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定風波

◎金簪◎

明芙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二。

縱然心裏多有憂慮,但為了討個好彩頭,荊微驪還是打算親自去挑件頂頂的禮物來作賀。

作為小丫鬟的青瑤抱著件石青藤紋外袍,小步子跟上在取氤樓內步步流轉的少女。

不遠處的年輕姑娘一襲石榴紅色裙裳,裙裾處繡了一圈含苞待放的絮絲花蕊,袖口寬鬆碩大,不堪一折的白皙皓腕伸出來,五指正把著一對金耳鐺看個不停。

為了不惹眼,她臨出門前特地改了妝容,抹了花鈿淡了口脂,但唇色依舊嫣紅鮮活。姣好的麵容中透著股不同尋常的豔色,周遭喧鬧,卻遲遲無人敢上前搭話,生怕誤了這幅動人心魄的美人圖。

取氤樓是荷京鼎鼎大名的名鋪子,不僅賣胭脂水粉,還賣釵環首飾,琳琅滿目,目不暇接。

人來人往間,難免有行客止不住地偏首偷瞄。

青瑤有些不自在,小聲提醒:“姑娘,好多人在看我們。”

“無妨,”荊微驪麵不改色,慢條斯理地放下耳鐺,一抬烏睫,明媚的笑顏順勢扯開:“你家姑娘我生得貌美,自然許多人都想多賞幾眼。”

燥熱的麵紅耳赤根本扼不住,青瑤當下便低下頭,不好意思再言了。

就在這時,兩步之外突然傳來一道尖銳刺耳的笑聲。

“這不是荊三姑娘嗎,自百花宴一別後,當真是許久不見。”

荊微婭循聲看去,發現這句不討喜的話果然來自不願意瞅見的人。

周瀟瀟仿佛沒看出來她眼中的冷漠,自顧自走過來,甚至一把拿起她方才還在心裏誇過兩句的耳鐺:“那日荊三姑娘落水,我們都可擔心了呢,剛想派人救你,卻不曾想被人捷足先登了。”

嗬,說得還真是比唱的都好聽。

在心裏翻了個好大的白眼,荊微婭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連帶著敷衍的笑顏都變得難以入木:“是嗎,那我可真是謝謝周姑娘對我的惦記。”

語畢,她歪歪腦袋,眨了下眼睛,表情變得純良無害,語氣都是滿腔委屈又可憐:“畢竟我一直以為,若是我遭遇不測,你才是那個拍手叫好最激動的呢。”

“荊三姑娘這說的什麽話。”周瀟瀟撐著假笑臉,咬牙切齒地擠出來字句。

懶得跟她繼續在原地耗功夫,荊微婭轉動腳尖,朝樓中另一個方位走去。

那裏擺賣的都是簪釵。

都說取氤樓內搜羅了全天下的新奇玩意,就算是一支在尋常不過的步搖,光累絲手法、嵌珠手藝都能寫滿大半個春闈考場。

被一支放在正中間的金簪吸引了視線,她下意識去摸,臨簪尾上的珠蘭不過半寸距離時,不料被捷足先登了。

“荊三姑娘眼光當真不錯,不過這簪子,本姑娘要了。”

周瀟瀟滿臉嬌縱,視線蠻橫地掃視過去,盎然一副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姿態。

看著她自以為很瀟灑的姿態,荊微驪是真的煩了:“周姑娘當真是有意思,總喜歡跟我搶點什麽,怎麽,周府家大業大,竟沒教會自家嫡女不能拾人牙慧的道理?”

說完,她又故意冷哼哼追道:“當真是小孩子心性,莫非是沒出過門沒見過好東西?”

她話頭指得明確,聽得周瀟瀟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甚是有趣。

邊上不知何時圍了幾個豎著耳朵看熱鬧的路人,有個膽子大的竟然噗嗤一聲笑出來,忍俊不禁的麵容上仿若落下一排字。

——這位貌美的小女郎當真是生得伶牙俐齒。

被罵的心裏窩火,周瀟瀟剛欲還嘴,就有人上前阻斷了正常對峙。

一位身著土黃色衣袍的男人笑眯眯地走近,他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出頭的模樣,身材不算高大還有些圓潤,留著討喜的短胡茬,小縫似的吊梢眼生得奇妙,不僅不讓人覺得精明反感,倒是多了兩分喜感。

他的身後還跟了一個套著粗衣的店家夥計,夥計的手裏端著托盤,上麵不多不少,竟然隻放了一支同周瀟瀟手中一般無二的金簪。

九轉累絲中點綴紅、藍雙珠,似鳶尾,似鳳收,金簪的首尾皆用極細的刀尖勾勒出了一圈圈細致的荼蘼紋理,瑰麗華貴。

荊微驪不認識眼前的人,隻覺得他氣質非凡,反觀經常來逛兩圈卻難得出手一番的周瀟瀟,臉色登時僵住。

男人在兩個小姑娘三步外停住,給托著金簪的夥計比了個手勢,慢悠悠道:“這位可是荊三姑娘?我是取氤樓的掌櫃步寅,若您不嫌棄,不置可否能收下這支簪子?”

荊微驪怔了怔神,有些不明所以。

不等她出聲表態,周瀟瀟就先一步站不住了,急切地扯開嗓子:“送給她?憑什麽!”

因為盈滿到溢出來的眼紅,周瀟瀟的言辭、神色可謂是半點世家千金的模樣也尋不著了,隻見她狠著一雙瞳,細細的眉毛皺成了坑窪山帶,指尖在簪子和荊微驪之間來回打轉。

一看就知是被嚇到且氣到了。

周圍認識步寅的不在少數,瞅見這位大掌櫃竟然親自現身,甚至還說要送給一位年輕女子金簪的時候也都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瑟縮的眼仁,微張的唇齒,無一不彰顯著他們的驚歎。

步寅是誰啊,荷京裏有名的商賈之人。先不說他一身的手段,光這副冷暖不近身的脾性就不知威懾了多少人。

周遭人臉上的細微變動被荊微驪看在眼中,她眯了眯眸子,心裏有了盤算。

雖然不知道這位步掌櫃是何意思,可既然讓她逮住了機會好好氣一氣周瀟瀟,怎麽能放過呢。

紅唇勾起一抹勾魂攝魄的弧度,宛凝脂的素手抬起,將那支金簪拿在手裏,輕輕一笑,便勝過春日中百丈風華。

隻是這美人雖然豔色獨絕,嘴巴上也是半點不留情麵:“自然是因為本姑娘貌美騙騙,儀態萬千,比起你這個還沒長得、隻會咋咋呼呼的小娃娃可強上太多了,步掌櫃您說是吧?”

莫大的帽子就這樣扔過來,步寅苦笑,當真是接也不是丟也不是。

裝作什麽都沒聽到,他把拳頭拿在唇邊輕咳了聲,餘光忍不住,好奇再在麵前人身上打量了一瞬。

不顯山露水地收回不該有的心緒,他淺笑,娓娓道來:“送您簪子一事是我們東家吩咐的,他還特地交代了,若是怕認不出,就讓我們找樓中最漂亮的那位小女郎,定沒錯。”

他把話茬吐得簡言意駭,不僅立場明了,自己身上也摘得幹淨。

旁邊詫異的聲音也愈來愈大,無不是在感歎他步寅竟然不是取氤樓的主人,他的背後竟然還有個從來沒聽過的東家,更有人已經壓不住音量,開始同友人討論能讓步寅這類笑麵虎俯首稱臣的東家,又該是個怎麽樣的狠角色。

荊微驪抿唇,靈動一笑:“那就替我謝過你們東家吧,隻是這簪子我忽得又不想收了。”

說著,她眸色如鞭,轉向了還被周瀟瀟拿在手裏的那支。

她是個有脾氣的,無論穿衣還是佩戴首飾,格外不喜歡與他人用一樣的物件,即使這支簪子再怎麽深得她的喜歡。

步寅是成名多年的商人,自然有一套聽音辨色的本事,依舊是那張和善的模樣,他簡言意駭道:“這位姑娘手裏的簪子是我們特地準備的贗品,分文不值的。”

“你們居然放贗品!”周瀟瀟急了。

她憤恨地看了眼手裏的簪子,胸腔裏的跳動猛地加快,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冷不丁攥住,不願意給她分毫的喘息機會。

沒說完的話被驟然打斷,步寅不悅地看過去,視線冰冷。

“這支金簪是我們的鎮店之寶,若是大喇喇地放在這裏被偷了又該如何是好,京中不少有名的首飾鋪子皆會這般做,在下看這位姑娘衣著不凡,莫非連這都不知曉?”

原本刷白的臉色又突兀地變紅,周瀟瀟貝齒緊咬,隻恨不得不能把手裏的玩意甩出去撒氣。

“所以三姑娘大可放心,這支簪子,天底下獨一支,僅您一份兒。”

“獨”與“僅”被刻意咬重。

是在有意提醒。

周瀟瀟忍無可忍,將簪子一把甩遠,推開人群就跑走了。

在步寅的眼神警告中,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開了。

待確定沒有外人等著再聽走一耳朵後,他才捋捋袖口,不緊不慢地地壓低聲量說:“我們東家正在旁邊綠拂齋用飯,若三姑娘真想感謝,不如親自去一趟?”

荊微驪挑挑眉梢,不算意外。

她從來不信天上掉餡餅的騙小孩故事,既然人家扔出來了橄欖枝,那一定也是想從她這裏獲取點兒什麽才對。

再說了,既然是商賈之人的東家,指不定也是個逐利至極的滿身銅臭味,這樣的人,她不喜歡。

更何況她畢竟是太師府的嫡女,出門在外一言一行皆象征著太師府的顏麵,方才同周瀟瀟爭吵已然出閣,若是被人知道她為了一支簪子竟然與素未謀麵的商賈同桌而時,還不知道要飄出來多少難聽的話。

到時候怕是要用唾沫星子將她淹死。

正盤算該怎麽連帶著一並推辭掉時,步掌櫃又說了。

“東家他還點明,若您不願意見也無妨,說聽聞太師府養了株從靈闌寺移栽的白梨花,到時候一定要登門去見識一番。”

靈闌寺,白梨花。

那柄三尺青鋒猶在眼前,刺鼻的血腥味再次將她吞噬,腦袋變得暈乎乎,心口開始躍動個不停。

她有些不敢去猜。

怕猜錯,更怕猜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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