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誰等誰回來
岑詞往停車場走的時候,有雲遮了光,風起來的時候涼意也就陡生。這就是冬天,但凡陽光被遮了哪怕少許也都寒涼刺骨。
閔薇薇的話一直在耳邊轉。
“有兩個我,同時生活在這個空間裏,不,或者說是平行空間,兩個我都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經曆,本來是互不幹涉,但就在偶然的一天這種情況被人打破了,我過往的經曆被轉移到另一個我身上,或許我認識周軍,但有可能是以前的我認識周軍,現在的我已經不是我了。”
……
這種說辭在從事心理谘詢的人麵前並不罕見,岑詞甚至還聽過更離奇的,人的心理千奇百怪,源於大腦的神秘和周遭環境的複雜。
別怪療養院一致認為閔薇薇有人格分裂的傾向,她的這番話著實也能坐實這一點。
一陣風起,刮了不少枯葉下來,其中一葉落在岑詞的腳下,幹燥的失去水分的葉子蜷成了半弧形。
岑詞停了腳步,低頭看著頂著自己鞋尖的枯葉,突然就有個念頭浮於心間:如果閔薇薇說的都是真的,那另一個閔薇薇在哪?又在經曆著什麽?
是像秦勳說的,某個對自己來說並沒有發生過卻很熟悉的場景,其實是另一個自己的經曆?還是像湛小野說的,另一個自己衝破空間而來,目的是要除掉另一個自己?
如果你遇到另一個自己,要怎麽做?
和平共處?
還是徒生殺念?
岑詞相信答案就隻有一個。
從事心理這麽多年,她見過人性的美好,但那隻不過像是在懸崖峭壁上又或者縫隙裏開出的花,孤獨又絢美,讓人忍不住駐足。
為什麽值得讚美?是因為性本善這玩意看上去更像是個童話。
她所看到的是人性的孤獨、寂寥、陰鷙甚至凶殘,林林種種人性的惡都被她看在眼裏。
殺掉另一個自己,讓自己成為這世上的獨一無二。
怕是所有人下意識的選擇。
就像是所謂治療人格分裂的方法,精神分析師主張的並不是抵禦和消滅後繼人格,而是注重後繼人格與主人格的同一性,設法整合它們,將它們變成正常的情緒變化……
岑詞笑了笑,可說白了,這不就是一種間接的主人格殺死後繼人格嗎?
那輛車還在,距離她的車不遠。
岑詞緊了緊大衣,朝著那輛車過去。
“裴隊很閑啊。”
從她開車到療養院這一路上就跟著,跟得這麽明目張膽也是沒誰了。
裴陸原本也沒想躲著她,能跟她跟到現在就不怕被她發現。他打開車門下了車,陽光正好也從烏雲裏鑽出來了,落在他的眼角眉梢,目光帶笑, 沒半點尷尬之意。
“沒辦法,查案子是我的工作啊。”他故意歎了一聲。
岑詞淡笑,“你在浪費時間。”
裴陸不以為然,“有些案子的確是需要時間才能熬出來。”
“我倒是認為等周軍醒了,這件案子會更好辦。”
裴陸兩手一攤,做無奈狀,“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周軍始終沒醒,我的工作總不能停著不往前進行吧。”
“裴隊守在這,指望我能說什麽?”
裴陸笑,“你對我有敵意,所以我直接問護工就好了。”
但凡岑詞來見閔薇薇的時候護工都在,畢竟是牽扯到了一件傷人案。
岑詞說,“敵意倒是談不上,畢竟我是個從事心理的,總不能跟個病人計較不是?”
話畢轉身走了。
裴陸嗬嗬笑了兩聲,緊跟著覺得這話不對,病人不是說閔薇薇,說他啊?誰是病人!這姑娘怎麽罵人不吐髒字的?
剛想追上去掰扯幾句,卻見岑詞又返身回來了。
幾個意思?
岑詞折回來沒說話,雙臂交叉環抱於胸前,拿眼珠子上下好一番將他打量,瞅得裴陸瘮得慌,突發的念頭就是:這姑娘不會想公報私仇給他來個催眠吧?
不過,聽說催眠不是也要對方配合才行嗎,他意誌力這麽強,她不會得逞的……
心裏又不怎麽肯定。
因為又想起她之前協同警方辦案,那個犯人不也是在無意識當中就被她給催眠了?
越想越覺得後背發涼,甚至他開始覺得有點頭暈目眩。
完了完了……是不是被催眠了?他現在清不清醒?
想掐自己一下,總覺得手指頭都動不了呢。
這廂,岑詞可不清楚裴陸這麽複雜的心理活動,打量也打量得夠了,開口問,“結婚了嗎?”又偏頭瞅了他的無名指一眼,光禿禿的。
改了問法,“是單身嗎?交女朋友了嗎?”
裴陸正在做激烈的本我和自我的鬥爭,冷不丁聽岑詞這麽一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她,“啊?”了一聲。
岑詞看著裴陸的反應,微微皺眉,怎麽看怎麽都不像是聰明的亞子啊……
裴陸也回過神了,詫異,“你剛問我,有女朋友嗎?”
岑詞“嗯”了一聲。
裴陸狐疑地打量著她,她的眼神冷靜淡若的,怎麽看怎麽都不像是對他感興趣的架勢。
“單身,沒女朋友。”他沒隱瞞,又徒添出一絲興味來,“是你感興趣,還是別人對我感興趣?”
……
回到車裏,岑詞給湯圖發了條語音:問了,裴陸沒女朋友。
發完,手機往副駕一扔。
其實她更想跟湯圖說的是,就算他沒女朋友你也得三思啊,這把年歲的人了,沒交女朋友正常嗎?
療養院在南城的郊區,占據有山有水風景獨好之地,有人說,別看是個精神療養院,可裏頭的空氣都是幸福的味道。
作為精神分析師的岑詞最明白,說空氣是幸福味道的人才是精神上出了問題的。
回城的路好走,非周末,不管是出城還是進城的人都不多。
過了收費站下了高速入了城,車流量就大了。
岑詞在放緩車速時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後視鏡,後麵不遠不近的有輛黑色商務車,她看著有點眼熟,等再想確認的時候,那車子一閃而過變了車道,被其他車子給擋住了。
她也沒當回事兒,開了車載音樂。
王若琳的《I love you》。
調子慵懶,是岑詞在堵車的時候喜歡聽的,否則她總會忍不住按喇叭。
等過紅燈,繞了堵點,車子就順暢了。
岑詞加速後又調大了音樂聲。
I can only give my life
And show you all I am
In the breath I br-ea-the——
音箱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乍一聽就跟上了年頭的老錄音機似的。
岑詞納悶,這套車載音響是她花大價錢改裝的,怎麽能出這種陳舊老物件的聲響?
伸手過去想要觸屏,可沒等手指頭搭上去,音樂聲就繼續了……
往生不來背影常在
害了相思惹塵埃
誰等誰回來
……
該愛的都不愛
誰在誰不在
該在的都不在……
卻成了另一首歌!
岑詞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抖,心裏一哆嗦。
同樣是一個女人唱的歌,聲音就像是被老唱片機扭曲了似的,調子也陰詭得很,這是什麽歌?
幽幽的唱腔在車廂裏回**,很快就讓岑詞後背發涼,伸手去關。
關不上。
誰等誰回來……
還在唱,女人的聲音就如同鬼魅。
冷汗跟長了腳似的,從身體最深處往外爬,一點一點的……岑詞一手緊緊攥著方向盤,一手拚命去關音響,可就在冷不丁一抬眼時,她瞧見了一輛車!
像是剛剛那輛車,可離近了看又不像。
車子在右側車道緩緩靠近,跟岑詞的車並行時,駕駛位上的那張男人臉映在她眼裏。
男人的臉!
岑詞覺得像秦勳,可緊跟著這念頭就被她否定了,她敢肯定車上的男人不是秦勳,不是一樣的臉。
但是,對她來說明明就是個陌生男人,為什麽這麽熟悉?
甚至腦中都有一些畫麵閃過,隻是瞬間,雖說抓不詳細,卻明顯就是過往的經曆,跟那個男人有關的經曆。
不對。
岑詞定了定神。
那輛車很快就躍過了她,駛在她的右前方。
她的呼吸有點急促,細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又一遍,很肯定自己就是不認識那個男人,並且剛剛覺得熟悉的也並不是她的經曆!
身後像是有車在鳴笛,急促得很。
還沒等岑詞反應過來,她隻覺車身猛地一晃,身子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整個人撲向方向盤的位置,車輪擦著地麵發出刺耳聲。
車載音響也發出了尖銳聲,刺激得岑詞耳膜一陣生疼,緊跟著就什麽都聽不到了,四周突然像是被罩了一層白光,萬事萬物都如同失去了聲音,一切也都定了格。
岑詞動也不能動,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意外地並沒有急促,相反很緩慢,然後,眼睜睜地看著破碎的前擋風玻璃將這世界分割成無數小塊……
唯有音樂。
刺耳的滋啦聲後,女人的聲音和詭異的調子又扭曲著、斷斷續續地繼續了。
往生不來背影常在
害了相思惹塵埃
誰等誰回來
夜雨惡秋燈開
照亮空空舞台
誰都不愛愛等待
想來就會來
該來的都不來
想愛就有愛
該愛的都不愛
誰在誰不在
該在的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