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敢言
◎被她凶◎
是夜。
月光清冷, 映於地麵的清暉也孤傲。
樊封推門進屋,一抬眼便看見荊微驪坐在妝奩前對著鏡麵發呆。
“阿驪?”見她沒反應,男人試探性地喚了聲。
她依然沒有回頭, 隻仿若沒聽見似的抬手捏了捏袖口的布料。
樊封挑眉, 緩步走近, 從後麵抱住她:“有人惹你生氣了?”
抿抿下唇,荊微驪承認自己就是藏不住事, 心裏頭就是受不了一丁點兒的委屈,更何況,這委屈本來也不應該她受!
這樣想著, 她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我今天見到一個人,你很熟。”
“我很熟?”
“是……采薇公主。”
眉心瞬間蹙緊, 連握住她的手也不自覺地沉下力道。
感受到他的異樣, 荊微驪咬著下唇:“我沒想到, 她居然還活著。”
“我也沒想到。”樊封冷哼一聲,眼底藏著刺骨的寒意。
說罷,他又懊惱地歎了口氣,於無奈之中是難掩的凶狠:“早知如此當年就不該犯一時的惻隱之心,就該親自檢查過她的屍首再下葬的。”
眸中流著幽幽光彩, 樊封又問:“她找你說了什麽?”
荊微驪聞聲抬頭, 眼神卻是極其異樣的空洞,像個精致卻呆滯無神的偶人。
好怪, 這種感覺好怪。
她在心底呐喊,感覺四肢百骸都會什麽黏糊糊的東西控製了, 明明很想告訴他采薇說的話, 可她就是張不開口, 甚至腦海中不斷浮現他方才那句一閃而過的“惻隱之心”。
怕自己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她匆忙重新低下頭咬緊了下唇,嗓音幹澀:“我、我有點不舒服,你先出去好不好?”
“阿驪,你到底怎麽——”
“我都說了讓你先出去!”
突然的歇斯底裏,二人皆是一愣。
荊微驪最先反應過來,十指手忙腳亂地捏住袖口,將整張臉埋得極低,不願意看他。
房間內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安靜,可偏偏越是如此,她的心跳就越亂。
指腹來回搓動,她覺得自己仿佛站在懸崖邊,對一步之遙的深淵躍躍欲試。
就在這時,耳邊再度響起熟悉的聲音:“阿驪,如果真的發生什麽了我不希望你瞞著我。”
“那你倒是先說說當初為什麽會對采薇公主起惻隱之心啊!”
腦袋裏的炸藥登時竄上天,隨即綻開絢爛的花火。如同荊微驪此刻的思緒,被炸的一團糟,關鍵她還控製不住。
很少聽見她這般失態的聲量,樊封還是錯愕地僵住了身子,視線在年輕女子的精致五官上來回打量,心裏有了摸索。
他單膝蹲下手,想要再牽她的手,可這次卻被後者不屑一顧地甩開了。
隻聽見她又道:“樊封你知道嗎,你有時候真的很討厭!你這個人前後不一!當初跟我說你與采薇沒有半點私情,可現在居然又說當年對她起過惻隱之心,你讓我怎麽想啊!”
越說聲音越過,吐出來的詞句也愈加過火:“那些人罵你道貌盎然不是沒有緣由的——”
“阿驪。”
他冷冷出聲,打斷了她後麵的內容。
是了,那些話誰說都可以,誰說他都可以一笑而過,甚至是明麵上或背地裏再去報複,可唯獨是她,他竟然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甚至還有些氣憤。
所以她為什麽會這樣想他?
深吸一口氣,樊封啟唇:“我不知道采薇在你身上下了什麽迷糊藥,但我知道現在我們都應該冷靜一下。”
他目色凜冽,不見半點柔情,而在他麵前的荊微驪說到底隻是個恃寵而驕的小姑娘,她承認,即使心跳怦怦,可這一刻她還是慫了。
這人的氣場太可怕,被他唬住,她的喉頭竟然如同被漿糊黏住一般。
心虛地落座,她扭過頭,不願意跟他對視。
而就在將臉別過去的那一刻,不知為何,眼眶瞬間濕潤,豆大的眼淚如銅錢墜地般一顆顆掉下來。
自尊心作祟,她不想讓他發現,條件反射地用手去擦,可指尖還沒碰到,晶瑩的淚珠就率先一步被人滑走。
“明明被凶的人是我,怎的你還哭了?”
他軟著聲調,跟受委屈似的,與先前的姿態大相徑庭。
不理會他的話,荊微驪一把將人推開,隨即徑直走到床榻上,隨手扯起一隻枕頭抱在懷裏。
自始至終,都沒賞給他一眼。
樊封歎了口氣,終究還是沒說什麽,就當荊微驪以為這人會像以往一樣走過來哄她時,他的身影卻距離門杦逐漸近了。
怕驚擾到屋內的兔子,開門、關門的聲響都很小。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氣息完全離開房間內的那一刻,兔子就再也忍不住,淚珠浸濕了臂彎裏的枕頭,落下清晰可見的水痕。
兔子心想,其實他隻要再多哄兩句,她就可以不生氣了的……
可是他沒有,他走了。
—
皇宮中。
姬未沉難得勤奮,托著腮坐在桌案前,懶散地掃過奏折上一排又一排的小字。
因他怕黑,即便正值濃濃夜色,殿內也因不計其數的燭火、燈籠,甚至是夜明珠而明亮非凡。
眼皮子又開始打架,他雙手一個沒撐穩,順勢歪下來,卻意外將厚厚的一遝奏折都撞到了地上。
劈裏啪啦的一陣響,他的瞌睡意立馬沒了。
原本侍候在側的幾個太監都不在,他習慣性地自己彎腰去撿。
五、六……還有最後一個!
正在心裏默數著,他的指肚還沒靠近,就眼睜睜地看著那本奏折被另一隻手撿了起來。
冰肌玉骨,雪膚嵌蓮。
尤其是看清掌外沿的藕粉色胎記時,他瞪大了眼睛,緩慢卻猛烈地一寸寸抬頭望去。
采薇笑吟吟地看過來,原本捏在手裏的奏折悄然落到了他懷中:“阿沉,好久不見了。人長大了,模樣也俊了。”
姬未沉有些不敢相信,唇瓣顫巍巍地張開,眉頭又皺得明顯:“五皇姐?是你嗎?”
臉上笑意更甚,采薇直起腰身,語氣輕柔:“看來的確是太久不見,小阿沉都同皇姐生疏了。”
懷裏的奏折們再次落了滿地,他站起身,還是有些難以相信:“你真的還活著嗎?可當年朕是親眼看著你下葬的啊……”
他喃喃自語,過往的記憶躁動不安。
“阿沉看見的,不過是個頭頂‘采薇公主’名號的女屍罷了。”她盈盈一笑,不再隱瞞:“你五皇姐我呀,是真真地還活著。”
姬未沉壓抑著情緒,拳頭攥緊:“姐姐當年的死因,我曾問過赫川哥哥的,但他隻說是隱疾複發,不便同我多說。”
“隱疾?”采薇翻了個白眼,嘲弄的笑肆無忌憚:“也是,他好不容易將我推翻扳倒,一個死因倒也沒那麽重要了。”
“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你的死,同赫川哥哥有關?”
采薇看過來,笑靨如花,卻又寒涼刺骨:“是啊。所以姐姐我這次回來,是來報複樊赫川的,就是不知道阿沉你,是選他還是選我呢?”
攥到發抖的拳頭突然平靜下來,隨之緩緩舒展開。
少年的眉宇不知何時變得英朗挺拔,全然不似當年的稚嫩孩童。
—
因著心裏不舒坦,素來講究的荊微驪沒有急著沐浴,就這樣抱著枕頭側靠在床柱邊上,眼神麻木空洞。
咯吱一聲,房門被再度打開。
她不可控地看過去,正好瞧見風塵仆仆的男人提著一隻食盒緩步走來。
又趕忙將視線斂回去,她態度冷淡,裝走什麽都沒發生。
樊封也不說話,默默將食盒打開,又將裏麵形形色色的菜肴、糕點擺滿了一桌子。
等這些事做完,最後才又蹲到她身側:“先吃點東西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數落我不是?”
荊微驪低低哼了他一聲,隨即摟著枕頭轉了半邊身子,眼睛還紅彤彤的瞧著煞是可憐,可為了故意無視他就被擺出很凶的姿態。
但她演技不大好,被經驗老到的樊封一眼戳穿。
長臂從她後腰摟過去,察覺到異樣荊微驪羞憤至極地躲避:“你別碰我。”
樊封將她摟到懷裏,自己幹脆也坐到了軟榻上,一字一句道:“阿驪,我希望我們有任何的不滿都能說開,別過夜。至於現在,來吃飯,好嗎?”
荊微驪抗拒地擰了下身子,但他卻很過分地將這個懷抱進一步加深,甚至放話:“如果你不吃飯我肯定是不會放開你的,要是不信我們可以來試試。”
“誰要跟你試啊!”
說完這句話,荊微驪突然捂住喉嚨,秀致的眉心呈現“川”字,連嘴角都是下墜的:“你走開,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你吃飯,我才鬆開。”樊封平靜地重複,卻別有心思地記下了她方才的小動作。
他家阿驪是個機靈聰敏的,既然打心底裏不喜歡采薇,那就更不可能當著她的麵吃些什麽、喝些什麽,這樣抽絲剝繭算下來,隻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點了什麽不幹淨的香料了。
想到這裏,他眼中的戾氣不自覺地加重一分。
被他磨得沒脾氣,荊微驪隻好同意先吃飯,可的當她乖乖坐到桌案前拿起他遞來的筷子時,眼前忽然一陣眩暈。
好不容易挨過去,可當她的視線停在滿桌的珍饈美味上時,脾胃又翻江倒海般得不適。
忍無可忍,她放下筷子:“我真的不想吃。”
“若是真沒食欲,那便不吃了罷。”她的每一個不適都被看在眼裏,樊封服軟,沒有再說些強硬的話。
餘光定在還沾染了淚漬沒幹透的枕頭上,他有些難以想象自己不在時,小兔子是哭了幾場。
“你出去,我要睡了。”
樊封否道:“我陪你睡。”
荊微驪瞪他一眼,掰著手指道:“隨你。”
看著她自顧自地褪裙上榻,樊封苦笑,默默又搬了把椅子來。
如她所願,這把椅子最終擺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