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紛繁複雜
實在是太過簡單的一個案子，方唯獨自一個人去開的會。展示方案的時候，方唯說了一句“品牌活動對媒體來說報道價值可能不高”，意在引出後麵的計劃，結果這句話完全點燃了品牌公關經理的怒氣，馬上來了一連串帶著情緒反問：“請問你去過現場嗎？你看過我們的創意嗎？你知道媒體對這個活動的反應有多好嗎？你知道我們的 ROIReturn of investment 投資回報率有多高嗎？”
方唯才意識到自己無形中已冒犯了對方。想來這句話當然是不合適的，人家耗費幾個代理商團隊多少人的心血和時間，做了一個特別有藝術氛圍的活動，結果你一個代理商小小的客戶經理竟然當麵說價值不高？哪裏來的自信，誰給的勇氣？
懵了幾秒之後，方唯趕緊真誠地說：“我看過現場照片，那些產品包裝做的藝術裝置很有創意，而且非常環保，我們個人都非常喜歡的。”
這些確實是她的真實感受，當然也包括前麵那一句冒犯的話。但工作很多時候不能太耿直率性，這是情商不高的一種體現。雖然方唯之後極力想挽回自己的失言，但她實在太稚嫩了一點，最後是她的客戶幫忙打了圓場，“Ada 說的媒體是指 corporate 對接的專業財經媒體，他們的選材會比較優先考慮對市場經濟的影響。”
後來對方出於尊重還是勉強聽完了方唯的宣傳方案，不過已然喪失了合作的興趣。最後方唯狼狽地結束了會議，毫無懸念地沒有拿到這個項目。
離開 A&D 的時候，方唯的客戶打卡帶她出去，在她上電梯前拍了拍她的肩，輕輕歎了一口氣。
多年後，即便已經升任高級總監，與客戶溝通能力的提升讓方唯在不同場合乃至複雜環境中遊刃有餘，但她仍然對這個場景記憶深刻，特別是客戶那一聲略帶無奈又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歎息。
一直到今天，她仍然非常感恩這位客戶最初給她包容和時間，等待她成長。並不是每一個客戶都有這樣的耐心。客戶也沒有義務為你的成長付費。
不過，企業公關和品牌公關確實有很多不同，品牌公關可能更傾向營銷公關，會有生意的壓力，所以會顯得更功利性和直接一些……
想到這裏，方唯靈機一動，何不也利用一下 A&D corporate 的公關資源！
於是團隊的孩子們準備品牌發布的公關活動方案時，方唯也花了大半天時間，做了一個備選的方案。
團隊下午的時候整合了 PPT，方唯給了一些繼續改善的建議，孩子們齊心協力終於在下班前完成。方唯讓大家先回去，她再來做整體完善的工作。
“辛苦了！明天如果 Michelle 有更新的建議，我直接修改，你們好好休息。”
“好的，謝謝 A 姐！”
“A 姐加油！”Grace 背起電腦包，俏皮地說：“有老板撐著的感覺真好！”
“我深有同感！”方唯笑了笑，“所以周一 Michelle 帶你們去做提案哦！”
“哇塞！Michelle 親自出馬！”
“放心吧！”方唯揮揮手示意 Grace 下班。
將整個 PPT 整合修改理順，發給 Michelle 的時候已經九點。方唯離開公司，沿著街走回去。她住得不太遠，打車不過二十分鍾車程。
最初來上海的時候，她和爺爺奶奶一起住。方唯經常加班，奶奶總是等她回家，讓她非常有壓力。於是在旁邊的小區租了一個單身公寓。公司上班時間比較彈性，大部分人到辦公室已經十點，但她一直保持早起，每天上班前過去和爺爺奶奶聊會兒再回公司。
家裏有一個照顧老人家多年的住家保姆，客觀來說，無論經濟上還是生活上，老人家並不需要方唯付出很多，她也有自己的工作，節奏忙碌，能夠專心陪伴的時間不多。當初她過來上海，某種程度上也有逃避困境的原因。不過兒子走得早，孫女在身邊能經常見麵，老人家是非常高興的。後來年紀漸大身體衰老加速，方唯在旁邊，他們也能更安心，起碼半夜有個頭暈腦熱，都有人可以幫忙叫救護車，辦理入院手續。
現在兩個老人家都走了，早上方唯都不需要那麽早起來了。這樣需要加班的周末，她的時間也是自由的，然而她卻覺得心裏空****的。因為爸媽以及自己都是獨生子女，這些年方唯肩上的責任，曾一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老人家一個個相繼離開，她並無任何輕鬆的感覺，隻剩下無盡的悲傷。
人生走到盡頭，如此孤獨荒蕪。失去親人的痛苦難以形容無法言說，一切都無能為力。
她一直走一直走，到家的時候非常困倦，終於得以沉沉睡去。
周日早上 7 點鍾，方唯被 Michelle 的電話吵醒。
“抱歉 Ada，今天家庭日，我必須在出門前和你一起把方案確定下來。”Michelle 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差點忘記她的老板是個追求工作生活平衡的女強人，每天早上五點半起來，運動，閱讀，陪孩子吃早餐然後送他們上學，之後上班；晚上若是需要加班，也盡量爭取在孩子睡覺之後。方唯很懷疑，Michelle 一天到底有沒有睡夠 6 小時？她在職場上看上去永遠精神奕奕，40 歲的年紀，皮膚光澤，妝容自然，身材管理得很好。
令人敬佩。
“好的。”方唯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按了電話免提，然後迅速拿過床頭的筆記本電腦打開。
Michelle 的語速一如既往的快：“我覺得在客戶的預算範圍內，我們目前的發布方案已經很抓眼球了。後麵這個 backup 的方案，你是怎麽想的？”
這其實是一個公益項目的提案。因為 A&D 企業公關每年在社會責任方麵都投入相當多的預算，她建議美妝品牌加入公司的公益項目平台。這是一個雙贏的創意，因為企業公關的項目歡迎更多的預算進來以擴大項目的規模和聲量，而品牌公關搭載現有平台，也可以花最少的錢達到最大的效果。
雖然 A&D 旗下品牌眾多，大家各自為政，內部跨部門跨品牌合作很費力，但方唯有經驗，又是公益項目，她認為值得花精力去推動這件事。結合品牌的定位，她在備選方案裏提供了三個創意方向。
“表達誠意。”方唯笑，為了彌補之前的失職，感覺要贈送一個項目創意來順一順 Jaden 已經炸起來的刺毛，讓他看到團隊的用心，“品牌需要持續的故事輸出。這個故事很有價值，相當正麵，最重要的是，不怎麽花錢。”
當然了，方唯也有點不服氣的原因在裏麵，畢竟 Jaden 把她的團隊虐得那麽慘。
“不錯，確實很有誠意了。”Michelle 笑起來，她就喜歡方唯這種在工作中越挫越勇的性格，“操作起來你覺得難度大嗎？”
“難度頗大，但可行性也很高。”嗬，麻煩肯定也會有，當然不能讓 Jaden Jiang 的工作太輕易了，她笑了一下，繼續說：“公司層麵的公益項目平台是開放給品牌的，不斷投入，關注度就可持續。”
她可以表達誠意，但這個部分客戶做與不做，她都已達到目標。
“好極了！”那頭的 Michelle 興奮地打了一個響指，“那麽，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可以用一個更高大上的表達邏輯，將備選變成必選？”
“客戶可以追加預算麽？”
“萬一可以呢？”Michelle 笑起來，“而且，我們本來的目標就是要拿到這個品牌公關的年度合約。”
方唯了然，如果方案足夠吸引，就有兩種可能，一是客戶追加預算，直接在這個品牌發布項目完成，那麽就等於將項目做大；但若沒有更多預算，這個部分仍然可以成為後續年度公關合作的宣傳項目。
就怎樣都能增加業務，老板就是老板！
“我想想……或者，用個講故事的邏輯將整個方案理順包裝一下？”
“Exactly！”
“OK。”
講故事是公關人的強項，很快方唯就用一個 4C 模型重新梳理了 PPT 的展示邏輯：發布活動是 Catch（抓取注意力），緊接著密集的鋪開宣傳是 communicate（溝通傳播），然後引導參與營銷活動和電商購買是 connet（聯結購買），持續的公益公關是 continue（繼續關注）。
中午 Michelle 複了郵件，隻有簡單的兩個字：“收貨！”
方唯舒了一口氣，明天 Michelle 親自去提案，Jaden Jiang 總該滿意了吧？
又忍不住笑，難以想象幹脆利落的 Michelle 此刻被孩子們纏住會是什麽樣的情景。她真心佩服 Michelle 竟然有勇氣生兩個，還都是兒子！
方唯搖搖頭，她自己對婚姻及育兒真是毫無憧憬。
周一方唯按計劃去房管部門，將奶奶名下的房子過戶。雖然提前預約了，但去到仍需取號排隊等候。一直到將近 11 點才輪到她。
她說明了將要辦理的事項，剛將所有資料遞給工作人員，工作手機就響了，顯示是 Jaden Jiang 的來電。之前 Jaden 給大家發郵件打招呼時，方唯就把他的電話號碼存起來了。
方唯看著電話猶豫了一下。她知道提案大約十點半結束，Grace 給她發微信說一切順利。剛才收到 Michelle 發了一個會議邀請的郵件，讓她下午回去後開一個一對一的會議。
那麽，Jaden 現在給她打電話，是要說什麽呢？方唯抬頭看了一眼，工作人員正在一一檢查她的資料，她按了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