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斷羽說完話,寢殿裏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狸奴一臉崩壞,悲老翁默默望天,非寂則麵無表情,叫人猜不出在想什麽。

漫長的沉默之後,斷羽輕咳一聲:“雖然不知道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那姑娘先前在城外救帝君時,的確是拚上了性命,就算發生了什麽,想來也是誤會……”

“不可能!”狸奴終於忍不住了,“她若跟帝君什麽都沒發生,為什麽帝君每次情毒發作時,都隻肯讓她親近,為什麽帝君每次情毒發作後,她身上都會有很多……而且她來了之後,帝君發作的次數的確越來越少,如今也很久都沒化蛇了,這些變化我們都看在眼裏,怎麽可能什麽都沒發生過!”

“是呀師父,你不會是診錯了吧。”悲老翁也第一次對師父的醫術沒有信心。

狸奴也立刻點頭。

斷羽冷笑一聲:“我若連是不是處子都診不出來,那日後還是別行醫了。”

這話不可謂不重,狸奴和悲老翁頓時沒聲了,齊刷刷看向非寂。

非寂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麽。

斷羽看著他黑沉的眉眼,斟酌片刻後問:“帝君,可否讓我再為您檢查一番?”

非寂抬眸與她對視。

“我隻是有些好奇,為何帝君獨獨對她一人特別。”斷羽噙著笑,眼底是濃重的興味。

“天定緣分罷了,還能為什麽。”狸奴不自覺為流景說話。

斷羽笑了笑:“或許是緣分,但也不排除別的可能,我隻是想確定一下。”

“……你懷疑流景做了什麽手腳?”狸奴頓時眉頭緊皺。

斷羽但笑不語,見非寂眸色沉沉沒有言語,索性直接往他識海推入一團靈力。隨著她的動作,狸奴的心頓時懸了起來,一邊本能相信流景,一邊又因為斷羽的言行生出點點懷疑。

相比他的坐立難安,非寂則淡定得多,從剛才被點出元陽未泄開始,便沒什麽表情,隻是偶爾會顯露出一分疲憊。

許久,斷羽收手,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怎麽樣?”

“除了情毒,什麽都沒有,”斷羽看著閉目假寐的非寂,玩味橫生,“難不成還真是天定的緣分?”

“早跟你說是緣分了。”狸奴也跟著鬆一口氣。

旁邊的悲老翁麵露不解:“狸奴大人,我記得你以前很不喜歡流景姑娘啊,如今怎麽一直在幫他說話。”

狸奴下意識看了非寂一眼,輕咳一聲道:“她救了帝君,我對她心生感激還不行?”

可她沒救帝君之前,你分明就對她很好了,每日裏給那麽多靈藥不說,還將關她的暗牢布置得如宮殿一般。悲老翁正要再問,便聽到自家師父笑道:“臣心隨主唄,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悲老翁還想再問,狸奴趕緊打斷:“先前讓你給帝君解毒,你說得多等帝君醒了之後,現在帝君已經醒了,我們可以開始了吧?”

“急什麽,合歡花葉還得煉製十餘日,且帝君耽擱太久,如今被情毒浸透了,我一人解毒隻有三分把握,所以叫了個老朋友來,等他一起便可將把握提到七成。”斷羽一說起醫毒上的事,神情頓時正經了些。

狸奴頓了頓:“什麽朋友如此神通廣大。”

斷羽掃了非寂一眼,勾唇:“也是帝君老友。”

狸奴更聽不懂了,還想再問,便聽到一直仿若睡著的非寂淡淡開口:“把流景給本座叫過來。”

狸奴:“……”這是回過味了,退一步越想越氣是吧?

三人對視一眼,默默往外退去,斷羽最後一個出門,出去時在無妄閣設下靜心陣法,陣法頓時溢出一道泛紫的光,光亮直衝天空,化作一點淡淡的紫雲。

流景站在冥域通往凡間的出口,若有所覺地回頭看一眼,唇角頓時勾了起來:“看來非寂已經醒了。”

衣袖被扯了一下,她又將頭扭回來,便對上了小公主害羞的眼睛。

流景頓了頓:“怎麽了小公主?”

“……你別這樣叫我。”不聽的臉頓時紅了。

流景挑眉:“那我叫你什麽?聽聽?”

“好呀,”不聽立刻道,“我好喜歡這個名字,你以後就這樣叫我吧。”

流景樂了:“怎麽著,不生我氣了?”

“你當時那樣說,分明是故意的,就是為了盡快把我送走,”小公主一聽她提起之前的事,頓時垂頭喪氣,“我卻蠢得要死,非但沒領會你的意思,還被非啟給暗算了,若非你及時出現……”

她已經說不下去了。

小姑娘從出生起便天資卓越,一路走來順順利利,哪裏經曆過這麽大的挫折,此刻一提起那天的事,便忍不住打蔫,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

流景透過她喪氣的模樣,仿佛看到一隻毛茸茸的小狐狸,頓時一陣手癢。

“若不是他先用東西迷暈我,又故意鎖了我的靈骨,我肯定能在十招內殺了他!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修煉可認真了,一點都不弱……”不聽突然急切解釋,生怕她會誤會自己。

“我信你,”流景到底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頭上做裝飾的狐狸毛,“但你也得知道,修為高低或許可以影響勝負成敗,卻不能決定勝負成敗,這一次若非我來得還算及時,任憑你天資再高,死後也不過是一把黃土。”

“是……”不聽更蔫了。

流景失笑:“也沒必要太傷心,誰還沒有個犯蠢的時候了,你還小,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磨礪心智,這次就當吃一墊長一智,回去以後好好養傷,少衝動行事,多跟著你父王學習才會變厲害的。”

“好!”不聽點頭答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這麽聽話?流景滿意地勾起唇角,正要催她離開,便聽到她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為什麽?”流景不解。

不聽輕咳一聲:“你重創非啟,塵憂尊者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雖然我相信你可以應對,但你也說了嘛,暗箭難防,還是走為上策。”

“關心我啊,”流景笑了一聲,果然看到她的臉更紅了,“放心吧,她忙著給寶貝兒子治傷,顧不上我的。”

“可治完傷之後呢?”不聽憂心忡忡。

流景失笑:“那就之後再說。”

不聽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見她遲遲不肯走,流景又故意道:“我既然嫁給了帝君,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哪怕有生命危險也不會離開他、離開冥域的,更何況我還有了他的孩子……所以小公主,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說罷,本以為小公主會像上次一樣大發雷霆,結果人家隻是嗔怪地看她一眼:“你就會糊弄我。”

流景:“?”

不聽又看一眼出口,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深吸一口氣問:“你要不要摸摸我的原形?”

流景一頓。

“我是九尾狐,毛發旺盛,有九條軟乎乎的大尾巴。”不聽小臉紅紅。

流景心跳都加速了,麵上仍不動聲色:“怎麽突然要給我摸原形了?”

“你摸不摸嘛。”不聽的臉更紅了,忸忸怩怩不肯走。

流景:“……摸。”

舍迦遲遲沒等到流景回來,以為她又出什麽事了,趕緊跑來找她,結果還沒站穩就看到她坐在一塊大石後,抱著隻小狐狸一臉滿足。

“……您幹嘛呢?”舍迦無語。

流景眼睛亮晶晶:“狐狸!毛茸茸的小狐狸!”

舍迦:“……”這是又犯病了。

流景將臉埋進柔軟的皮毛裏,抱了半天又用力吸了兩口氣,才矜持地將小狐狸放到地上。

小狐狸搖身一變,又成了小公主,紅著臉小聲道:“那我可走了啊。”

“去吧。”流景臉上還殘留著抱到狐狸的幸福。

不聽點了點頭,一步三回頭往出口走,快走到時又突然折回來,突然撲進流景懷裏。流景被她撞個滿懷,趕緊將人扶住,沒等開口說話,便聽到她小小聲道:“仙尊,你多保重,我會想你的。”

流景:“……”

小公主深深看她一眼,害羞地扭頭跑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出口,流景仍僵在原地不動。

舍迦故意用手在她麵前晃了晃,結果她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頓時心生不滿:“怎麽著,魂兒被小狐狸勾走了?我小兔子哪裏比不上小狐狸,你對我怎麽沒有……”

“她認出我了。”流景幹巴巴打斷。虧她還說什麽孩子不孩子的,合著人家就沒信,畢竟天道守恒,修為越高越難有子嗣,以他們兩個的修為,能有孩子的可能性本就萬分之一,相結合更是希望渺茫。

舍迦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嚇得兔耳朵都冒出來了:“她怎麽……你怎麽……難怪她變成小狐狸讓你摸,你就半點沒察覺?!”

“……我還以為她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呢,誰知道是認出我了。”流景難得心虛。

舍迦氣得一跺腳,趕緊朝著不聽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流景自知闖禍,老老實實坐在石頭上等著。

片刻之後,舍迦喘著粗氣跑了回來。

“如何?”流景問。

舍迦橫了她一眼:“小公主以為你來冥域臥薪嚐膽呢,人家剛才說了,仙尊這麽做肯定有仙尊的道理,她不會暴露你行蹤的。”

“真懂事,”流景放下心來,隨他一起往幽冥宮走,“你可問她天界的情況了?”

“問了,說是出了叛軍,自稱是南府仙君後代,這段時間攻占了天界一十八處,不少仙子都被他們關了起來。”舍迦提起此事麵色凝重。

流景掃了他一眼:“舟明呢,他作何反應?”

“下落不明。”舍迦隻有四個字。

流景一頓:“小月亮呢?”

“跟他一起失蹤了。”舍迦眉頭皺得更緊。

流景笑了:“不忘帶上媳婦兒,想來是沒事的。”

“……幸好我當初聽你的,沒有擅自往天界送消息,否則真要被那群叛軍攔截了,”舍迦頭疼又擔憂,“仙尊,我們是不是得盡快回天界了?”

流景無奈:“本尊倒是想,可你看我如今這境況,回去之後跟尋死有什麽區別?”

“也是……”舍迦歎氣。

流景掃了他一眼,抬眸看向幽冥宮上空淡淡的紫光:“斷羽與舟明同出一門,想來不會像冥域其他人一樣厭惡天界和本尊,想辦法找她幫忙吧,療傷也好聯係舟明也罷,總要做點什麽。”

舍迦頓了頓,看向她淡然沉靜的眉眼,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安心。

“回去之後我先大睡三天再說,非寂要是找我,你就幫我糊弄一下。”流景突然話鋒一轉。

舍迦:“……”就不是個正經人,又能指望她多正經?

與非啟一戰消耗了太多靈力,後來給非寂輸靈力更是讓識海搖搖欲墜,雖然在斷羽不遺餘力的救治下勉強留了條命,但流景明顯感覺到身體不如之前,僅僅是來送一送小公主,都感覺疲憊懶倦渾身乏力。

流景打了個哈欠,靠在舍迦身上小憩片刻,等回了幽冥宮便往小破院去,結果剛走到一半,就被人給攔下了。

“帝君喚你過去。”狸奴滿臉複雜。

流景無言片刻,認命地跟他走了。

兩人一路沉默,狸奴多少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住了。流景看出他的糾結,一時間有些想笑:“你究竟想說什麽?”

“……沒事。”

流景目露不解,卻也沒有再問。

兩人相顧無言走到無妄閣門前,流景一隻腳邁進大殿時,狸奴突然喚住她:“誒……”

“幹嘛?”流景回頭。

狸奴深深看她一眼,道:“待會兒見了帝君,要誠心認錯,萬不可再胡言亂語。”

流景:“?”

沒等她問為什麽,狸奴便先一步將門關上了,徹底將她隔絕在無妄閣內。流景摸了摸鼻子,隻好獨自一人往樓上走。

不知不覺在冥域也有幾個月了,這座平常人鮮少有機會來的高樓,如今她已經來了無數遍,再來猶如回自己家一樣自在。流景輕車熟路地來到寢房門口,敲了敲門便探頭進去:“帝君?”

非寂半靠在**閉目養神,臉色相比昏迷時要好一些。

流景彎了彎唇角,關上門走到他麵前:“帝君,你可算醒了。”

非寂睜開眼,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漆黑的瞳孔深不可測,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帝君?”流景試探。

非寂不語,隻是繼續看著她。

流景清了清嗓子:“帝君可是生氣我沒在跟前守著?其實我也想守來著,無奈身子骨太差,您昏迷這幾日我也是生死一線,所以遲遲沒來……我今日稍微穩定些了,第一件事便是先把妖族小公主送走,免得讓帝君掛心,第二件事就是來看帝君。”

她越湊越近,見非寂沒有反對,便默默在床邊坐下,還自作主張握住他的手:“帝君,我很牽掛你。”

非寂垂眸,看向兩隻交疊的手。

流景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便看到他手腕上還戴著蛇紋方鐲,一時間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悄悄翹起唇角。

“髒東西。”非寂輕啟薄唇。

流景:“?”

忘了摘就說忘了摘,說是髒東西就過分了吧?流景無語片刻,便要將方鐲給摘下來,結果他的手先反過來,從她袖口摘下一根晶瑩剔透的狐狸毛。

“哪來的?”非寂麵無表情。

流景仿佛被正妻抓到偷吃的丈夫,莫名有些心虛:“不、不小心蹭上的,我沒注意到。”

說罷,她習慣性要動用靈力清潔,卻被非寂蹙眉打斷。

“不要命了?”他冷聲問。

流景頓了頓,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完全不能用靈力了,於是趕緊收手:“是是是,還是帝君細心,要不是帝君提醒,我現在可能就識海潰散而亡了,帝君真是我再生父母,能遇到帝君是我三生……”

“流景。”非寂喚她。

“嗯?”流景抬眸,猝不及防對上他黑沉沉的視線。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緩緩開口:“你平日都是如何給本座侍寢的?”

……問這個幹嘛?小流氓!流景心裏罵人,麵上卻是無辜:“能、能怎麽侍寢?無非就是那些事唄。”

“本座想聽。”非寂往枕頭上靠了靠,身子稍微矮了些,睥睨眾生的氣勢卻絲毫不減。

流景早把狸奴的提醒拋之腦後,此刻聽到非寂這樣說,雖然不懂他抽哪門子的瘋,但謊話張口就來:“帝君情毒發作時霸道得很,也不必我做什麽,隻需躺在**,帝君自會纏緊我,用尾巴尖探進裙子,一寸一寸攀著往上……”

都快說到話本都不能寫的程度了,非寂還一副‘繼續說’的淡定模樣,全然沒有從前聽她提起時的惱羞成怒。

流景咽了下口水,幹巴巴繼續:“你總是用一截身子給我當枕頭,蛇頭再折過來抵在我脖子上,蛇身不自覺蠕動時,蛇鱗總會刮出些痕跡……”

非寂依然沒有讓她停止的意思。

流景看著他的眼睛,總算想起狸奴在她進門前的叮囑,頓時表情一苦:“帝君我錯了。”

非寂始終古井無波的表情,終於在她道歉之後化開堅冰,拽著她的衣領反身將她控製在身下,俯身貼近她的脖頸。

發絲糾纏帶來些許癢意,微弱的呼吸落在脖頸上,流景渾身繃緊,下意識昂起頭,留出的空隙剛好夠非寂鼻尖貼緊。

“這樣抵著?”他沉聲問,薄唇無意間擦過她的肌膚。

流景輕顫一下,訕訕還未說話,便感覺裙角一輕,有什麽鑽了進來,纏著她的小腿一寸寸往上。她微微一愣,非寂已經撐起上半身,沉靜地看著她:“這樣攀著?”

轟隆隆——

流景腦海頓時炸起電閃雷鳴,反應過來後連忙求饒:“帝君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快放開我,我再也不敢了……”

人身蛇尾的非寂冷笑一聲,蛇尾愈發用力,顯然打定主意要給她一點教訓。流景隻感覺蛇尾越來越往上,趕緊掙紮著起來,非寂自然不會讓她如願,扣住她的雙手將人壓製。

兩人就此較起勁來,被浪翻滾之間流景漸漸落於下風,正絞盡腦汁思考該怎麽脫身,便感覺身上的人突然失了所有力道,徑直砸在了她身上。

流景被砸得嗚咽一聲,緩過勁來才輕拍非寂後背:“帝君?”

身上的人一動不動。

“帝君?”流景又喚一聲,確定他昏過去後才將人推開,結果下一瞬便看到他臉上隱約出現的合歡花紋路,她臉色頓時一變,“非寂!”

無妄閣頂層寢房的房門關了開開了關,不知多少人進進出出,最後隻餘斷羽一人在屋裏。

狸奴急切地在門口走來走去,終於忍不住問流景:“帝君方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流景眉頭緊鎖。

狸奴更急了:“你怎麽會不知道,方才隻有你一人在屋裏,是不是你氣著他了?我都跟你說了要誠心認錯,你是不是又狡辯……”

“帝君又不是紙糊的,哪這麽容易被氣著,”斷羽從屋裏出來,“他是徹底毒發了。”

“什麽意思?”狸奴忙問。

斷羽難得收了玩世不恭的樣子,神情十分嚴肅:“先前抵擋塵憂尊者那一下,到底是太過勉強,毒發的時間比我想的要提前許多,沒時間了,我們現在就準備解毒。”

“可、可你不是說單憑你自己隻有三成把握嗎?”狸奴眉頭緊鎖。

斷羽掃了他一眼:“沒時間等人了,要麽現在解毒,要麽直接等死。”

狸奴臉色刷的白了,一時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片沉默之中,流景冷靜開口:“那便開始吧。”

幾人同時看向她。

“都這樣了,隻能賭一把。”流景攤手。

斷羽點了點頭,掃了眼角落裏的悲老翁,悲老翁立刻開始著手準備。

解毒需要合歡花葉和陣法一起配合,每一個細節都要精準,稍有不慎便會降低藥效,而非寂如今的身體狀態,隻能勉強承受十片葉子,多於十片解藥也會變成毒藥。在有限的承受範圍內,一旦藥效降低,便等於再無轉圜餘地,所以必須要萬分小心。

為免有心人利用,解毒一事秘密進行,隻有他們幾個人知道。為了以防萬一,狸奴把舍迦也叫了過來,讓他同自己一起給非寂護法。

“一旦有不良居心的人闖入,你就帶帝君走,”狸奴再三叮囑,“雖然這種概率極小,但也必須考慮到。”

“放心吧,定不負所托。”舍迦認真點頭。

眾人忙忙碌碌,每個人都有無數事要做,流景作為唯一一個完全幫不上忙的人,默默坐在床邊守著非寂。

他臉上的合歡花紋愈發深了,猶如冰山上開了一朵花,透著詭異的妖冶和美麗,這樣極致而熱烈的盛放,意味著下一瞬便是枯竭。

流景上一次見他這樣生死不知地躺著,還是三千年前的某一天,隻是相比那時,身上的衣料要幹淨些,臉上也沒這麽多討厭的紋路。

“姐姐,”舍迦突然喚她,“我們要開始了。”

流景回過神,微微頷首後便要離開,卻被斷羽突然叫住:“你留下。”

流景蹙眉。

“花葉碰撞奇痛無比,許多人都因意誌不堅定死在解毒的途中,你在他身邊,他或許能堅持得久一些。”斷羽解釋。

流景失笑:“我對帝君可沒那麽大的效果。”

話雖這麽說,但還是老老實實坐下。

斷羽看了一眼屋內,確定每個人都在自己該在的位置,便凝神靜氣催動了陣法。

如她所說,花葉碰撞奇痛無比,先前隻是從塵憂那裏拿來丁點劑量,便讓非寂痛得仿佛死線上走一遭,如今是十片葉子齊發,痛意翻倍疊加,原本昏迷不醒的非寂猛然驚醒,額角青筋幾乎要炸開。

“帝君,是我,”流景握住他的手,“斷羽現在給你解毒,要痛上一會兒,你忍一下。”

非寂視線模糊,勉強看出她的身影後又一陣劇痛襲來,他下意識反握住她的手,流景吃痛地皺了皺眉,卻沒有阻止他。

陣法依然在高速運轉,非寂痛得渾身顫抖,唇角也漸漸溢出血來。流景怕他咬到舌頭,索性將枕頭一角塞進他口中,非寂死死咬著枕頭角,鮮血很快將布料染紅。

非寂幾次痛得昏死過去,又幾次在痛意中被迫醒來,終於不再掙紮,隻是雙眸緊閉默默忍著。他不掙紮了該是好事,但所有人都心下一緊,隻因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弱。

十片葉子才消耗一半,再這樣下去,他隻怕撐不到結束。流景垂眸看向自己被他攥得發紫的手,沉思片刻後剛要調轉靈力,便感覺有什麽東西撞進體內,將她的靈力束縛。

她下意識抬頭,對上了斷羽不悅的眼神。

“你那點靈力,於他是杯水車薪,於你自己卻是保命的東西。”斷羽冷聲道。

舍迦意識到她要做什麽,臉色也變了:“你別胡鬧啊!”

流景看一眼疼得麵白如紙的非寂,無奈:“是我糊塗了。”

斷羽見她還算拎得清,便沒有再管她,沉下心加快了陣法的運轉,其餘人也沉下心,一同往陣法輸入靈力。非寂眼睫輕顫,仿佛陷在一場噩夢裏醒不來,隻有與流景交握的手還在不斷用力。

窗外光影變幻,窗內的時光仿佛凝滯了一般,每一刻都變得漫長。不知過了多久,非寂勉強睜開眼,視線混混沌沌中重新聚焦,看清了麵前的人。

流景揚唇:“帝君,你醒了?”

非寂盯著她看了片刻,又一次昏死過去,一直與她相握的手也無力鬆開。流景猛地抓住逐漸滑落的手,蹙著眉頭看向斷羽。

斷羽臉色凝重,剛要說不能再繼續了,便看到一條金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閃過,待她再要去看,卻已經消失不見。

“斷羽?”流景見她雙眼放空,不由得提醒一聲。

斷羽猛地回神,對上她的視線後嘴唇動了動,腦子裏竟然一片空白。

“斷羽,你怎麽不說話?帝君的呼吸越來越弱了,還要繼續解毒嗎?”狸奴搶在流景開口前問出來。

斷羽盯著流景看了半天,最後緩緩開口:“繼續。”

“可帝君未必能撐得住……”悲老翁弱弱提醒師父。

斷羽深吸一口氣,已經冷靜下來:“情毒已經完全發作,一旦中斷解毒,輕則修為受損再無巔峰,重則識海潰散成為廢人,即便勉強保住一條命,也並非帝君所求。”

悲老翁歎氣:“可是帝君如今過於虛弱,若是繼續,隻怕會凶多吉少。”

“那也要繼續,”斷羽打斷他,冷靜與流景對視,“有流景在,帝君不會有事。”

流景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跟流景有什麽關係?”狸奴一臉莫名。

斷羽不再廢話,調動全部能用的靈力,將陣法催動到十倍的速度:“狸奴,護住帝君心脈!”

狸奴當即出手,一刹那屋內被白光充斥,流景下意識閉了閉眼睛,便聽到非寂喉間溢出一聲痛苦的嘶吼,接著便徹底沒了動靜。

白光消退,最後一片葉子也沒了,斷羽擦擦額上的汗,輕呼一口氣道:“好了,識海還有一點殘存的情毒,養個十天半個月就全消了。”

“太好了!”狸奴激動不已,突然又覺得不對勁,“我怎麽……探不到帝君的呼吸。”

“因為他已經沒有呼吸了。”斷羽解釋。

狸奴:“……”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怒吼:“人死了把毒解了又有什麽用!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這麽激動幹什麽,”斷羽嫌棄地掏了掏耳朵,“帝君沒死,不過是太疼了神魂震動,暫時拋棄這具身體躲進了識海裏,找個人進識海把他喚醒便好。”

“你說得容易,帝君的識海豈是說進就能進的?”狸奴眼圈紅紅,“隻怕還沒等靠近,神魂便被雷霆萬鈞震碎了,若是無人能進去,帝君是不是要昏睡一輩子?”

“別人如此,她卻未必。”斷羽用下巴點了點流景的方向,流景看過來,她立刻坐直了。

“什麽意思?”狸奴不解。

“帝君體內有你的血脈,自然會接納你,”斷羽對著流景解釋,態度比之前端正不少,“先前神誌不清時隻肯親近你一人,大概也是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舍迦疑惑地看向流景,流景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

“有她的血脈是什麽意思?”狸奴遲疑,“你是說帝君……懷了流景的孩子?”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