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晚來春
◎不屑◎
傍晚黃昏, 主屋那邊來了侍女,喚荊微驪過去一起用晚飯。
臨去前,荊微驪特地把發髻上、手上的名貴首飾都卸了下來, 一旁的青瑤看著直發愣:“您平日不是最喜歡這些了嗎?為何給摘了?”
荊微驪笑道:“財不外露嘛。父親從小就教導我們不能流連金錢財物, 若是他看見我才嫁到王府尚不足兩個月就穿金戴銀, 怕是又要數落一番。”
其實她真正怕的不是父親,畢竟在父親那裏她撒撒嬌賣個乖就糊弄過去了, 真正讓她留了點私心的人是大姐。
雖然她不知道大姐和那家夥之間有過什麽不愉快,但看得出來,即使他成了妹夫依然不被大姐所喜, 這也是為何這次回家住她堅持沒有讓照纓一同的原因。
待她到廳堂上時,一家人果然都齊了。
荊秋嫋看見小妹姍姍來遲,直接拍了拍身側的位置讓她坐過來, 後者也不推辭, 甜甜地喊了聲“姐姐”便靠過去。
打量著麵前的嬌俏容顏, 荊秋嫋不滿地說:“瘦了。”
“哪有,”荊微驪笑道:“分明是姐姐想我想的緊。”
“就你會說。”點了點她的眉心,荊秋嫋半個硬邦邦的字也吐不出來了。
一家人席間又詢了幾句小夫妻的事,荊微驪大部分都知無不言,畢竟有些若是說出來怕是會嚇到自家父親和二嫂。
動筷間, 荊秋嫋的餘光瞥過站在屋外候著的少年郎。
後者一襲蔥白圓領衫, 明明是個年歲不大的護衛,可穿衣打扮卻相當講究, 尤其是連他佩的發帶都是百兩銀子一尺的祥雲錦。
一口肉嚼得毫無滋味,她又道:“王府有那多人, 照纓也不是吃閑飯的, 他怎麽偏偏喊了個黃毛小子給你做護衛, 也不怕傳出去壞了你的名聲。”
荊微驪趕忙說:“是我堅持的。”
荊秋嫋皺眉,剛想說讓她別替樊封遮掩,就又聽見往日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妹信誓旦旦地說:“他不是王府出身,更不是他手底下長起來的人,在能夠保護我的前提下,不會對他有問必答,況且——”
她又笑笑:“我還挺喜歡他的,逗起來也怪有意思。”
姐妹倆的交談聲很低,周圍的幾人都聽不真切,隻能看見她們二人垂著腦袋竊竊私語。
再然後,便瞧見荊秋嫋放了竹箸,擰著手腕說要出去活動活動。
緊接著,她就一把拽起小護衛後脖頸的衣服走了。
荊微驪圖熱鬧看,也緊跟著說吃飽了,提著裙擺跟出去。
看著她靈動的背影,荊太師無奈地歎口氣,同二兒子說:“這丫頭是越長大越管不住咯。”
荊雲泉樂了:“她自幼就由您寵著,現在又多了個位高權重的夫婿,想來這嬌縱的脾氣是不會再改了。”
“不改好啊,不改好,”捋捋胡子,荊太師笑得眯起眼,似是透過那窗明月看到了更久遠的事:“為父就希望她能一輩子富貴安樂,北越王雖然是個古怪脾氣,但他待阿驪的確是掏心窩的好,也算是圓了我的願了。”
默默抿了口杯中的清酒,荊雲泉扯扯嘴:“說來慚愧,我當初是萬萬不敢想自己的妹夫居然是權傾朝野的北越王殿下,當真跟做夢般。”
畢竟……那位異姓王殿下與他家小妹的性子、身份都著實是很難聯係在一起呢。
一個是滿身鮮血的雪嶺蒼狼,一個是生在錦繡堆裏的嬌花。
可偏偏,老天爺愛開玩笑,連撒紅線都這麽陰差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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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待了兩天,荊微驪又有些閑不住。
她看了眼臉上淤青還沒散的連燦,笑眯眯道:“要不還是給你買點藥膏塗塗吧?不然痊愈還得好幾日呢。”
連燦雙手叉腰,用舌頭頂了頂口腔內壁,倔強道:“不用。我身子骨不錯,肯定也好得快。”
笑意更濃,荊微驪捂著嘴,也不拆他台:“好好好,那你就慢慢熬。”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她還是把連燦扯出去添置新物件了,而且還因為隻帶了他一個,自詡跟她感情最深厚的青瑤還顯然有些吃味。
臨走前,荊微驪拍拍小丫鬟的肩頭,安慰道:“你跟他有什麽好比的,乖乖在家等本王妃回來。”
說罷,她接過連燦遞過來的及肩兜帽,雪白的薄紗遮蓋住芙蓉麵,隻留窈窕的玲瓏身姿在外。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荊微驪心跳得飛快。
街上有西域來的胡人,正三兩成群耍著中原難得一見的技法,周圍堵了一圈又一圈的看客,他們拍手叫好不約而同地朝胡人腳邊扔銅板。
而負責撿錢的小娃娃看起來也才五六歲,缺了顆牙,笑起來直漏風,滿是至純至潔的憨態。
連燦瞳孔裏的好奇不比荊微驪少,尤其是看見胡伎能徒口噴火時連連驚叫:“你看你看!”
荊微驪挑眉,攤手笑笑,一邊嘲笑他果然是個孩子,一邊解釋:“你也可以啊,不過是先在口中存上滿嘴的酒,再對著火把噴出來,這樣就成了吐火而言。”
聽得一愣一愣,他哼了一聲,可見是後悔問了。
二人原本正準備去家醫館抓兩味藥,可路上瞧見一家首飾鋪子,荊微驪駐足,有些走不動路。
連燦朝裏麵望了眼,一看是家賣女兒家珠串寶釵的地方,當即決定留在外麵等她。
他向來受不了這類鋪子,三五成群的婦人女子推搡而行,還有滿室的胭脂水粉味,嗆人得很。
荊微驪信步走近,卻發現這家首飾鋪子的排列裝潢意外的清新雅致。
尋常的鋪子為了吸引客人,總喜歡用上各種大紅大紫的綢布、奇珍異石來點綴,可這家大有不同。四周打量一圈,最稱得上勾人視線的也就隻有牆上這麵用銀飾雕擺的瓣鱗花了。
“這位夫人可是要買些什麽?”
她看得正入迷,身後突然傳來聲響,便立刻循聲而望,但不曾走開的是個瞧著格外年輕的男子。
此人一襲墨綠衣袍,發間小飾是來自域外的樣式,右手手腕上一串青玉珠,像極了不諳世事的清冷佛子,可這人眉宇間又妖氣橫生,倒是將那三分矜貴傲氣壓得嚴嚴實實。
下意識眯了眯眼,荊微驪不動聲色地福身,一垂眸,便自然而然地瞧清了他衣角上的瓣鱗花。
她答:“隨便看看。”
歲霽之蒼白的臉上浮現丁點弧度,他追問:“在下是這方寸之地的掌櫃,若是夫人有看上的,倒是可以給您提個好價錢。”
荊微驪挑眉,試圖隔著薄紗去看他眼中的心緒:“你可知我是誰?”
歲霽之:“許是來日的一位客人罷了。”
兀的,一股寒氣從腳底飛速彌漫上來,荊微驪不受控製地後退兩步,十指指尖竟然也忍不住地變涼。
將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強行壓在心底,荊微驪將場子話做足:“既如此,那我倒是很期待。”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看著她略有急促的步伐,還駐在原地的男子聳聳肩,頭也不回地說:“出來吧,我知道你盯著看了很久。”
話音未落,采薇便從屏風後緩緩現身。
燒傷的疤痕被純金的半張麵具遮住,絢爛的金色上用紅珠綴出幾朵花,開得荼蘼妖異。
她冷哼一聲:“還以為樊封是真情流露,原來不過也是相中了一張姣好的皮囊。”
歲霽之明知故問道:“隔著兜帽,你怎知是個美人?”
白他一眼,采薇臉上的嘲弄之意愈加蓋不全:“回荷京第二日,我就派人得來一幅她的小像,的確是於人間難得一覓的皮囊,也不外乎樊封那類怪胎會動凡心。”
歲霽之歎氣搖頭,一隻手負於腰後,另一隻手則是懶洋洋地撥弄起腕上玉珠,沒撥幾下就認出那顆裂開的:“樊封今早去了戈州,若是你準備做什麽事眼下是最好的時機。”
沒搭理他,采薇站在原地,姿勢未變。
“我查過了,他去戈州不是公派,應是為了私事,等回京後免不了又是被一頓參,須得同溫大丞相對好說辭才行。”
懶洋洋地抬起黑亮的睫,采薇終於開口了:“他應該也想到了這一層,所以我猜他回來時應該是會跟來接霍平蕪的啟國使臣們一道,這樣也算免了不少麻煩。”
沒搞懂她的話外之意,歲霽之歪頭:“所以你的意思是?”
“霍平蕪不可能活著離京。本宮要他身上的蠱蟲,得煉活的才有用。”
她語氣極緩,語調也柔,若不是那雙杏眼裏的殺氣太過洶湧,這分明是個手不能抗肩不能提的江邊采蓮女。
被她提及那件麻煩事,歲霽之揉揉肩頸的酸痛處,苦笑道:“怎麽辦,我突然後悔當初救你了,感覺現在被你賴上了啊?”
采薇看過來,嘴角噙著勾魂攝魄的弧度,笑得熾熱:“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作者有話說:
有一個很嚴肅的事情要說,你們可千萬別誤會采薇裏外都是蛇蠍美人那一掛的,其實單看臉,她是甜妹!跟小姬一樣,有祖傳的奶膘(嬰兒肥)!
主打一個外貌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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