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最後一眼是什麽意思?

漫不經心的一瞥?還是帶著某種警告意味?

警報聲嗡嗡作響,桂歡不適地皺了皺眉頭,居民樓兩側的窗戶紛紛打開,居民們探出頭來看熱鬧。

這時,轎車上方四樓的窗戶被“嘭”地一聲推開了,一個身材壯碩的光頭男人伸出頭向下望,看了一眼就憤怒地吼道:“哪個天殺的砸了我的車?!”

桂歡仔細瞧了瞧,這男人她見過,姓王,附近的人都叫他王三餅。

王三餅在這一片是個名人,爸媽原來在鋼廠工作,他從小就是這一片的小霸王,常年穿梭在遊戲廳和錄像廳,中學還沒畢業就不念了。

年過三十的王三餅,還住在父母家中,至於職業,說的好聽點,是一名需要偶爾肉搏的自由職業者,說的不好聽,就是一個混子,也叫做社會閑散人員。

外麵鬧哄哄的,桂歡喝了口酸奶,想了想,繼續低頭算賬了。

毫不意外的,外麵並沒有響起警車的聲音,想來王三餅平時得罪了不少人,一時半會也想不起是哪個“天殺的”報複了他。

幾個阿姨結伴走進小超市,她們一邊用眼神暗示著王三餅的車,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著這個新話題。

“歡啊,你上午看沒看到誰砸了王三餅的車?”

桂歡掃著條形碼,往外看了一眼道:“我上午忙著理貨,警報聲突然一響,把我也嚇了一跳。”

見桂歡這兒問不出什麽,阿姨們結完賬,便意猶未盡地出了超市,邊走邊說道:“咱們這片兒早就應該按監控了,就咱們前麵那個主道,都按上了!”

“這太不安全了,今天砸他車,明天要是放火燒他房子怎麽辦?我家可是跟他家一棟樓的。”

阿姨們的講話聲漸漸遠去,桂歡拿起無糖紅茶喝了口,繼續給下一位客人結賬。

有點社會責任感的人,遇到這種事情可能都會猶豫要不要去報警。可桂歡不會,因為她不想惹麻煩。

王三餅自己都不去報警,她就更沒有義務去當活雷|鋒了。

等到打零工的小陳來換班,桂歡就騎著自己的小摩托出發了。

先去了一趟快餐店,檢查了一下廚房和廁所的衛生,聽領班匯報了一下工作和賬目,順便解決了自己的午飯。

下午去了趟五金店,等她回超市的時候,小陳正在門口和一群大媽們嘮家常。這麽冷的天,小陳勾勾著身子坐在小板凳上,懷裏貼個暖寶寶,邊嗑瓜子邊說話,嘴唇子都凍紫了。

小陳今年剛二十,在附近的農林大學上學,每周抽出三到五天來這打零工,小夥兒幹活麻利,人也機靈。

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和大媽們一起碎嘴子。

“小陳,熟食來了嗎?”

看到桂歡回來,小陳趕緊站了起來,把瓜子揣進兜,笑嗬嗬地道:“都到了,我把冷藏櫃和貨架都碼上貨了。徐老板問我們要不要進些新口味的水餃,快過年了,應該好賣,還送了一箱試吃。”

超市的活很瑣碎,除了體力勞動和打掃衛生,每天還得檢查快過期的產品,要把它們全都擺放到最前麵一排,爭取快點清庫存。

“老板,您聽說了嗎?咱門口王三餅的車被人砸了!”

桂歡沒搭話,說道:“你去把庫房整理出來一塊兒,晚上會進一批飲料。”

“是花生牛奶和咖啡嗎?下午就到了,我拿出來了一些,放到熱飲保溫箱裏了,價格標簽都貼好了。”

桂歡:“嗯,那你再去刷一遍廁所。”

“都刷完了。”

桂歡脫下外套,想著晚上弄點什麽吃。

小陳跟著湊過來,眼睛亮晶晶地道:“您說是不是□□啊?這膽子也太大了,不怕上熱搜啊。”

桂歡指了指冷藏櫃,小陳心領神會地掏出一瓶無糖茶飲,繼續說道:“我今天怎麽不上早班啊,說不定就能看到了。”

桂歡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說道:“小陳,你是念水產養殖專業的?”

小陳頓了一下,不知老板怎麽想起來說這茬,接話道:“對。”

“包括魚類嗎?”

小陳:“有,不光有魚,還有蝦,貝類,好多種。老板你想養魚啊?”

桂歡:“你覺得魚這種生物,最大的優點是什麽?”

小陳想了想,說道:“作為食物,營養價值高?”

桂歡:“嗯,那是作為食物,作為一個生物來說,最大的優點,就是安靜。”

光張嘴,不說話,桂歡非常欣賞這種特性。

小陳秒懂桂歡的言外之意,嘴巴閉上,點了點頭,去找活幹了。

晚上有小陳關門,桂歡便拿了三包供應商送的水餃試吃品,趁著天沒黑回了家。

快到單元門門口,桂歡看到有個人影站在門外,似乎在等開門,走近了發現是個外賣員。

桂歡繞過他,打開了單元門,外賣員後腳也跟了進來,衝她笑了笑。

桂歡走得不算慢,她一路上到六樓,誰知外賣員也跟到了六樓。

桂歡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裝作家裏有人的樣子敲了敲房門,說道:“爸,開門。”

餘光看向外賣員,他也在敲門,敲的是她家隔壁。

三響過後,旁邊的門就被打開了,廖斂頂著亂糟糟的雞窩頭,穿著一件有點皺的白色T恤,搭配黑色休閑褲,看到門口站著的兩人,他微微動了下眉頭。

外賣員送完外賣,轉身就下了樓。

桂歡趁著外賣員遞東西的時間趕緊開門,可外賣員的動作太快了,她門鎖剛打開,還沒等進屋,外賣員就已經下了半層樓了。

桂歡低頭看了眼手,想著要不要開口說話,就聽一旁的廖斂道:“給你,封口費。”

桂歡轉頭看向他,廖斂左手舉著一個食盒,透過塑料蓋子,可以看到裏麵是半截烤魚,還是靠頭的那一半,基本沒什麽肉。

再看他右手提著的塑料袋,裏麵是剩下的半盒烤魚,魚腹魚尾,鮮嫩誘人,是他留給自己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沒有誠意,還是存心想試探她。

桂歡長長的睫毛輕輕眨了眨,聲音不大地道:“我什麽也沒看到,沒有理由收。”

砸完了車,也沒見他拔腿就跑,顯然是不怕別人看到。

廖斂盯著她看了幾秒,點了點頭:“想收了再告訴我。”

說完,他便關上了房門,稍縱即逝間,桂歡瞥到了房裏的擺設,客廳正中央擺著一個巨大的貓爬架,枝幹要比普通的粗上個三四倍,整個客廳都被占滿了。

他養貓了?

看來這貓個頭還不小,要不然就是養了好多隻。

第二天,桂歡一如往常,按部就班地起床去上班,下樓路過停車場,她隨意地掃了一眼。

廖斂的豪車大咧咧地停在停車位上,因為太大了,還占了一截隔壁的停車位,剛好,那一截就是她家的。

由於這片是老城區,當初規劃的時候並沒有停車場,當時各家各戶還沒有那個條件。

後來居委會根據群眾需要,就手動給畫出了一個,麵積層次不齊,大小也沒那麽精準。

桂歡的父母不開車,桂歡自己騎摩托,就停在超市門口,於是她家這塊停車場基本屬於閑置狀態。

就算廖斂占了她的位置,桂歡也不會去說什麽,在她看到了廖斂的砸車現場之後,就更不會去說了。

平穩地度過了一天,今晚小陳不來值夜班,桂歡便開到了九點,拉好鐵門準備回家。

她家離超市不遠,走路五分鍾都不到,路燈照下,拉長了她的影子。

桂歡今年三十三了,過了年就是三十四,同齡人好多都已經結婚生子。

男朋友這種生物,桂歡曾經也有過。

她本身長得漂亮,除了性子沉悶了點,沒有其他太大缺點。從上學起,就有不少男生追求她。

她自認眼光不高,五官端正,沒有惡習,就可以。

可交往了幾個,無一不是無疾而終。追究原因,大多都是因為她的“冷淡”,甚至有人曾說過她,談戀愛就像“例行公事”。

第一次約會應該牽手,第五次約會應該擁抱,談婚論嫁之後再開始近一步接觸。計劃性是有了,卻毫無浪漫而言。

在幾任前男友中,桂歡最滿意的,是一個比她大八歲的男人。溫文爾雅,情緒穩定,外加他工作忙,不需要經常聯係。

穩定這個詞,對桂歡來說是個褒義詞。

沒有什麽比情緒穩定更讓她舒適的了。

可這段感情最終沒有修成正果,因為她發現自己並不是男人唯一的“女朋友”。

有次男人“出差”了四五個月,桂歡還曾偷偷猜想,她這個男友,工作地點難道是在金|三角?

沒成想,他根本不是什麽無名英雄,而是一個喜歡在外麵廣撒網的海王。

……

前方傳來的聲響打斷了桂歡的思緒,她抬頭向前望,街角的路燈盲區下站著兩個人影。

那裏太隱蔽,根本看不清雙方的容貌,隻能看到兩人動作間的撕扯,尤其裏麵的人影,反抗的動作尤為激烈,看身形像個女人。

桂歡不是見義勇為的主,少到可憐的同情心和同理心讓她第一時間選擇轉身換一條道走。

就在這時,她聽見遠處傳來了一聲:“救命!”

很快,聲音便消失了,也許是被人捂住了嘴,也許隻是桂歡的一次幻聽。

但還是成功地停下了桂歡的腳步。

桂歡不喜歡做好人好事,她最無法理解的一句話就是:好人有好報。

要是好人真有好報,她母親怎麽會這麽早就死呢?

要是好人有好報,她父親怎麽會被車撞了呢?

好人,不一定會有好報。

……

可壞人呢?

桂歡忽然想起了她老好人的母親。

從小到大,桂歡媽經常會把一句話掛在嘴邊上:“歡啊,要是遇到別人有困難,能幫一把就幫一把,誰都有困難的時候,幫人就是幫己。”

月光灑下,清淩淩的白霜拂過桂歡的臉龐,她站在原地輕輕歎了口氣。

母親的許多觀點,她並不讚同,可她也不反對,必要的時候,甚至會做出適當的妥協。

“我已經報警了!”

桂歡站在路口,衝著路燈的方向喊道。

寂靜的夜晚,將桂歡的聲音放大了數倍,在空曠的街道上來回回**。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人影便停下了動作,他雙手一鬆,裏側的女人便像棉絮一樣摔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女人的身體不住地顫抖,顯然被嚇得不清。

背對著桂歡的人影慢慢地轉過了身,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那人不高,戴著一頂帽子,陰影中隻能看到一雙充滿惡意的雙眸。

桂歡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突**況混淆了她的視覺,她總感覺那人的眼睛裏,似乎在冒著綠光。

還沒等她仔細辨認,就見那個男人以極快的速度向她跑了過來。

路燈下的女人則看準了時機,衝著反方向拔腿就跑,比兔子都快!

桂歡:……

看著像魚雷一樣衝過來的男人,桂歡沒時間多想,隻能順著大路開始拔足狂奔,邊跑邊大聲呼救。

男人逐漸離近的腳步聲就像一道道催命符,危險來臨的顫栗感讓桂歡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他怎麽跑得這麽快?

人的速度有這麽快嗎?

腳掌奔跑在雪地裏,發出“咚咚咚”的沉悶聲響,與桂歡的心跳一起,在她的耳邊不斷地炸開。

未知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她能感受到男人已經與她近在咫尺,下一秒,一種不容抵抗的力量從後方將桂歡直接撲到,還沒等她掙紮,後脖頸便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劇痛。

眼睛一黑,桂歡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秒,她還在想。

果然,好人,都沒有什麽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