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郎洋洋轉頭看莊碩:“什麽?”

莊碩:“沒什麽……”

郎洋洋還是有點眼力見的,看得出來莊碩對剛剛自己那句話有想法。

“我的意思是,對婚禮這個事情有了真實感。你不覺得一群家長給我們兩個gay辦酒席這件事很魔幻嗎?”

莊碩想了想,搖頭說:“不會啊。”

郎洋洋拉著莊碩到新沙發上坐下,問他:“你是怎麽出櫃的?”

“出櫃?嗯……”莊碩往後靠在沙發靠背上,雙手抱胸的時候胳膊肌肉被擠壓得很明顯,他一邊回憶一邊說:“高中的時候我們班長是我同桌,她很喜歡看電影,給我推薦了幾部,我就回來一部一部的看,看到《藍宇》,就……看得……嗯……”

“看硬了?”郎洋洋一臉認真。

莊碩有點不好意思地嗯了下,接著說:“後麵找了很多電影看,越看越癡迷,後來有次做夢,夢到我們班英語老師……”

這對莊碩來說似乎是個很不堪的回憶,眉毛都要皺成一條了。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他長得也不帥還凶巴巴的,可能是因為他比較年輕然後課又很多,總之……喂!不許笑我!”

“哈哈哈好,好,我不笑。”郎洋洋笑得放鬆很多,輕輕往後靠,胳膊碰到莊碩的胳膊,莊碩就伸手把他摟到懷裏。

氣氛緩和很多,莊碩繼續說:“後來上網搜,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同性戀,覺得自己不正常,嚇死了,自己嚇自己嚇了半年多才慢慢接受自己是個同性戀這個事實。然後在去上大學之前,有天我媽跟我開玩笑,說上大學就可以交女朋友了,我就順便跟他們說了我喜歡男孩子這件事。”

郎洋洋震驚:“然後他們就接受了?”

莊碩轉頭看郎洋洋,“是想了兩天才接受的,那兩天他們跟做賊似的,又是上網查,又是去書店查,躲著我。知道這不是個病之後,就覺得我能好好活著,開心就行,就接受了,後來我媽就說,如果以後我有了合適的伴侶,他們也會為我辦個婚禮。”

天已經黑了,雷公在院子裏玩,咬著發聲玩具跑來跑去,路口的榆樹上也開始有知了鳴叫的聲音。

熱熱鬧鬧的樣子,已經有了夏天的苗頭。

郎洋洋眼中的波濤也很洶湧。

“怎麽了?”莊碩察覺郎洋洋的情緒不對勁,輕輕捏了一下他胳膊上的肉。

郎洋洋搖頭:“沒有,叔叔阿姨真的是很好的父母,如果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能做到這樣就好了。”

說完郎洋洋笑了一下,從情緒中出來,一抬眼卻發現莊碩又有點憂鬱,“你怎麽了?”

莊碩欲言又止,幾次想開口又收回去,隻是盯著郎洋洋看。

郎洋洋心裏有猜想,跟他說:“沒事,你說吧。”

這一直是莊碩埋在心裏的問題,不單是他,也是二姑媽是自己爸媽心裏的結。但是誰也不敢開口,怕傷著郎洋洋。

莊碩權衡再三,還是開口說:“洋洋,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爸媽回來了怎麽辦?”

和郎洋洋剛剛猜的一樣。

他很認真的想了想,說:“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想過,想來想去隻有一個答案。”

“嗯?”

“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已經快三十歲,這些問題早就想開了。說句冷血一點的,我甚至不會開口喊他們爸媽,對於我而言,他們隻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財產就更不用擔心了,爺爺去世前立過遺囑,家裏的東西都留給我和二姑媽,沒有他們的份。”

莊碩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郎洋洋卻笑著拉過他的手安慰:“不用因為這個覺得我很慘,真的。當然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想得開,青春期的時候也覺得恨,覺得老天真不公平怎麽讓我攤上這種家庭,但後來長大了工作了就慢慢看開了。”

郎洋洋調整一下坐姿,歪頭靠在莊碩身上,看著窗外圍牆上露出的半個月亮。

“比起沉浸在這種已經過去了的、沒辦法改變的痛苦回憶中,努力工作多多鍛煉,甚至是吃點好吃的、聽更好聽的歌都更有意義。讀書多苦,上班多累啊,我隻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能走到今天,還能擁有一家自己的甜品店已經很幸福了。”

“洋洋。”

“嗯?”

郎洋洋自覺自己說這番話的時候很樂觀開朗,發言相當正能量,但不知為何莊碩看著自己的時候一臉憂傷。

莊碩抬手輕輕摸一下郎洋洋的臉頰,他掌心有一層繭,摸得郎洋洋臉疼。

“別這樣。”郎洋洋笑一下。

莊碩也笑一下,卻不是真心實意的笑,好像是為了安慰郎洋洋才笑的。他小聲說:“你學習很好,工作也很努力,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很勇敢。”

不知為何,莊碩自己說著,鼻頭竟然有些泛酸。

他看著郎洋洋的眼睛,很認真地告訴他:“真為你驕傲,你獨自度過了很多個艱難的時刻。”

郎洋洋眼波顫動,片刻後終於很真心地笑了起來。

他沒有哭,也完全不想哭,隻是覺得心裏某個地方平靜了下來,覺得很安心。

看起來冷淡的郎洋洋,終於敢在心裏承認,自己也很需要別人的認可,如果這個人是莊碩的話,那真的再好不過。

郎洋洋看莊碩快要掉眼淚,上前親一下他,剛要退後卻被莊碩用力抱住,再次吻了下來。

這個吻一開始很粗暴,而後慢慢變得溫柔。

郎洋洋並不逃避,他明白嘴邊的那一點點鹹,是硬漢展露的柔軟。

既然如此,他就靠在這柔軟的枕頭上休憩片刻吧。

院子已經修得差不多,等哪天有空去花鳥市場挑點花苗來種下就可以。

這幾天農場在曬油菜籽,莊碩就安心在這邊和郎洋洋一起準備。次日一早他非要跟著郎洋洋一起去上班。

“這麽早真的會困的,在家裏睡個懶覺多好。”郎洋洋在路邊隨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裏晃來晃去,轉頭跟莊碩說:“你去了也隻是看著我忙。”

莊碩說:“你去幹活我怎麽能睡懶覺,陪你走過去也好。”

郎洋洋:“怕你昨晚太累了嘛。”

“你都不累我怎麽會累?!”莊碩認為這是郎洋洋在試探敲打他。

難道是昨晚的表現他不滿意?

郎洋洋想到了什麽,笑得有點邪惡,轉頭看著莊碩說:“不是有這麽一句老話嗎?沒有耕壞的地,隻有累壞的牛。”

莊碩正色:“那不可能,我對自己的體力很有信心。”

郎洋洋笑,不說話。

片刻之後才說:“這樣的作息我習慣了,你何必跟著我受累。”

莊碩終於笑,看著郎洋洋馬上要撞上爬出牆來的月季,把他拉出來一點,跟他說:“我的作息也是啊,當農民哪有朝九晚六的,忙的時候天不亮就要開始,半夜才收工,我也習慣了。”

郎洋洋轉頭看他。

看著他小麥色的肌膚和粗糙的手。

是啊,哪有輕鬆的,尤其是農民。

本以為莊碩去了店裏也是幹坐著看郎洋洋幹活,沒想到他自己又是澆澆綠植又是洗洗器具,揉麵團的時候也能來幫幫忙,這三四個小時忙下來竟然一點都沒有閑著。

這可能就是眼裏有活兒吧。

悠悠到的時候郎洋洋和莊碩剛吃完早餐,正準備回家去,半個小時之前謝阿姨就打電話來說她馬上出發了。

“甜點還有備用的放在保鮮櫃裏,水果我沒有裝飾上去怕放不新鮮了,你跟曉雯和黃芸說一下,上之前記得加。”郎洋洋把自己的圍裙掛好,一邊說一邊湊到水池邊和莊碩擠著一起洗手。

悠悠都習慣莊碩會出現在店裏這件事了,在吧台裏麵檢查剩下的咖啡豆,說:“好,你放心的回去吧。”

“今天做了牛角包,價格標簽我更新了,外賣平台還沒有弄,也麻煩你弄一下。”郎洋洋說著說著,覺得讓悠悠做的事情太多,幹脆就直接到電腦麵前來,“我還是先弄好再走。”

悠悠笑:“操心的命。”

莊碩拎著一個紙袋子,在旁邊等著。

“對了,洋洋哥,那個電視台的節目你到底去不去呀?”悠悠問。

郎洋洋正在上架牛角包,目不轉睛看著屏幕道:“不知道,還沒想好,電視台那邊說一周內回複就可以。”

悠悠湊過來:“我覺得是個挺好的機會呀,幹嘛不去?”

郎洋洋輸入價格,“怕上節目丟臉。”

“怎麽會?!”悠悠和莊碩異口同聲道。

郎洋洋笑著說:“怎麽不會,我就是個半路出家的,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好。”

莊碩和悠悠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回去的路上出了太陽,抬頭往天上一看,萬裏無雲,微風陣陣,長溪市天氣最好的時間要到了。

每年的春末初夏,長溪市到處都是綠油油,天氣晴朗,偶有陣雨落下,把地麵衝刷得幹幹淨淨。

綠化帶種了許多波斯菊,現在已經在打苞,隨風搖曳的樣子很是悠閑漂亮。

郎洋洋和莊碩並排走著,下坡的路很好走,拐過兩個路口就到家了。

回到家裏,郎洋洋打開電腦繼續做農場的方案,莊碩去遛狗。莊碩體力好,每次溜雷公都拉著走很遠,雷公很喜歡,現在跟莊碩出門的時候更興奮一些。

郎洋洋又問莊碩要了一些農場的圖片。

這些圖片是之前市電視台來采訪的時候用無人機和高清相機拍的,比莊碩自己拍的要好很多,但是沒有授權,郎洋洋又打電話去聯係市電視台要授權許可,這一通折騰下來,PPT才做了三四頁,莊碩就回來了。

郎洋洋加快速度,先把內容和圖片分好。

剛分好沒一會兒,謝阿姨和二姑媽也到了。

郎洋洋剛給她們倒了杯水喝,老歪和張小軍也到匆匆趕到。

上次老歪和張小軍來幫忙換門窗的時候穿的都是抗造的舊衣服,今天就穿得比較有個人特色。

老歪是一身棉麻還帶個帽子,張小軍穿了條有四五個兜的褲子,很修理工。

小小的客廳裏全是人,郎洋洋數著人倒水,又去洗水果裝小餅幹。

莊碩一轉頭,發現郎洋洋不見了,去廚房找他。

“是不是有點不習慣?”

郎洋洋坦誠承認:“嗯,好多人。”

“別緊張,我在呢。這事兒我媽和二姑媽主持,咱倆就在一邊聽指揮就行。”莊碩找出一個大盤子裝洗好的葡萄。

“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莊碩轉頭看看客廳,大家都忙活著,沒人注意他們。他快速在郎洋洋臉上親了一下。

郎洋洋嘴裏嗔罵一句,“注意場合!”

雖然莊碩說有大人主持,自己不用緊張不用擔心,但郎洋洋還是想這事他們兩個的事情,怎麽好真的全讓別人來操心呢?

他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自己的事情隻能靠自己。

但沒想到,還真的和莊碩說的一樣。

二姑媽和謝阿姨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安排好大家的工作。

“老歪你和小軍把喜字和對聯貼上,門上窗戶上都要貼。”

“洋洋你們兩個收拾一下臥室,把四件套換了,把新買的棉被放在裏麵那張椅子上,花瓶也換了。”

“地毯今天換還是明天換呢?”

“對了,今晚記得給狗洗個澡,明天要去見客洗香點。”

……

郎洋洋和莊碩在臥室裏麵換被罩,窗子全部打開了通風換氣。

換好了之後二姑媽拿進來幾個大袋子。

“明天吃飯你們穿這個,啊。”二姑媽放下袋子就出去了。

郎洋洋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拿進家門的,也沒有想到她們兩個長輩還特地去奢侈品店給他們買結婚要穿的衣服。

“這很貴的。”郎洋洋打開袋子,心情有點複雜。

莊碩沒怎麽買過奢侈品,知道貴,但不知道具體多貴,他平時買衣服大多是戶外品牌和運動品牌,有時候出門在路邊看到合適的地攤貨也買來穿,並不挑剔這些。

他拿出一個鞋盒:“很貴嗎?多少錢啊?”

郎洋洋拿出襯衫,說:“這個應該要五六千一件了。”

莊碩:“也還好。”

“也還好?”郎洋洋轉頭看他,“這兩套衣服,加上鞋子都三四萬了。”

平時沒感覺他們是這麽大手大腳的人啊。長輩們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賺錢不容易。

莊碩笑:“我的意思是對於用來結婚來說,是值得的。前兩天在家的時候聽我媽念叨過,說看到你背的包也是名牌包,總不可能說結婚了反倒讓你穿便宜貨吧。”

郎洋洋想了想,應該是第二次去農場的那次,背了個貴牌的托特包。

“那個……那個是公司年會抽獎中了代金券才買的。”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不重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長輩的心意。

兩人把衣服都拿出來看,莊碩念叨著:“有一套好的正裝也好,萬一之後要去參加農博會什麽的也可以穿。其實我以前買的戶外品牌也挺貴的,好點的鞋子也是一千多,衝鋒衣更貴,幾千上萬的都有。”

“你買過嗎?”郎洋洋隨口問。

莊碩:“沒有,太貴了我下不去手。”

郎洋洋哈哈笑,說自己也是。

這一遭忙到下午四點,屋子裏裏外外都紅彤彤的。

莊碩把胸花別在T恤胸口上,對著玻璃窗照鏡子。郎洋洋雙手叉腰看著床頭大大的喜字說:“我都快不認識這個臥室了。”

話音剛落,二姑媽和謝阿姨進來了。

“洋洋,你這邊真的沒有別的同學朋友要來嗎?”

郎洋洋嗯了一聲:“早都沒有聯係了,突然去找人說我要結婚太唐突了,咱們簡單一點就好。”

有兩個偶爾還說一兩句話的也都在外省工作,並且不知道郎洋洋的性取向。

郎洋洋和在上海的學姐還有一個gay朋友說了,大家都忙,來不了。

二姑媽:“那好,那酒席就不多設位置了。”

說完拍拍旁邊的謝阿姨,讓她一起看床,然後盯著床一臉深思。

“怎麽了姑媽?”郎洋洋問。

莊碩也轉身過來看著二姑媽。

二姑媽嘶地一聲,對謝阿姨說:“那棗啊花生啊桂圓什麽的我們還放嗎?”

謝阿姨:“早生貴子?他們也沒法兒生啊?”

二姑媽:“圖個吉利?”

謝阿姨:“倒也是,好歹是第一次,是該喜慶一點兒。”

聽到這裏,郎洋洋和莊碩對視一眼,兩人都漲紅了臉,對視一秒就迅速別開頭去。

郎洋洋轉身,彎腰假裝整理一下床頭櫃上的東西。

心裏忍不住樂著吐槽。

“哪還有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