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短暫的沉默後,非寂麵無表情開口:“你說什麽?”

“您不記得了?”狸奴驚疑之後又有一分恍然,“難怪您從醒來便沒有提過她。”

非寂腦海中隱約浮現某個在他身上**的人影,豎瞳泛著森森冷意:“究竟是怎麽回事。”

狸奴連忙將他化身黑蛇神誌不清那幾日的事一一說了,當說到他熱情到壓塌了床,蛇尾還每天往人裙子裏鑽時,非寂臉上閃過一絲木然。

“本座,纏著一個女人,不放。”漫長的沉默後,他一字一句,重複了狸奴言語裏的幾個重點。

狸奴莫名心驚膽戰,耳朵不知不覺飛了起來:“您當時神誌不清,會如此也是遵循本能行事,不必太過介懷。”

“你先前怎麽沒說?”非寂語氣平靜,熟悉他的人卻知道此刻他耐心幾近耗盡。

狸奴訕訕,一張非常硬漢的臉透著無措:“您、您醒來後便開始收拾非啟留下的爛攤子,半句都未曾提她,卑職就先將她丟進偏殿裏,一來二去也忙忘了,若非您的情毒又突然發作,卑職袖子上又沾了米湯,也不一定能想起她。”

情毒跟米湯有什麽關係,非寂已經不想再問,他閉上眼眸,不願承認狸奴口中會用尾巴鑽女人裙底的黑蛇是自己。

狸奴卻相當沒眼力見,察覺到他的氣息已經徹底亂了,趕緊再一次勸說:“她可是您當時唯一願意接納的女修,想來也是有些特別之處,不如將她召來吧,也好緩解情毒之苦,等斷羽帶回萬年合歡花,便不必……”

非寂漠然看向他,狸奴瞬間閉嘴。

片刻之後,非寂不緊不慢開口:“流景是吧。”

狸奴連忙頷首。

“殺了。”非寂麵無表情,輕易做了決定。

……可您的情毒怎麽辦?狸奴心下著急,但一對上他晦暗的眼神,便什麽都不敢說了。

流景還不知危險來臨,離開偏殿後,便憑借昔日收到的情報東躲西走,很快便來到一處偏僻的宅院前。

她這次要找的,便是自己當初派來冥域臥底的人,舍迦。

三千年前她剛成為仙尊不久,非寂便取代老帝君成為冥域新的君王,然後就開始針對仙界做出種種挑釁,雖然每次挑釁都沒引起大規模騷亂,卻也讓她很是苦惱。

無奈之下,她隻能派人臥底冥域,好提前知曉非寂下一步動作,從而盡早阻止他的行動。然而非寂也不是什麽蠢的,三千年裏她派出將近百人,如今還安然留在幽冥宮的,僅僅剩下舍迦一人。

舍迦每隔百年都會給她寄信一封,告知她非寂這段時間的動向,而非寂在最初的千年之後不再招惹天界,於是信裏的內容逐漸從監督非寂,轉移到了舍迦自己身上。

通過傳書,流景知道他憑借聰明才智,在冥域平步青雲舉足輕重,如今已經掌管幽冥宮大小事務,人脈更是遍布所有宮殿,不論做什麽都輕而易舉,想來送她出宮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那麽問題來了,平步青雲舉足輕重的人,為什麽會住這麽破的地方?流景看著裂成兩半的牌匾、以及荒草橫生的院子,隱約覺得哪裏不對。

“不是說讓你三天剝完嗎?現在都五天了才剝一半,你讓我們怎麽跟上頭的人交代?”院內傳來女子不滿的聲音,流景本來抬起的腳又默默收了回去。

“好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剝個蓮子都剝不好,你再給我兩天時間,我肯定能全剝出來。”少年清澈的聲音透著幾分可憐。

“算了,先這些吧,剩下的你剝完送過來就行,你這破地方我是不來了。”

“是,姐姐慢走。”

腳步聲響起,流景淡定躲到荒草叢中,等人走了之後才進院子。

在外麵的時候已經看見院子裏荒草叢生,進來後更覺破爛,幹裂不平的地麵和枯黃的雜草,缺了一角的石桌,隻有三條腿的凳子,還有牆根處裂成幾半的大水缸,共同組成了整個院落,而院子盡頭,則是一間破舊的瓦房,以及瓦房下正吭哧吭哧剝蓮子的少年。

……幽冥宮奢靡無度,地磚都恨不得鍍一層金,沒想到還有如此偏僻簡陋的地方。流景心裏嘖了一聲,不緊不慢走到少年麵前。

“好姐姐,你怎麽又……”少年頭頂落了一片陰影,連忙掛上討好的笑容抬頭,結果在看到對方容貌後瞬間睜大了眼睛,“仙、仙尊?”

“你所謂的平步青雲,就是在這破地方剝蓮子?”流景揚起唇角,未語先笑。

少年眼底的震驚瞬間被窘迫代替,一張清俊的臉憋得通紅:“這、這可不是一般的蓮子,是東海靈蓮,剝的時候半點靈力都不能用,全靠手指巧勁,稍有不慎就……”

麵對流景帶笑的眼睛,他說不下去了,眼圈一紅腦袋上噗的出現兩隻毛茸茸的兔耳朵,嗷嗚一聲朝她撲了過去:“仙尊!我好想您!”

流景被比自己還高的少年撞得後退兩步,笑著揉一把他的耳朵:“冷靜些,本尊這不就來了麽。”

“對、對啊,您怎麽來了?”舍迦茫然放開她,“難道是天界跟冥域議和了?”

“本尊倒是想,非寂也不樂意呀。”流景攤手。

“那你這是……”舍迦不解地動了動耳朵。

流景頓時手癢,沒忍住又抓了抓。

舍迦對她的癖好顯然已經習慣,任由她抓了之後再重複一遍自己的疑問。流景眨了眨眼睛,問:“你先告訴本尊,為什麽要在信中撒謊。”

“我、我沒有撒謊。”舍迦心虛得不敢看她。

流景挑眉:“掌管幽冥宮大小事務?”

“……哪裏有需要,我就去哪裏幫忙,不就是掌管大小事務。”

流景失笑:“人脈遍布整個幽冥宮?”

“小到後廚雜役大到殿前鬼卒,都使喚過我,可以說我跟誰都熟。”舍迦兩隻白中透粉的耳朵耷拉著,一對上流景看穿一切的眼神,便徹底破罐子破摔了,“好好好我承認,我在幽冥宮就是個小雜役,身份低下到連個正經住處都沒有,隻能在荒廢的宅院裏住著,之前說的那些都是騙你的,是我虛榮心作祟!”

小兔子眼睛更紅了,隨時都可能哭出來,流景憐愛地摸摸兔耳朵:“小可憐,沒想到你日子如此艱難,此次就隨本尊一同走吧。”

舍迦頓了頓,道:“仙尊,您好像還沒說為何來此呢……別跟我說你是偷偷來的,帝君視你為眼中釘,若是被他發現,你就危險了。”

“放心,我如今與年少時模樣不同,他沒認出我。”流景隨口安撫。

舍迦卻很難放心,皺著眉頭盯著她看。

流景略微坐直了些:“你可聽說過前段時間有個女修進宮來,與非寂日夜相處了好幾天的事?”

舍迦點頭:“聽說了,也不知那女修什麽來頭,竟如此得帝君歡心,來的當日便被寵幸了,之後更是幾天都未曾出過無妄閣。”

流景一臉無辜:“本尊就是那個女修。”

舍迦:“?”

舍迦:“!!!”

小兔子猛然睜圓了眼睛,還沒來得及驚叫就被流景捂住了嘴。

“此事說來話長,目前最要緊的是想辦法送我出宮,離開之後我再慢慢跟你解釋。”流景低聲叮囑。

舍迦被她方才的言語炸得腦子如漿糊,雖然有無數個問題想問,但一對上她認真的眼睛,便習慣性地點了點頭。

流景揚唇笑笑,正要問他有沒有辦法低調離開,突然笑意淡去,抬眸看向院門:“來不及了。”

舍迦不解,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便看到狸奴出現在院門口。

四目相對的刹那,流景重新掛上笑容:“狸奴大人怎麽來了,是找我還是找這位道友?”

這位道友舍迦緊張地咽了下口水,隱約猜出狸奴來者不善。

果然,狸奴沒問流景怎麽從偏殿出來的,也沒問她和舍迦是什麽關係,隻是淡淡說一句:“帝君要我來取你性命。”

“帝君身上的情毒還未徹底解開,現在就要我的命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流景一臉乖巧。

情毒相當特別的一點是,第一次解毒的人是誰,之後每一次就隻能是誰,如今的她在狸奴等人眼裏,就是一枚解藥,現在毒還沒清幹淨,哪有毀了解藥的道理。

然而非寂就是這麽沒道理。

狸奴掌心一道光閃過,重若千斤的方天畫戟撐在地上,頓時將幹裂的地麵壓出一個凹痕。

舍迦默默躲到流景身後,壓低了聲音小聲道:“仙尊,狸奴大人平時還不錯,給我個麵子,給他留一條活路吧。”

“我數到三,我們一起跑。”流景默默抓了把蓮子。

舍迦頓了頓,麵露不解:“跑什麽?”

“三!”

蓮子攜裹著些許靈力朝牆角射去,狸奴貓耳飛起,本能地朝蓮子衝去,流景立刻朝外跑。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舍迦還沒反應過來就跟著跑了,當狸奴意識到受騙追來時,他還有些懵:“仙尊,其實也不用這麽給我麵子。”

他要的:別把狸奴打死。

仙尊給的:不被狸奴打死。

這也太客氣了。

舍迦的眼睛清澈而愚蠢,正對流景感激不已時,就聽到她冷靜道:“我識海受損,打不過他。”

一股強勁靈力衝來,流景眼疾手快拉著他避開,仍被餘波劃破了衣袖。

舍迦險些跌倒,看到她被劃破的衣袖,終於意識到她沒開玩笑,原本淡定的表情頓時充斥驚恐:“跑啊!”

話音未落,咻的一下沒影了。

流景:“……”

正當她感慨兔子跑得真快時,兔子又折了回來,拉起她重新跑。舍迦修為不高,逃跑的技術卻是一流,拉著流景東躲西躲,竟然連連躲過狸奴的追殺。

狸奴耐心耗盡,揮舞方天畫戟正要放大招,遠方突然傳來高樓坍塌的聲響。

追和被追的三人同時扭頭,便看到不利台方向濃煙滾滾,隱約有黑鱗閃耀。狸奴瞳孔一縮,當即撕破虛空朝不利台去了,留下流景和舍迦二人麵麵相覷。

又一陣巨大的動靜,舍迦咽了下口水:“再往左走上兩裏地,再繞過水榭和長廊,有一處可以出宮的暗道,仙尊……我們現在過去?”

“先等等,我看看發生什麽事了。”流景伸長了脖子看熱鬧,卻隻看到塵土翻滾。

舍迦頭疼,拉著她就跑:“都什麽時候了還看熱鬧,先保命吧!”

流景隻好跟上,隻是一步三回頭,對遠處的熱鬧戀戀不舍。

為免觸動幽冥宮禁製,兩人不敢擅用靈力,全靠雙腳努力,終於在片刻之後遠遠瞧見暗道入口。流景放緩腳步,伸了伸懶腰正要往裏走,突覺上空一片巨大的陰影落下。

她憑借本能拉著舍迦翻滾後退,下一瞬便有什麽重重砸在麵前,激起一片巨大的塵囂。

舍迦被嗆得彎腰咳嗽,等塵土褪下時勉強站直,猝不及防對上一雙血紅的豎瞳。他腦子一空,嚇得撲哧變成一隻雪白的兔子暈厥過去。

大黑蛇煩躁易怒,正要找別的地方繼續發瘋,餘光突然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突然停下,蛇頭低垂盯著她的臉看。

“帝君……早啊。”夜幕降臨,流景擠出一點笑意。

大黑蛇血紅的瞳孔一片混沌,卷起人就往不利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