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多事之春
“Richard Zhao 被 A&D 炒了。”
周五晚上，方唯剛從醫院出來就收到老板 Michelle 發來的微信，爆炸性的消息隻用了句號結束，後麵緊跟了好幾個閉嘴保密的表情。
毫無征兆。
方唯吃驚：“這麽突然？”
“離職即時生效。剛收到 A&D 轉發的郵件。”
方唯抬手看腕表，20 點 11 分，這個時間 A&D 的 HR 加班發郵件通告，明顯是 Richard 出事了。
“什麽問題？”方唯快速輸入。
“這種事，不會明說。”
“誰來接替他的工作？”
“暫時未公布，但我們要先做準備。你先有個心理準備，周一例會之後我們要碰一下。”
“好。”
又是一個多事之春！乍暖還寒的夜晚，方唯不由得裹了裹外套的領口，朝網約車快步走去。
Richard Zhao 是 A&D 大中華區美尚事業部的高級總監，負責皮膚護理品牌的市場營銷及公關。方唯帶領的團隊，是服務他們高端護膚品牌的 Leading PR agency。
作為專業的公關顧問，除了品牌中國區的傳播策略及形象維護，方唯的團隊需要協助品牌處理更多瑣碎的事情，比如將其他代理商的文件轉化成 A&D 高層看得懂的報告，甚至有些下遊供應商並不在 A&D 的供應商數據庫裏，還得將他們的那部分費用放到 SWC 的項目裏，幫客戶付出去。當然了，這部分會收取管理費，也可以俗稱手續費。
簡單說來，Leading PR agency 就是一個很貴但是萬能的代理商。方唯還是客戶主管的時候，甚至還人肉跑腿送過文件，客戶實在不放心保密文件使用快遞或閃送。
SWC 是全球知名的公關公司，A&D 全球的公關代理商，方唯在此工作超過 8 年，升任高級客戶總監已有 1 年。五年前她從廣州調來上海，一直服務 A&D 皮膚護理旗下高端護膚品牌，雖然日常工作都是和下麵的品牌公關經理 Emily Wang 直接對接，無需頻繁跟 Richard 打交道，但在一些項目重要時間節點上仍有不少接觸。必須要說 Richard 是個目標非常明確的人，雖身居高位但為人親切，對代理商很尊重，雙方合作一直很愉快。
當然了，也因為方唯的團隊專業又可靠，相當值得客戶的信賴。
Richard 在 A&D 工作已超過 13 年，從校園招聘管培生一步一個腳印地升上來，能力強，人際關係處理得很好，情商極高，一眼能見的未來，前途一片光明。
就覺得，挺可惜的。
方唯在車上查收完郵件，微微歎息了一聲，終於還是打開微信，發給 Emily。
Ada：你們大老板怎麽回事？
Emily：震驚中！！！
Ada：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Emily：目測接下來有很多文書工作……
Ada：OK，我這邊先回顧總結一下。
Emily：嗷嗷，哭.jpg，我現在唯有靠你了……
Ada：抱抱.jpg
退出對話框，想 Richard 的工作手機應該已被公司收回，方唯給他的私人號碼發了一條簡單問候和祝福的信息。意料中沒有回複。這種時候 Richard 應該會有很多緊急的事情要先處理。不過以他的履曆，離開 A&D 也不必擔心找不到工作。方唯也隻是循例表達一下關心。
回到奶奶家，方唯癱在沙發上有十分鍾完全不想動，腦子裏過了一遍接下來要準備的工作清單，然後爬起來收拾明天要帶去醫院的東西。
方唯的奶奶不久前住院，老人家快 90 歲了，但頭腦清晰。大概是爺爺中風後後麵的兩年過得很折磨，因此她早就跟方唯說好，要走得有尊嚴一些，一旦出現危險，不做插管搶救。
年紀確實也很大了，衰老無可避免地引起一係列器官問題。這次入院，奶奶的身體各項機能都已迅速下降，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聽完醫生詳細解釋了病情和治療方案之後，奶奶認為不必過度醫療，自己做主放棄了治療。她希望在專業的護理下，有尊嚴、平靜安詳地走完人生終點。
尊重病人的意願，上周在醫生的安排下，奶奶轉入安寧療護中心。
今晚下班後過去，難得奶奶狀態不錯，拉著方唯的手輕輕說了一會兒話，然後交待她明天將她保險櫃裏的文件袋帶過去。
奶奶病倒住院，方唯的媽媽陳晴女士已連續兩個周末從廣州跑過來了。因為家裏還有外婆要照顧，加之媽媽退休後返聘到一所民辦中學任校長，開學之後比較忙，方唯就讓她回廣州處理工作。其實到了這個階段，大家能做的事情已經很少。奶奶住進安寧療護中心後，方唯也就每天上班前或下班後去醫院看望一下她。
這周開始，奶奶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她已著手安排後事。奶奶是個細心溫柔的老太太，雖然年紀很大，但家裏的東西都整理得井井有條，文件袋裏是存折和房產等證明。方唯第二天將文件帶到醫院，一一讓她查看，並告訴她一定會保管好，請她隻管安心養病。
“我知道你一定會做好。”奶奶微微笑著，“但有些事情如果等我走了之後才去做，困難會加倍。必須現在馬上去做。”
“奶奶……”方唯簡直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
奶奶擺擺手，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麽，又或者覺得無須再說什麽。唯一的兒子走得早，這些年幸得孫女代替兒子在身邊照顧，給她和老伴帶來莫大的安慰和溫暖。回顧一生，悲傷的事情太多，但自問一直過得安穩幸福，人生走到這一刻，連遺憾都已不再重要。“你現在就將所有存折的錢轉到你的賬戶。”
“這些都不急，養好身體才最重要。”
“聽奶奶的，我了解過了，手機登陸銀行就可以操作。我現在很清醒，有密碼，也可以麵容認證。”
“……”
奶奶非常執拗，又堅持，方唯隻得照做。忙完這些事情，奶奶又交待了重要文件的注意事項，然後就揮手讓她回去。她實在太累了，做一點事就覺精神不濟，需要休息。
方唯心情複雜地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到家隻覺累極，洗漱換衣後迷迷糊糊地睡去，連午飯都沒有吃。一直到傍晚才起來收拾心情，整理客戶新老板上任可能需要看的文件清單。
周一的早上，會議一個接一個，結束時已中午 12 點半，方唯回到座位還沒來得及喝口水，老板 Michelle 風風火火從大老板那邊過來，一貫的先聲奪人：“Ada，吃飯去！”
方唯看了看腕表，笑說：“這個時間下樓吃飯會不會奢侈了一點？”周一忙得像打仗，她原隻打算去公司的自助吧台買個水果沙拉對付一餐。
Michelle 的橫眉豎了過來：“我什麽時候關心過下屬的吃飯問題！午餐會，ok？”
“好吧，”方唯抓起手機站起來，“您確實連自己的吃飯問題都未必關心！”
方唯的位置靠窗，Michelle 並沒停留，踩著高跟鞋徑直朝大門走去，頭也不回地加了一句：“快，我兩點有個會！”
兩人下了樓，Michelle 快速拐進一家港式茶餐廳，把桌上插著的餐牌遞給方唯：“呐，特別選了你的優先餐廳，隨便點。”然後招手服務員過來，“麻煩一個 A 餐。”
“B 餐謝謝。”方唯餐單都沒看就直接點了單。然後回頭對 Michelle 說：“怎不說這裏最方便，ABC 按順序循環點單！”
“哈，選擇困難症重度患者，就不要把腦細胞犧牲在吃什麽的問題上了。”
Michelle 是方唯的直屬老板，SWC 中國的客戶群總監，重慶美女，目標型人格，性格爽朗做事幹練，對下屬很是關照，是個能扛事的老板。方唯從 5 年前到上海就一直跟著她，工作上已相當默契。
“所以呢，Richard 為什麽突然離職？”方唯直奔主題。
“你又知我要談這個？”
“不在辦公室聊的很明顯是八卦？”
“哈哈！”Michelle 擺好已上來的餐碟，立刻低頭吃飯，“八卦應該也不適合，在茶餐廳聊？”
兩人會意地對視一眼，快速吃完午餐，一起上了 26 樓。
寫字樓的 26 樓是隔火層，整層都是空的，物業放置了幾組簡易的健身器材和休閑椅，一些人會帶便當在這邊吃午飯，但更多的人其實是來抽煙的。
Michelle 也不例外。
午後一點二十分，大部分午休的人都已回歸工作。整層樓空曠寂寥，兩人坐到一角，外麵是密集林立的水泥森林。
方唯不抽煙，Michelle 獨自點了一支煙，直入主題：“Richard 的太太向 A&D 總部發了郵件，舉報了他與下屬的婚外情。”
方唯竟不覺意外，到 Richard 這個位置，職場的自我保護意識相當警覺，做事方法成熟，情商又高，大部分無征兆的下台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上，隻問：“他太太也是 A&D 的員工？”
“應該不是，她用 Richard 的郵箱直接發的。”Michelle 吐了一個煙圈，“工作手機直接登陸發送，不接受任何反駁。”她回頭對方唯嗤笑了一聲：“可見手機密碼多麽重要，夫妻之間也是不能分享的。”
“……”
曾經相互信任親密到成為一體的兩個人，如果要走到互相攻擊這一步，應該也是防不勝防吧？想到這點，兩人都不禁沉默了一會。
方唯遲疑了一下，終於問：“那個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