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漫長的沉默之後,舍迦收起兔耳朵,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那您現在打算做什麽,直接告訴狸奴不走了?”

“不急,先等著。”流景懶洋洋席地而躺,閉上眼睛曬太陽。

冥域的陽光是從人間的裂穀中穿過迷霧照來,即便是大晴天,也是白慘慘的沒什麽溫度。流景閉著眼睛,任由微弱的光芒在身上跳躍翻滾,無聲為她鍍上一層金光。

舍迦看著她聖潔的容貌,源自骨子裏的衝動讓他想要下跪匍匐,用身和心表達自己對她的臣服……

“餓了,想吃肘子。”流景突然開口,仙氣和聖潔刹那被擊碎。

舍迦:“……”他為自己的衝動感到羞愧。

為了保留一點仙尊在自己心裏的形象,他強行把話題扯回正事上:“您剛才說先等著,是要等什麽?”

“等狸奴找來,”流景沒有肘子吃,心中無限悵然,“若我留下,他定會問你我的關係,就說是遠方親戚吧。”

“等他找來幹嘛?”舍迦追問。

流景一臉高深莫測:“天機不可泄露。”

“其實是你根本沒想好該怎麽做吧?”舍迦一針見血。

流景:“……”冥域的風水怎麽回事,小貓咪小兔子怎麽一到這兒全都不可愛了?

翌日一早,狸奴安頓好不利台那邊,果然早早來了小破院。

“表姐,你這一走,咱們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我……”舍迦哽咽一聲,把一個寒酸的小藥瓶塞到流景手裏,“我沒本事,這麽多年都是個雜役,隻有這幾顆中階靈藥拿得出手,你就都帶走吧。”

“不行,我不能要,這些藥你自己留著,不必擔心我,”流景歎氣,順手抓了抓他不小心冒出來的兔耳朵,“我走之後,你要照顧好自己,若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去凡間找我。”

“你收下吧!是我的心意!”舍迦將藥推給她。

流景:“我不能要!”

“你收下吧!”

“我不能……”

“你們一個凡人女修一個兔子,是怎麽成親戚的?”狸奴打斷二人的推拒,銳利的眼神仿佛看穿一切。

流景和舍迦對視一眼,舍迦負責解釋:“事情得從很多很多年前說起,我那恰逢發1情期的兔子爹在人間遊曆,剛好遇到我少不經事的醫修娘,他們兩個一見如故幹柴烈火,在大王山下的一片草叢裏……”

“閉嘴!”狸奴趕緊嗬斥。

舍迦頓生委屈:“是你非要問的。”

“狸奴大人就是問問我們是怎麽成親戚的,誰讓你把你爹娘洞房的細節也說了,”流景推了舍迦一下,又討好狸奴,“狸奴大人別生氣,沒教好弟弟是我的錯,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想到流景的言談舉止,狸奴冷笑一聲:“你還是別教了。”

“是是是,您說得都對。”流景立刻點頭,諂媚的言行讓舍迦想自戳雙目。

人家凡間的皇帝、冥域的帝君,個個都肅然矜貴喜怒不形於色,唯有他家的主子天天沒個正經,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狸奴也看不下去了,皺著眉頭讓她跟自己走,舍迦立刻看過去。

“可是要送我出宮?”流景眼睛一亮。

狸奴盯著她的臉看了片刻:“嗯,送你離開。”

“那我的三千靈藥……”流景愈發期待。

狸奴直接丟給她一個乾坤袋,流景立刻接過來打開,盯著數了半天都沒數明白後隻好收起來:“我相信狸奴大人。”

狸奴冷笑一聲轉身往外走,流景也跟著離開,卻被舍迦突然抓住了衣袖。

狸奴還沒走遠,他不敢隨便開口,隻是用眼神提醒她趕緊說留下的事。流景與他對視片刻,一臉無辜地撥開他的手。

舍迦:“……”這是又改變主意了?

他茫然目送流景跟著狸奴離開,然後默默祈禱仙尊這回正常點,千萬千萬別作妖。

流景跟著狸奴一路走到宮門前,時隔一個月再次見到氣派的虺蛇石像。

“狸奴大人。”她看著宮門前的石階,突然喚住狸奴。

已經走出宮門的的狸奴眼睛眯了眯,轉過身時已經麵色如常:“怎麽?”

“我能問你個事嗎?”流景一臉羞澀。

狸奴心裏冷笑一聲,以為她終於按捺不住了:“你問。”

“你先答應我別生氣……”流景還有些猶豫,“算了,你怎麽可能不生氣。”

“快問。”狸奴不耐煩催促。

流景聞言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這倆石像賣嗎?”

狸奴:“?”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許久,狸奴耐著性子問:“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我來時就喜歡上了,但當時跟你不熟,就沒好意思問。”流景害羞。

狸奴麵無表情:“我現在跟你也不熟。”

“那賣嗎?”

“不賣!”

流景撇了撇嘴,死心了:“好吧,那我走了。”

真的要走?狸奴眉頭漸漸皺起。

流景又看一眼虺蛇石像,遺憾地邁出宮門,慢吞吞朝著遠方走去。

狸奴平靜地看著她,掌心漸漸聚起一團灰色的靈力,瞄準了她的後頸——

她突然捂著嘴幹嘔。

狸奴:“?”

流景嘔完心虛地回頭看一眼,對上狸奴的視線後趕緊低頭離開。

狸奴直覺不對,當即閃身出現在她麵前:“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一向膽大包天的女人看到他出現,突然語氣虛浮。

狸奴更加懷疑:“你又耍什麽花招?”

“我、我什麽都沒……”流景又幹嘔一聲,然後突然崩扭頭往外跑。

狸奴怎麽可能讓她離開,一個閃身再次擋在她麵前。

“你、你別忘了起過心誓,要讓我平安離開幽冥宮,”流景又想幹嘔,但強行忍住了,“你不可以食言,否則會受心魔磋磨而死。”

“你現在已經平安送出幽冥宮,心誓破了,”狸奴麵無表情,“說,你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好好的,隻是一天沒吃飯了有些難受。”流景後退兩步,雙手護住了肚子。

狸奴雖然沒娶媳婦兒,但怎麽說也幾千歲的貓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之前看到她幹嘔時心裏就有些懷疑,此刻看到她如此護著肚子,臉色頓時變了:“你有身孕了?!”

“我沒有……”

流景話還沒說完,方天畫戟便憑空出現,直指她的喉嚨,她立刻閉嘴。

“跟我回宮。”狸奴沉聲威脅。

流景眨了眨眼睛,不情願地答應了。

狸奴不敢動她,又怕她耍花樣,索性一路拿方天畫戟指著她,服侍過流景的宮人恰好經過,看到這一幕連忙躲到一旁。

“狸奴大人這是因嫉生恨了?要不要去告訴帝君?”

“老實待著吧,此事哪是你我能摻和的。”

宮人議論紛紛間,狸奴已經將流景帶到偏殿,收了方天畫戟設下禁止出入的結界才道:“在這兒等著,我馬上回來。”

說罷他就要離開,流景卻突然跌坐在地上。

“你怎麽了?”狸奴耳朵飛起,三兩步衝過來將她扶到桌旁坐下。

“我太久沒吃飯,餓得了。”流景看他一眼,一隻手隨意蓋在小腹上。

狸奴不信她的說辭,但想到她腹中可能有帝君血脈,還是沉聲道:“等著。”

流景一臉乖巧地目送他離開,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狸奴一出門就想召悲老翁過來,但覺得茲事體大,這女人又詭計多端,不好讓悲老翁單獨留下,於是斟酌再三還是先回了不利台。

不過一日的時間,無妄閣就已經重建,除了門前那兩棵千年古樹沒了,其餘的與從前沒有半點不同,荷花池水麵波紋顫動,下麵隱約有什麽遊過,帶來一絲絲透著腥味的冷意。

狸奴輕車熟路上了最高層,敲門之後不等傳話便衝了進去。

非寂正在打坐,聽到動靜不悅地看向他。

“帝君,卑職有小主子了!”狸奴第一次無視他的不悅,激動地宣布這個好消息。

非寂:“?”

一刻鍾後,偏殿大門突然被撞開,正在夾菜的流景抬頭,對上一雙晦暗黑沉的眼眸後頓時僵住。

……玩大了,把他招來了。

“帝君,”流景幹笑起身,默默放下了碗筷,“吃了沒,一起吃點?”

非寂抬眸看向她,流景默默站直了。

一片沉默中,狸奴撕破虛空,將悲老翁抓了過來。

悲老翁落地時還端著一杯茶,抱怨張口就來:“狸奴大人,您下次召我能不能……帝君?”

“別廢話,她惡心想吐,還一直護著肚子,給她看看是怎麽回事。”狸奴下令。

惡心想吐還護著肚子……悲老翁一個激靈,趕緊醞起一團靈力推入流景小腹。

靈力團閃著光在流景全身遊走,悲老翁和狸奴的視線隨著靈力團移動而移動,唯有非寂垂著眼眸,如一尊事不關己的石像。

許久,悲老翁茫然開口:“除了識海受損,其餘什麽事也沒有啊。”

非寂沉靜的眼眸微動。

“不可能,”狸奴下意識否認,“她腹中沒有孩兒?”

“就是什麽都沒有,我雖然學藝不精,但也不至於有沒有身孕都診不出來,”悲老翁說著看向流景,用眼神詢問她究竟怎麽回事。

流景一臉乖巧:“我一直跟狸奴大人說,我是餓壞了不是懷孕,可他就是不信。”

“你為何要捂著肚子?”狸奴逼問。

流景:“都說餓壞了,肚子空空可不得捂著。”

“那你為何表現得那麽心虛?”狸奴繼續問。

“我是怕你不放我走,所以急著離開,才不是什麽心虛。”流景無奈攤手。

狸奴盯著她看了許久,怒而亮出方天畫戟:“你敢戲弄我!”

“狸奴。”非寂抬眸。

狸奴僵了僵,手中兵器頓時化作一股煙塵。

“帝君。”狸奴垂頭喪氣地回到他身邊。

非寂淡漠看向流景,流景立刻委屈:“我真沒騙他,是他自己誤會了還逼我回來……”

“是他逼你回來,”非寂不緊不慢地看向她,“還是你故意誘他帶你回來?”

“當然是他逼我回來,我現在巴不得離幽冥宮遠遠的,也省得,”流景哀怨地看他一眼,“也省得某些人下了床就翻臉無情,動不動對我喊打喊殺。”

“放肆!”狸奴嗬斥。

流景扯了一下唇角,不說話了。

某些人毫無愧色:“狸奴。”

“卑職在。”狸奴上前。

“送她離開。”非寂開口。

流景和狸奴同時一頓,狸奴皺起眉頭:“帝君……”

“幽冥宮不強迫任何人留下,她既然要走,就送她走。”非寂淡漠打斷。

狸奴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自然清楚他的言外之意,是真的要放這女人走……可這女人一走,帝君怎麽辦?

狸奴心中縱有千重顧慮,但還是果斷聽命行事。

流景回來後就沒想過再走,畢竟自己是目前唯一可以安撫非寂原身的人,在斷羽帶著合歡花回來之前,她的存在足以將非寂情毒入骨的事全然隱瞞。但沒想到非寂這麽狠,寧願承受被非啟發現真相的風險,也要送她走。

……現在好了,騎虎難下了。

流景慢吞吞跟在狸奴身後,從非寂身側經過時,隨意地掃了他一眼,見他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便繼續往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流景終於停下,折回他麵前,看著他的眼睛道:“我不想走。”

非寂靜靜看著她。

“好吧,我承認,我不想走了,所以故意騙狸奴大人帶我回來,”流景突然坦白,“但我剛才說的也是實話,逼狸奴大人起心誓時,的確心灰意冷想要離開這個傷心地,但真要離開時,我還是後悔了。”

狸奴冷笑一聲:“果然如此。”

“雖然帝君對我無情至極,可我還是舍不得帝君,”流景突然幽怨,抬手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隻要一閉上眼睛,想的便是這段時日的恩愛畫麵,也不知你記不記得,你總是在**纏緊我,然後用蛇尾……”

“……閉嘴。”非寂眼神轉陰。

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