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牡丹鬼
◎懲罰◎
夜半子時, 丞相府。
溫彪一襲玄黑,寬大的袖口繡了容雍華貴的牡丹圖,他隻身立於半麵牆的牌位前, 默默地用巾帕擦拭著手上的那樽。
雖是已過了不惑的年紀, 可歲月並沒有在他的五官上落下太多的足跡, 反而像是格外優待般。
擦完一圈,他似又覺得不夠, 重新換了一張再度認真拭著。
終於,他放下了牌位,“夜無憂”三字於燭火的折影中熠熠生輝。
說來可笑, 當年她去世,牌位卻做了一個又一個。
夜家一個,皇陵一個, 小皇帝那兒還有一個。
以及, 他這裏。
算至此處, 他忽得想起那個總是冷眼看他,卻不擇手段接近她的家夥。
玄崢。
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不自覺地冷哼一聲,大掌再度伸向牌位,指肚在那兩個安靜的字眼上描了一圈又一圈。
——
翌日,荊微驪醒來時, 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習慣性地摸了摸, 半點兒溫度也沒有,可見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
她喚了聲, 候在屋外的青瑤便推門而入,喋喋不休道:“王妃您可醒了, 這都快到用午飯的時辰了。”
荊微驪不好意思地窘笑了下, 隨即又問:“王爺去上朝了?”
“是, 他還吩咐讓我們不要吵著您。”
算他有點良心。
荊微驪抿唇,忿忿地想著。
盥洗過後,荊微驪坐在梳妝鏡前,身後的青瑤捋著她的青絲盤發髻。
就在這時候,屋外又傳來聲音,是耿唐。
“啟稟王妃,王爺下朝後直接去了軍營,讓屬下特地來跟你說一聲,就不回府用飯了。”
懶洋洋地應了聲,轉念一想,荊微驪又突然抬高聲量叫住耿唐,問:“可是營中出了什麽事?”
耿唐一臉淡定:“並非,隻是白老將軍有些操練兵馬的事要同王爺商量,王妃不必憂心。”
“既如此,那本王妃去營中看望他可是可以的吧?”她這般問出來。
雖意外她的話,可耿唐依舊回答得很老實,手上的禮數半點沒因屋內人看不見而懈怠,眉宇微斂,答道:“自是可以的,這些年戰事平緩,營中管束也沒有之前嚴酷,時常有將領的家眷進營慰問。”
話音剛落,他又直愣愣地補了句:“王爺見著您定是十分歡喜。”
荊微驪坐在銅鏡前,臉頰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紅。
雖然知耿唐並無調侃揶揄之意,可每每被人提起她與他,她就止不住地害羞。這種感覺當真奇怪,明明早就是夫妻,明明早就做盡了最親密的事,可她就是不能從旁人的口中聽他半句。
怪極了,她尋思自己臉皮原來這般薄嗎。
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也沒有過於磨蹭,吩咐廚房備了幾道樊封喜歡的菜色,又站在衣櫃前挑挑選選好一陣。
最後,她擇了件暗花細絲繡紋裙。藏青的主色調,配以腰間兩隻不起眼,卻起點睛之筆的銀絲蝶紋,而領口、袖口的樣式則是采了金線。
矜貴卻不寡淡,甚至清麗出塵。
她容顏太盛,尋常的裙裳根本壓不住。
——
到了軍營大門口,還沒見著樊封,荊微驪倒是先同姐姐打了照麵。
看見她,荊秋嫋也很是意外,但視線掃了眼一旁的耿唐,幽幽道:“來見他的?”
荊微驪笑得很甜:“自是來見阿姐的呀。”
“我可不信。”
荊秋嫋笑出聲,卻沒有生氣,反倒是支開耿唐低聲道:“阿驪,別怪姐姐沒提醒你。你可得趁著如今新婚不久抓點緊。”
一時間荊微驪沒反應過來,可當這幾個字在腦中轉了兩圈,她才不好意思道:“我們不著急的。”
“你這丫頭,”沒脾氣地點了點她眉心,荊秋嫋一本正經地說:“催你的人可不是我,是父親。樊封雖在他老人家跟前發了毒誓,可他應還是不放心,怕將來恐生變故,極是希望你養個孩子傍身。”
“沒事的,你告訴父親讓他別憂心,我和他心中都有數的。”荊微驪越說越小聲,眼前竟不自覺浮現昨夜那一幕幕的荒唐,還有那些她聽個半句就麵紅耳赤的話。
見她油鹽不進,荊秋嫋麵上的無奈更濃。
最後隻沒脾氣地拍拍她的額頭,歎道:“得,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你自己斟酌拿主意便好。隻是你記住,若是樊封哪天欺負你了,直接回家來便好,可別一個人抹眼淚。”
荊微驪心裏頭散著蜜氣,柔柔道:“好,我知道。”
目送荊秋嫋的背影逐漸走遠,荊微驪一扭頭,卻幾乎是擦著男人胸前的衣服。
被驚得連連後退,可腳底下亂了套,險些摔倒之際,腰肢被麵前的人穩穩扶住。
她別開臉,不給他好顏色:“你故意的吧。”
等她重新站穩後,樊封才收回手,開始自證清白:“本王可太委屈了,明明阿驪心裏隻有長姐,甚至都沒發覺本王都站了好一會兒。”
有些受不住聽他在外人麵前說這些話,荊微驪不好意思地朝那邊守軍營的將士們臉上掃了圈,麵前的人也察覺到了她的羞惱,自覺地緘了口,又接過她帶來的食盒。
走在他身側,一路上荊微驪都被各色打量的視線盯得難受,忍不住問:“我來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自是不會,”樊封看過來,忍不住想捏她臉的衝動,隻故作鎮定道:“你來我高興都來不及。”
帶她進了自己的營帳,樊封剛想親手布菜,帳外又猛地傳來請他去商議要事的大嗓門。
時機抓得正正好好,樊封眯了眯眼,懷疑外麵的人是故意的。
剛欲說些什麽,袖口就被捏住一半,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既是要事那王爺先去罷,我等你回來便好。”
這次,樊封沒忍住。
轉過身將她環住,鼻息前盡數是她身上的馨香氣息,不濃烈,卻擊得他心甘情願繳械投降。
被他結結實實地摟住,他身上的溫度透過衣衫傳過來,荊微驪拍了拍他,故意道:“北越王殿下怎麽這麽黏人呀?小孩子做派。”
樊封勾唇,懲罰意味十足地咬了她的下唇。
看見她奓毛地瞪過來,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臨走前,他又道:“一會兒有人來給你解悶,我很快就回來。”
樊封走後沒一會兒,果然就有人探頭探腦地來了。
他還虛假地問了聲:“能進來嗎?”
沒忍住,荊微驪笑道:“難道你不想進來看看北越王的營帳長什麽樣嗎?”
“那倒是挺想看看的。”
話音未落,連燦大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個滿臉緊張的狄舒。
這是荊微驪一次見他們倆穿戎裝,倒很是神氣。
比起狄舒的不知所措,連燦不知道有多熟稔,大步走過來看到那隻食盒時,忍不住道:“一看就知道沒有我們的,嘖,你們夫妻倆有什麽話不能在家裏說啊?”
早就習慣了他的陰陽怪氣,荊微驪抬手拿開食盒的蓋子,又指著裏麵形形色色的糕點,眨了眨右眼:“你們現在拿了不就是你們的了嗎,快點吧,可別讓他瞧見。”
嗜甜。
這應該算是他與樊封最大的相識之處了。荊微驪心想。
連燦也沒跟她客氣,甚至招呼狄舒也過來,後者顯然還有些不適應,指著自己問:“我、我也可以有嗎?”
荊微驪:“當然可以了。”
隨著她說完,狄舒原本皺巴巴的臉上登時扯出更明媚的色彩。
三人聊了些軍營的事,很快,樊封便回來了。
兩個少年相當有眼色地要溜,但連燦膽子更大些,就這樣臨走前還順了兩塊馬蹄酥。
跑到營帳後笑嘻嘻地把其中一塊塞給狄舒道:“喏,快吃。”
看著手裏的點心,狄舒忍不住感慨:“你好敢啊,不怕王爺找你秋後算賬?”
“這不是有能降他的人在嗎。”連燦無所顧忌地攤攤手。
狄舒挑眉,默默咬了口馬蹄酥。
趕上晌午不用練兵,他們掐著點回到營帳。
可還沒進去,便隔著一道賬簾聽見了裏麵的慷慨激昂。
一句又一句的粗鄙之言冒出來,還裹著一幫年輕男兒的邪笑。
似乎覺得這樣言論很是過癮,起初還隻有兩三個人這麽說,很快,沒幾句話的功夫,營帳中其餘人也加進來一起說。
他們的唾沫星子亂飛,連作者市井街巷嚼舌根的婦人都比不過。
連燦的拳頭死死攥著,一言不發,抬腳就要衝進去。
可動作還沒成型,便被一旁的狄舒及時拉住,後者咬牙切齒:“你做什麽!”
連燦氣紅了眼:“你沒聽見他們說什麽了嗎,就這種嘴我不給他打爛留著做什麽!”
“你是蠢蛋嗎!”
費勁吧啦將他拉離,狄舒看著此時四顧無人,手指抵在少年的胸口,冷著一張臉:“你若是就那麽衝進去他們死不承認怎麽辦?你有沒有想過你那一拳頭打下去,會給王爺和王妃惹多大的麻煩?”
終於,連燦也也意識到這事不能衝動,緊握的拳頭終於鬆開三分。
可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又問:“那該如何?難道就放任他們嘴臭?”
狄舒搖頭,道:“那些人跟咱們一樣都是新兵蛋子,說到底他們壓根就沒見過王爺的神威,正是因為沒見過才蠢得可憐人。”
“等著瞧吧,小爺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