?”

“不是還說我們年輕人沒耐心麽。”徐臨越睜開眼睛。

伯永璋說:“你又不是我要釣的魚。”

徐臨越偏又不緊不慢道:“這個季節湖裏還有什麽魚啊?”

伯永璋轉頭看了他一眼,回答說:“有鱸魚。”

“多嗎?”

“不多,一下午就你舅舅釣到了一條。”

“舅舅一向運氣好。”

明明是最平常不過的交談,各自心懷鬼胎,聽起來總像是另含深意。

伯永璋既知他來意,也懶得再周旋。

“你不用試探我,有話就說吧。”

湖對岸一望無際,徐臨越看著遠方說:“很多年前我說過一句話,我說諾伯特老了,需要年輕化。回國之後我發現,這兒的諾伯特還不是老了的問題,是爛了。”

他沒繼續說下去,公司內部的現狀伯永璋肯定比他更了解。

湖麵重又平靜了下來,伯永璋冷冷開口問:“你想做什麽?”

徐臨越回答說:“高層內鬥你管不了我來管,你顧慮多,但我沒有可在乎的。”

伯永璋偏頭看向他,和三年前一樣,男人麵容冷峻,輪廓分明,那雙幽黑的眼眸深不可測,藏著野心,也藏著傲氣。

“你想要什麽?”伯永璋問。

徐臨越說:“我不貪心,回到原位就好。”

伯永璋笑了聲:“說到底你不屬於中國部,我沒有權力幫你複位。”

“但你有權把市場部總監的位置給我,這就夠了,其他的我自己解決。”

伯永璋握著魚竿,未置可否。

“我在總部的時候,聽說你有個綽號,你自己知道嗎?”

徐臨越神情微動,答:“知道。”

“Jackel,胡狼。”伯永璋望著平靜無風的湖麵,“我以前覺得他們是小瞧了亞洲人,我現在覺得,他們是小瞧了你。”

見伯永璋站起身準備收杆,徐臨越問:“有魚上鉤了?”

“沒有,看來今天釣不到魚了,我還是不浪費時間了。”

走到徐臨越麵前,伯永璋停下腳步,兩個男人個頭差不多,但他老了,腰背不如年輕人挺直,顯得氣勢也弱了截:“臨越啊,你不會是想要我這張位置吧?”

徐臨越否認說:“不感興趣。”

伯永璋直視著他的眼睛,試圖窺探出他深藏不漏的心思:“你知道我的目的,我總要知道你的動機。”

“我說了,我要回到原位。”

“他未必歡迎你。”

徐臨越垂眸勾了勾嘴角,沒說話。

“冷風吹久了骨頭疼,我先回去了,你呢?”

“我再坐會兒。”徐臨越坐回折疊椅上,拿起魚竿。

伯永璋背著手,對他說:“那祝你好運。”

深秋天黑得早,太陽一落山氣溫就陡然下降了好幾度。

徐臨越走過長廊橋回到屋內,裏頭燈火明亮,歡聲笑語不斷。

“臨越,這裏。”宋立晁抬起胳膊向他招手。

徐臨越拿起酒杯走過去,名利場的寒暄說來說去就那麽幾句,無聊透頂,但又不得不做。

他剛在這桌和男人們聊完品酒,轉頭又被徐繪吟拉走了,說要介紹個“新朋友”給他認識。

徐臨越無奈又心累,下午在車上還一口一個敏芙,一聽這家有個和他年紀相仿的侄女又等不及要撮合兩個人認識了。

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喘口氣,殷雨堂又來找他。

“舅,你讓我緩緩。”徐臨越把領帶扯鬆了些,屋內悶熱,他覺著呼吸都有些不暢。

殷雨堂幸災樂禍道:“你姐又給你安排相親了?”

“嗯。”徐臨越給自己拿了杯檸檬水,“下午還想讓我和常敏芙複合呢。”

殷雨堂說:“敏芙說到底背景還是差了些,你姐肯定想給你找最好的。”

徐臨越聽了隻想笑,反駁道:“都什麽年代了還看家世?”

“看家世不對嗎?”殷雨堂抿了口杯子裏的洋酒,“家世說明眼界,眼界說明三觀。”

徐臨越眯起眼睛:“你別和我說你跟她在一起是因為你倆三觀合。”

殷雨堂回擊說:“至少我這老婆我姐滿意,你姐呢?你老婆呢?”

徐臨越哼笑了聲:“我媽是覺得你再不結一輩子都結不了了。”

“你媽擔心的才不是這個。我和你說,”殷雨堂放下酒杯,“有多喜歡決定一段感情的上限,但有多合適才決定這段感情的下限。”

徐臨越蹙眉:“什麽意思?”

“讓你不要想要的太多。”殷雨堂說完就走了。

徐臨越把杯子裏的檸檬水喝光,嫌屋裏悶,他一個人又回到院子裏。

想看眼時間,拿出手機他才想起下午那通未接來電。

現在是晚上七點,徐臨越想了想,還是回撥過去。

他沒等太久,電話接通後對麵的人“喂”了一聲。

大概是不滿他在下班時間來電,實習生的語氣聽上去不太耐煩。

“例會開得怎麽樣?”徐臨越問。

“你還記得呢?”

這倒讓他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聽筒裏沉默了兩秒,對方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善,清清嗓子開口說:“我把目前的進度匯報了一下,其他人都不太看好這個項目,Darlene看隻有我在,就沒多說什麽。”

“嗯。”徐臨越抬起頭,夜空中繁星閃爍。

“還有什麽事嗎?”電話那頭的人問。

“我給你五百你現在來西山接我,願意嗎?”

“不願意。”

她拒絕地太幹脆,徐臨越本來也就是隨口一說,並不指望她會真的答應:“好吧,你早點休息吧,掛了。”

徐臨越剛拿下手機準備掛電話,就聽到那頭說:“哦對了。”

“什麽?”

“上次明明是安今先道歉的,你沒贏。”

徐臨越愣了愣:“好吧。”

“還有,你怎麽知道他倆會有人先道歉?”

徐臨越說:“你們仨其實挺像的。”

“哪裏像?”

徐臨越沒回答:“掛了,公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