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陳暮,長本事了是不是——”
陳暮站在臨城機場T1航站樓入口,靜望著眼前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穿梭其中。
傍晚六七點的光景,城市裏的打工人結束一天的工作,踏上歸家的路,機場卻不分早晚的人來人往。
周圍說話聲此起彼伏,算不上清淨,可比周遭環境更刺耳的,是手機聽筒裏付芸青女士的怒吼聲。
陳暮不甚在意的輕笑一聲,將手機聽筒從耳朵上移開,盡管刻意拉大了手機和耳朵的距離,付女士尖銳的咆哮聲還是險些穿透她的耳膜。
“先斬後奏這一出算是給你玩明白了,實習結束就給我回家,敢去打什麽洋工,你就別認我這個媽。”
陳暮並不俱付女士威脅,瞥見航站樓入口處的第一道安檢,她拉著行李箱不緊不慢的往側麵的空地走去。
“媽,人已經在機場了,馬上上飛機,要不咱先斷絕關係幾個月?”
這個問題自然不會得到付女士的回答。
陳暮頓了頓,接著說:“另外,你真的想我回去嗎?”
電話那頭沉默無言,片刻,付芸青女士清了清嗓,柔聲說:“暮暮,媽媽當然希望你能回來。”
陳暮很輕的哧笑了聲。
付芸青女士權當沒聽見,揭過上一個話題又問道:“能和媽媽具體講一下你這趟是去做什麽嗎?”
陳暮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她必須要盡快開始辦理登機了,“我短信發你的有,想知道的話勞您有空看一下。”
話是這麽講,但陳暮知道,付女士大概率是不會對她發過去的幾條長信息感興趣的,她的生活裏有太多事,每一件,都比她這個親生女兒重要。
掛斷電話,陳暮收起手機,拉上行李箱,大步往航站樓入口走去。微風吹起她利落的馬尾,發梢飄**出好看的弧度。
這一天是2012年12月15日,微信上線的第二年,尚未普及,她和付女士大多時候的聯係,靠的就是一毛一條的短信,她告知自己的近況,付女士閑得無聊看兩眼。
少有的電話聯係,就是像方才結束的那通電話,付女士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通輸出,然後兩人相對無言,繼而掛斷電話。
她告訴付女士的說辭,的確是這趟行程的原因之一。
前年暑假去西北旅遊時,她認識了一位特別酷的姐姐何欣,人在國際郵輪工作,一年裏隻上半年班,其餘時間都在天南海北的玩。
也是從她那裏,陳暮第一次聽說了南極旅行線路,據何欣科普,國內出發,一趟行程下來沒個幾十萬人民幣打不住,許是倆人過於投緣,又看出陳暮的濃厚興趣。
最後何欣給她提供了一個最省錢的辦法,報名IAATO考試,過了以後不僅可以免費去南極,還有工資拿。
陳暮當即抓住何欣請她詳細介紹,經過長達一年半的籌備,終於在這年的十二月,如願出發。
作為一名準南極探險隊員,她還差最後一樣證書——衝鋒艇駕駛證沒拿到手,這趟行程就是南下前往香港考取證書。
過去安檢沒多久,陳暮忽而感受到手機有新消息進來,她停下腳步,解鎖手機,來自何欣的微信回複。
【何欣:加油,我在烏斯懷亞等你。】
陳暮回了個謝謝欣姐,而後收起手機,繼續往直梯走去,邁步之際,她不經意的一個偏頭,就這麽看到了一幅絕美暮色圖。
無邊暮色浸染著天空,橙紅色的晚霞像是一副渾然天成的油畫。
這是承載她所有喜怒哀樂的城市,她的家鄉,她愛這城市,卻也無比渴望逃離這城市。
矛盾的想法,一如她本人。
收回視線,她仰頭長呼一口氣,調整好情緒之後,繼續朝直梯處走去。
臨城機場很大,約莫十分鍾後,陳暮才將走到直梯處。她鬆開行李箱拉杆,安靜站在那兒等電梯,電梯口左右,各擺放著一叢紫色的蝴蝶蘭,花開得豔麗,嬌豔欲滴,陳暮忍不住垂眸,目光直直落在盛放的蝴蝶蘭上。
紅白黃、淺紫的蝴蝶蘭都很常見,眼前如此醇厚的藍紫色蝴蝶蘭,陳暮是頭一回見,她在心裏暗暗感歎,這顏色真好看,濃鬱的恰到好處。
下一秒,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撚了下蝴蝶蘭的枝幹,想確認這是花瓣的自然顏色,還是人工染色的結果,指腹翻轉,幾道若有若無的淺紫色印跡赫然其上。
陳暮輕笑一聲。
心道,難怪。
如若不是這麽稀有的顏色,便也不會吸引她的注意力,雖說她不太喜歡人工染色的植物,但不得不說,眼前的蝴蝶蘭,十分吸睛。
就是這麽幾秒的功夫,陳暮沒留意到電梯馬上到達,等電梯發出滴滴聲響提示音時,口袋裏的手機又開始了激烈震動。
不久前才結束和付女士的通話,這通電話會是誰打來的呢。
她思索兩秒,沒得出結果,考慮到電梯裏信號不佳,陳暮打算退後幾步先接電話,手放進口袋抓住手機的那一秒,她的視線也從那盆紫蝴蝶蘭上移開。
轉身之際,電梯門應聲打開,她所站的位置正對著電梯出口,有拉著行李箱的陌生人要往外走,她趕忙往旁邊挪了兩步,視線卻一瞬不瞬的落在電梯裏那男人身上。
那男人生得極好。
他穿著一件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質地很優良,打眼一瞧就是很昂貴的布料,完美貼合身材線條。
內搭一件白色襯衣,襯衣領口雪白,袖口處鬆鬆挽起,暗紫色的領帶,與那兩叢蝴蝶蘭倒稱得上相得益彰。
下穿同色係條紋西褲,在視覺上最大限度延長了他的腿部線條,隻這一身穿搭,妥妥的精英人士。
但吸引陳暮視線的並不是這一襲穿搭,而是男人雕刻般完美無瑕的臉龐。
每一道線條都深邃挺立,下頜線流暢利落,鼻梁筆直高挺,黑色頭發後梳,露出飽滿的額頭,清冷倦淡的目光不知落在哪裏,使整個人看上去愈加氣質不凡,斯文與成熟並存,是她描述不出的矜貴感。
電梯內進進出出,男人安靜立在邊緣。
須臾,電梯門緩慢閉合。
“Going up,電梯上行。”
有隱隱綽綽的機械提示音漏出轎廂,落進陳暮的耳朵。
她的目光跟隨緩慢上升的透明轎廂一同升起。
像是心靈感應一般,錯過之際,男人不經意的一個偏頭,恰與陳暮的視線對上。
真帥,想睡。
陳暮如是想。
如此大膽的念頭來的莫名,陳暮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她倏地輕笑出聲,掩飾內心尷尬。
視線那頭的男人卻不知為何,也很淺的勾了下唇,那笑意散漫,透著疏離,不及眼底,
陳暮的心跳卻不受控的漏了一拍,心尖抑製不住的顫了又顫,像是被蠱惑一般。
透明電梯很快到達她視線無法觸及的高度,目光裏隻餘轎廂的深色底座。
眼前閃回的,是剛剛最後一眼,男人手腕上奪目的銀色腕表。
嗡嗡嗡——
持續的震動聲將陳暮從那種無聲心動中拉出。
她回神,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道溫柔女聲,講著並不標準的普通話:“你好,是陳暮女士嗎?”
陳暮輕嗯一聲,腦海裏揮散不去的,還是那男人身影。
“陳女士你好,這裏是RYA英國皇家遊艇協會香港分會,您報名的Power boat Level II課程將於明天上午九點,在西貢碼頭進行實踐學習,請問您能按時到場嗎?”
錯落的心緒隨著電話那頭的聲音一點點歸位,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逐漸盈滿胸腔,陳暮溫聲答複:“上午九點,西貢碼頭,我會準時到的。”
“好的,陳女士,如有任何突發狀況或問題都可以聯係此號碼,那就先不打然您了,拜。 ”
“再見。”陳暮再一次掛斷電話。
另一側電梯到達,她抓起行李箱拉杆,大步走進電梯,這個轎廂很空,隻兩人各自無言,站在對角處,陳暮轉過身子,站定在電梯另一角落,片刻,福至心靈般,她想到,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恰是方才那男人所站的位置,電梯內東北角落。
她無聲笑了下,心裏想,怎麽回事,明明是再也不會遇見的陌生人,怎麽就讓她的思緒這般沉浮。
旅途不就是不斷的遇見、再分開,自己此趟行程剛開始,這滿腔的情緒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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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透明電梯下的那個不經意對視,陳暮直到完成一切登機準備,坐在登機口,心神還有點恍惚。
周圍說話聲此起彼伏,有孩子在哭鬧,也有附近登機口的地服人員在催促乘客抓緊上機。
但她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難以自拔,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陳暮趕忙站起身,在座位附近來回踱步,以強迫自己從這種狀態中抽離出來。
陳暮對自己有點無語,一麵之緣的陌生人,竟攪得她心神如此起伏。
一切好像都是從那個對視開始變得不一樣的,可她這會兒卻在想,興許男人隻是在電梯升起時無意識的往外看,並不是在看她。
思及此,她忽地嗤笑了聲,這麽想,心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全沒了。
又過了會兒,她搭乘的航班開始上機,陳暮聽到廣播聲,拿起座椅上的背包排隊過閘機,上廊橋。
讓陳暮完全沒想到的是,那個將才從腦海中趕出去的男人,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再遇上。
臨城機場作為國內最大的機場,國際(港澳台)航站樓每天有近百架航班飛往全球各地。
那個在透明電梯中遇到的男人竟會和她搭乘同一班!
這是一架飛往香港的中型機,陳暮上機後會先經過商務座區域,她走進客艙過道沒一會兒,便看到男人姿態散漫的坐在第二排靠過道的座椅上正在翻閱報紙。
她的腳步,因為這驚奇的再遇止不住頓了一下,也就是因為這個忽然的停頓動作,跟在她後麵的乘客沒留意到,向前來不及停下的行李箱撞在她腿上,差點把她絆倒,
電光火石間,陳暮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她驚愕的視線從骨節修長的手慢慢移至這隻手的主人麵上。
這一次,她真真切切與他視線相對,眼睫很緩慢的眨動了一下,她聽見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男人神情有些許倦怠,確認她已穩穩站好,他勾起一個客氣又疏離的笑,鬆開手,低沉又好聽的嗓音隨之響起:“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