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記憶碎片
寧瀟本來也不想這麽絕情的,實在是形勢所迫。
寧均廷很少要求或者命令什麽,這也讓他每一次輕描淡寫的命令都很有威壓感。
剛才在掛電話前,寧均廷說——
我不管家裏現在有誰,清幹淨。
寧瀟結實嚇到了。
“知道了。”看她急得快抓耳撓腮,池蔚然跟她擦肩而過時,扔下了三個字。
他經過時,掀起了一陣細微的風流,帶著清爽幹淨的味道。
熟悉的寧瀟有一瞬恍惚。
很快,她想起來了。
是她常用的沐浴露香氣。
寧瀟的良心受著煎熬,糾結幾秒,還是叫住了他:“你……穿厚點。”
池蔚然沒理她,把家居服脫了,從沙發上撈過襯衫穿上,把扣子一顆顆係好。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全然當她不存在。
放以前,線條這麽勁瘦精壯,寧瀟不看白不看,絕對不會避開。但現在瞥一眼,她還能看到男人肩背上曖昧紅痕和新鮮的抓痕,記憶被瞬間喚醒,寧瀟臉皮再厚也還是轉過了頭,輕咳一聲。
“那個……今天對不起了。”寧瀟低頭碎碎念,“不過我大哥你也知道的,等改天吧,我請你吃飯好了,地點你挑,到時候我再賠罪——”
“知道對不起。”池蔚然嗤笑一聲,拎起西裝外套掛在臂彎,餘光掃過去:“行,還有救。”
寧瀟:……
沉默三秒,她嘴角微微一抽:“大哥,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客氣一下。”
“不知道。”池蔚然扔下三個字,施施然離開。
砰地一聲,隨著關門的動靜響起,室內又再度恢複了清淨。
沒來由的,寧瀟心內一動,從最深處升起點莫名的失落。
明明待在一道沒多久,卻好似已經習慣了。
仔細想想,他們之間已經很久沒有基本的禮貌了。
比如他們很少會跟對方說再見,或者你好。
寧瀟忽然衝到窗邊,把窗拉到底,衝著底下已經啟動的車吼了一聲。
“池蔚然!”
現在接近天亮了,她也沒敢吼太大聲,本來想著他不一定聽得見,但很快,車窗竟然落了下來,很快,寧瀟手機響了。
她飛快接起,對麵傳來池蔚然的聲音。
與此同時,寧瀟看見男人的手肘撐著窗沿,探出頭來,懶懶挑眉。
“有事?”
“我——”
寧瀟卡殼了。
就是想說再見。
她明明是個離開從不回頭的人,可現在竟然也會怕遺憾。怕來不及說再見,怕最後一句話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在霧氣濃重、清晨來臨的前夕,寧瀟低頭,清晰地看見了他的眼睛。
那雙真諦歸於高傲,核心隸屬冒險的眼睛,裝著主人的靈魂。任何時候都懷熱望,永遠堅定相信自己,絕不循規蹈矩的一個人。
此刻他抬頭遙遙望過來,視線專注安靜。
寧瀟陡然生出一種……這一秒他屬於且隻屬於她的錯覺。
這錯覺攪得她五髒六腑都亂了。
“再見。”寧瀟張了張嘴,還是說了出來。她語氣鎮定地補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好。”池蔚然抬頭看了幾秒,聲音隨即從聽筒裏傳過來,非常輕鬆,“飯,別忘了。記得攢錢。”
寧瀟:“……快滾吧。”
池蔚然愉悅地大笑,黑眸眯起來,食指中指並攏,在太陽穴上隨意點了點,就算是回應。他收了電話線,一腳油門,引擎的轟鳴聲騰起,車很快消失到連尾氣都不見了。
寧瀟把窗關上,手指凍得有些發僵。
轉過身,靠著牆發呆。
她緩緩抬手,摁在心口上,用力壓了壓,想抑製住它的過速。
但隻是徒勞。
寧瀟隱約察覺到些什麽——
這比寧均廷回來要可怕一萬倍。
……
池蔚然快開到小區門口時,便放慢了速度,最後停在了路邊。
在他麵前,停著輛黑色的軍用吉普。
有個男人穿著黑T工裝褲,腳下蹬了雙棕色沙漠作戰靴,整個人鋒利筆直,正靠在車門上抽煙。
池蔚然熄了火,仰頭靠在座椅上。
寧均廷在軍隊多年,感知力一流,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但始終沒看過來。
池蔚然下車走過去。
還沒完全走近,微敞的領口就被拽住,寧均廷隻掃了一眼。
抓痕咬痕混成一片,很是新鮮。
下一秒,他腹部就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池蔚然看清了拳路,但沒躲。
寧均廷完全沒留力。
緩了好一會兒,池蔚然才直起腰,平靜道:“還要打嗎?”
寧均廷掐滅了煙。
“不用了。”他語氣也很淡,“她是成年人了,也該對自己負責。而且,就算寧瀟再長八百個心眼,也玩不過你,不是嗎?”
“我沒有玩。”池蔚然收起了所有笑意,輕聲道。
寧均廷笑了笑,不置可否,把煙隨手掐滅:“老實說,你很有名。前兩年,我從隊員那聽到你名字,還以為聽錯了。”
池蔚然並沒有半分訝異,神色淡靜。
寧均廷沒在意他回沒回答:“是GR19那個項目。風險很高,地方也亂,踩在當地灰色集團的敏感點上,動了他們的蛋糕,沒人接。”
那時候兩國的聲明剛簽了不久,援建的薩那河大橋也落成了,能源和通信的項目也就開始了。其他的援助工程項目早早都定下來了,隻有這一個落了空。
有負責人討論過幾次如何繞路,把這個混亂地帶繞過去,雖然要麻煩很多,總比擔巨大風險的好。
但這時候,有個通信工程師站了出來,說他可以幹。
“林家郡。”
提到這個名字,寧均廷頓了頓,語氣多了一絲鄭重:“後來林工接手了。一年半後。我們B隊才接到安全相關的求助,本來還奇怪,他這樣專注技術的人,怎麽能平安無事待那麽久,規劃的線路一條也沒少。後來我聽隊員說,林工程師身旁有個能搞定一切的華人,姓池。”
“這個姓可不多見。事實證明我沒猜錯。隻有一點,我沒想通,就是你為什麽會去。”
寧均廷意味深長道:“我沒記錯的話,林家郡的父親,跟池老先生是故交吧。”
池蔚然可以不聽任何人的話,除了他祖父。
那個老人終其一生,活在一個‘義’字上。老友對他有恩,他拚盡全力也會試著一報。
而池蔚然……這人身上矛盾性太強了。他做決定花不了太久,一旦做了,就會豁出一切做到極致。
對寧均廷說的這些,池蔚然沒肯定也沒否認。
他沉默了很久,隻說了一句。
“寧瀟,你們費心了。”
寧均廷思路再清楚,也被池蔚然給弄無語了。
“……你是以什麽立場跟我說這句話的。”
池蔚然垂眸,盯著地麵倒映出的路燈光紋,無聲咬了咬後槽牙,又很快鬆開。
“她——看了很久精神科嗎。”
“大半年。”
寧均廷最後還是回答了,倚在車門上,三言兩語就道明了:“那個意外,她沒法接受事實,出現了幻覺,睡眠崩了。”
“既然你提到,我就不繞彎子了。”寧均廷說,“你跟我妹不合適,這點你應該清楚吧。”
池蔚然沒動,唇角牽了牽,聲音放輕了幾分。
“什麽是合適?”
“她給不了你想要的。你永遠不會被束縛住,但你心太重。”
“寧瀟跟你完全相反。她需要腳踏實地的活著。治療的時候,她在建立的思維安全區內,想起的都是些很瑣碎的事——都是高中時候的,她能記住你們教室盆栽的位置,台階有幾格,去國外看雪,路上經過了多少聖誕樹,還有,觀星的時候你偷抓了蟲子咬她。那段時間,她就活在那些細節裏,撿著那些碎片重建自己。”
“可是撿不回來的記憶碎片,都是堆沙成塔。早晚要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