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恩如咒》結束
三人看著陳然衣的微博陷入了沉默。
沈歡歡曾認真想過一件事。
如果網暴者在選擇網暴對象時, 陰差陽錯選上了自己的孩子,那網暴者會不會真心後悔?
是會因為網暴而後悔,還是因為害死的是自己的孩子而後悔?
沈歡歡偏向後者。
至於陳凝是怎麽想的, 已經無從得知, 她也不想知道。
薑厭:“任務二的邏輯鏈完成了。”
沈歡歡閉上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信息已經足夠,陳凝的心路曆程已經可以推出來了——
陳然衣死後,陳凝在收拾遺物登陸女兒網絡賬號後, 發現了女兒的另外一麵, 也發現自己就是逼死女兒的凶手, 但她沒有把矛頭對準自己,而是對準了給自己支招, 家庭和睦的朱欣雲一家。
她固執地認為沒有朱欣雲的建議, 她就不會在網絡疏解情緒,就不會參與網暴, 陳然衣也不會在查ip時發現網暴自己的就是親生母親,不會去細細品味陳凝在她評論區說的每一句話,也就不會在萬念俱灰下吞藥自殺。
因此陳凝恨朱欣雲,她要讓朱欣雲也經曆她遭受的痛苦,在某些契機下,她認識了一位通靈師, 用通靈師的法子給朱欣雲下了咒。
之後,陳凝的行為引發了一係列後果,間接害死了左念晨與何漱玉。
薑厭有些好奇:“如果陳凝沒自殺,她會被你們局怎麽懲罰?”
沈歡歡:“局裏有詳細的懲罰條例, 這種謀殺他人的情況,如果謀殺未遂, 一般會被剝奪所有事運,眾叛親離傾家**產,但陳凝的話......她間接傷害了太多人,也害死了人,大概率會被送入拷問間,被惡鬼折磨十年,管理局自創辦至今,從未有人活得撐過這十年。”
薑厭了然:“但是她現在已經進入輪回了,你們還能把她拉回來?”
沈歡歡下意識回:“陳凝剛去世半年,隻是進了輪回,距離轉世還早,局裏有非常厲害的人,會用她的生辰八字把靈體召回來,然後鎖住…”說到這兒,沈歡歡反應過來,搖起頭,“不過現在沒辦法了,陳凝已經被林鑫九打散,靈體都沒了,召不回來了。”
薑厭托腮笑了笑:“不一定。”
“今晚你先別回去了。”
沈歡歡不解:“怎麽了?”
“今晚林鑫九應該會去打散陳然衣,需要你攔一下——畢竟參賽文件上不是說最好幫鬼怪轉世麽。”
*
其實非常好想。
從王織花轉述出那句“媽,我不想當牙醫,是你想當”開始,薑厭就明白了筒樓再現的靈體是怎麽回事。
陳然衣是承擔著陳凝的意願活著的,她不可以擁有自我意誌,也從未有過規劃人生的自由,她的人生被打碎了,揉進的是陳凝的人格。
在這個過程中,陳然衣也曾試圖衝破桎梏展現濃墨重彩的真實自己,但這種人格被陳凝無比唾棄,再次擊碎。
陳凝是壓在陳然衣身上的一座山,隻要在她還以母親之名傷害她的每一天,陳然衣都無法擁有自己的人格。
所以陳然衣死後,她頂著的是陳凝的臉。
三個月前,林鑫九見到的就是擁有陳凝麵容的陳然衣,他在攻擊陳然衣前,燒掉的是寫著陳凝生辰八字的符咒,自然隻能重傷陳然衣卻無法殺死她。
沈笑笑曾吐槽過自然管理局的能量測量儀,極度輕微的能量波動它是測量不出來的,基本要等到靈體在人間待滿幾個月,強大了,才可以被檢測出來。
所以當時的陳然衣是在重傷後,靈體波動異常衰弱,沒有再被能量檢測儀檢測出來,故此所有人都以為林鑫九把陳凝打散了,以為林鑫九打散的是陳凝。
而在這三個月,陳然衣的靈體不斷吸收人間濁氣,能量逐漸恢複,再次被能量檢測儀檢測了出來。
薑厭跟雙胞胎說起現在的情況。
直播間對此很是震驚,但他們震驚的點不僅僅是薑厭的話,還有薑厭這邊得出結論的速度。
【好家夥,林鑫九優勢那麽大,也隻是半小時前剛得出的確切結論??】
【是的,而且林鑫九完全沒有探查任務二,他一直在做任務一…】
【薑厭這推理也太熟練了,完全不像是新手的熟練度。】
【怪不得何觀主給她提輩分,有這麽個師姐真的好安心QAQ】
薑厭說完了。
整個邏輯順下來沒有問題,所以雙胞胎都沒有異議。
沈笑笑有些著急:“那咱們趕緊去找陳然衣的靈體吧,千萬別被林鑫九先找到了,陳然衣也太慘了,打散了就更慘了!”
沈笑笑抿了抿唇:“陳然衣應該在709,或者是學校的油畫室?”
滯留在人間的靈魂,回去最多的地方就是家,其次是生前留戀的地方。
所以陳然衣可能一直在筒樓待著,也可能已經從筒樓離開前往了畫室。
“我投畫室一票!”沈笑笑舉手,“我和薑厭姐昨天下午去過709,那時候我沒感受到不舒服,屋內應該是沒有靈體。”
以防萬一,三人出發前還是去了趟709。
程光摸不著頭腦地看三人轉了一圈,“你們幹啥?”
薑厭:“看房。”
沈笑笑確定了在這屋子裏哪哪都舒服,對著兩人搖了搖頭。
薑厭看向程光:“你的穿牆術可以帶人嗎?”
程光回:“以我目前的靈力短時間最多可以發動四次,其中有兩次可以帶人。”
薑厭:“那你跟著我們一起。”
進學校這件事,沈歡歡的警察證的確好用,但跟值班人員解釋起來很麻煩,而且百分之八十會被跟著,太不方便。
所以幾人打算偷偷進去。
程光激動地搓了搓手,分外受寵若驚。他看得明白,這期淘汰人員基本就是他和趙崇二選一了,所以薑厭等人的邀請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他飛快披上外套,主動約了輛車。
車來得很快,幾人坐穩後,司機跟他們攀談起來。司機的女兒也在安平一中上學,以為三人是給住宿學生送夜宵的家長。
“一會兒在外牆停車就好,”沈歡歡說,“我們空手來的,得先去買些吃的。”
“好嘞!”
下車後,程光也沒廢話,找了個監控死角,一手搭著薑厭的肩膀,一手念著咒法把她送進學校。
一送一出,耗費了兩次機會。
緊接著就是沈歡歡,一送一出,程光的靈力耗完,和沈笑笑蹲在路邊一同踢起石子。
“咦?”沈笑笑沒想到程光還能出來,“你送都送進去了,怎麽不一塊去啊?”
程光揉揉鼻子:“連來學校幹啥我都不知道,太混了太混了,要臉。”
…
走進學校,薑厭看著一座座如同複製粘貼般的樓,目光幽微。
她原本沒打算進來。
她這期出力已經足夠,提示她也給沈歡歡了,所以無論陳然衣結果如何都不會耽誤她晉級,但沈笑笑對她把狗“打”到口吐白沫的印象過於深刻,下車後非常迅速地主動退出,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程光就把手搭她肩膀上了。
而那時候再拒絕容易影響觀感損失觀眾投票,所以薑厭選擇了沉默。
沈歡歡不了解薑厭的心理活動,她抓緊一切時間打量著四周的教學樓。
“是那座吧。”沈歡歡指向唯一一座樓漆被粉刷成五顏六色的。
“是吧。”
沈歡歡覺得薑厭的聲音好像有些懶散,看過去,薑厭回了個溫柔的笑,“走嗎?”
那種懈怠感沒有了。
沈歡歡隻覺得是自己聽錯了,和薑厭一同走了過去。
這棟樓的大門是敞開的,牆壁上掛著各種社團的社徽和路線圖,油畫社在四樓的角落,兩人順著路線快步走去,走到四樓,牆壁上掛滿了社團優秀的油畫作品。
其中一幅被黑框裱起來的油畫最是顯眼,畫框上粘滿了祭奠用的白色紙花。
“是陳然衣的畫。”
兩人趕時間,所以隻是匆匆一瞥。
這幅畫畫的還是蝴蝶,畫室裏的蝴蝶。
蝴蝶棲息在鮮紅的震顫的心髒之上,晶藍色蝶翅低垂,蝶翅上滿是模糊扭曲的人臉,它們在畫上呼嘯而過,掀起一陣狂風。
「我愛你才讓你長在我的靈魂裏。」
陳然衣在畫的右下角寫道:
「你可以永遠在這裏,因為我最愛你。」
薑厭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了油畫社的同學對陳然衣的寄語。
一張張便利貼貼得密不透風。
「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上帝一定是看你太優秀,它想認識你。」
「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
「下輩子我要在畫展見到你。」
「平行時空的你一定是個大畫家。」
…
…
自欺欺人的祝福。
薑厭彎了下唇角,但沈歡歡卻像是被觸動,步子愈發快,最後奔跑了起來。
她拉著薑厭飛速奔跑在四樓的長廊裏,“得再快點。”
“我們得讓她們的祝福變成真的。”
薑厭被帶動著跑,晚風從樓道裏的窗戶湧入,吹在她的臉上。
四樓的走廊盡頭,沈歡歡一把推開了大門。
入目的一切讓她眼神顫了顫。
此時此刻,陳然衣正被林鑫九纏著手腕,吊在畫室的天花板上。
*
見到兩人,林鑫九的表情瞬間變了,他完全沒想到今晚還有人會找來這裏。
“你們怎麽會知道這裏?!”
思索不過片刻他就露出了陰翳的神色,嘲諷道:“你們作弊?”
他懷疑兩人通過不正當手段看了他的直播間,否則她們怎麽可能找得到這裏,時間還就相差十分鍾??
薑厭皺起眉:“為什麽要作弊。”
“這任務又不難,有什麽好作弊的?”
直播間:【…………】
【你氣沒氣死林鑫九不知道,但你氣死我了。】
林鑫九瞪著眼睛,他死死盯著薑厭,想要從薑厭眼睛裏看出些心虛,可是不管他臉色多陰沉,他看到的也隻有平淡。
可是怎麽可能?
他在全局排名可以進入前一百,但就是他這麽高的排名,在完成任務一的時候也討了巧。
因為他去過筒樓,他看過偽善的同伴是如何不自量力想去幫汙染的靈體轉世,眼睜睜看他被反噬逐漸喪失五感,看他徹頭徹尾對世界失去感知。林鑫九懶得救自以為是的人,哪怕這個忙隻需要他動動手指。
他很清楚自己是報著怎樣的心態把陳凝的靈體打散的,他把她的靈體打成好幾段,手腳分散鋪開,鮮血流了滿地,直播間一片狂歡,直到能量測量儀恢複穩定,這種狂歡和他心理上的施虐感都久久沒有平息。
正是因為他洞悉自己的心理,所以他確定陳凝肯定消散了,如果筒樓能量再次產生波動,那人一定不是陳凝。而經過這兩天的調查,他發現筒樓去世的所有人都已經轉世了,曾經在人間滯留過的竟然隻有陳凝。
在極端自信的情況下,他自然而然推出他殺死的不是陳凝,他的生辰八字弄錯了,而和陳凝有關的死去的人裏隻有她的女兒,林鑫九就是這麽找到陳然衣身上的。
但就是這些都花費了他兩天,其他人怎麽可能用和他相同的時間?!
他狠狠啐了一口:“你想騙我?你是怎麽看到我直播間的?!”
薑厭忽然笑了:“我的天。”
“你不會真以為這任務很難吧?”
語氣雖然平淡,但內容實在稍顯諷刺。
沈歡歡把視線緩緩轉向窗外。
她剛才已經看過了,陳然衣除了手腕上有一點輕傷,其餘都完好,林鑫九應該是剛抓住她,還沒來得及折磨。
趁著林鑫九把注意力都在薑厭身上,她轉回頭,默念咒法,指尖金光閃過,一圈淡金色的繩子纏繞在陳然衣身上。
陳然衣的眼皮動了動,睜開眼睛,垂眸向沈歡歡看去。
她的神情很安靜,似乎這裏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很快,她又闔上了眼睛。
薑厭看到了陳然衣的狀態,“這就是被濁氣汙染後的狀態嗎,感覺沒什麽攻擊性?”
沈歡歡回:“她既然能來到畫室,就證明被汙染程度不算深,最起碼還記得自己喜歡什麽。”
“而且好奇怪,”沈歡歡說道,“陳然衣用的是自己的臉,不是陳凝的。”
兩人旁若無人的聊天態度把林鑫九徹底激怒了,他掏出了口袋裏的符文,隨著晦澀難懂的話響起,陳然衣的身上燃起火焰,林鑫九越念越快,眼神狠辣幹脆,根本不留情麵。
陳然衣緊緊閉著嘴,似乎想撐住不去喊痛,但靈魂灼燒的感覺實在無法人難,她咬著嘴唇掙紮起來。
“林鑫九!”沈歡歡焦急地喊了一聲,轉瞬就把繩子纏繞在林鑫九的手指上。
寫著生辰八字的符紙脫落,沈歡歡眼疾手快撿起來撕了。
林鑫九看沈歡歡的目光變得陰狠,他注冊入局已經有七年,根本不是沈歡歡這種學了兩三年就能比的。
她竟然還敢主動挑釁?
不過幾個呼吸林鑫九就掙開了束縛。
這倒也在沈歡歡意料之中,於是她再次念咒捆住了他的手,連同著左右胳膊都緊緊纏住。
半分鍾後,再纏。
再纏。
再纏。
林鑫九的火氣越來越大,終於他一腳踹飛了畫室裏的畫板。
哐!
木製的畫板狠狠撞在牆壁上,碎成兩半。
“不要破壞公共財物,”沈歡歡說完,沉默地把他的腿也給捆住了。
林鑫九氣得捏緊了拳頭,指骨咯嘣咯嘣作響。
薑厭在一旁看熱鬧不嫌大:“你們準備一晚上都這樣?”
沈歡歡輕聲回:“局裏有嚴格規定,不可以用通靈手段攻擊同事。”
薑厭:“那你這是在?”
沈歡歡:“嗯...應該是在幫他保持平靜…?”
沈歡歡抿了抿唇,臉頰有些發熱,不好意思再往下說了。
薑厭眼看著兩人要這樣糾纏一晚上,有些煩了,“不用通靈手段不就好了,打一架,輸了的出去。”
林鑫九眯了眯眼睛,掙紮的動作停下了。
“我覺得可以。”
沈歡歡有些慌張地看向薑厭,薑厭吐了口氣,“算了,我來。”
現在的情況就像警察被收起了槍,在雙方同意的情況下,進行一些友誼對抗。
薑厭的語氣實在過於隨意,沈歡歡想了想,收了林鑫九身上的繩子,給薑厭讓出空間。
林鑫九明顯是被薑厭的態度挑釁到了,他往前走了幾步,右手五指並攏狠狠劈向薑厭的後頸。
腦後的手刀帶起一陣風,薑厭一個閃身,反手套住林鑫九的手腕,閃電般向後一推,手勁當場把林鑫九推遠了好幾米。
林鑫九完全沒反應過來,立時後退了好幾步。
他又驚又怒:“你——”
就在這一個字的空隙,薑厭的胳膊肘輕鬆撞在林鑫九的胸腔上,林鑫九胃裏一陣酸水上湧,他的喉結劇烈滾動,電光石火間他完全沒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被輕巧地壓著打的,他目眥欲裂地瞪著薑厭,舉起右手邊的椅子朝薑厭砸去!
沒人能看清薑厭的動作,在林鑫九咬牙切齒的咒罵聲中,她輕輕鬆鬆避開了迎麵砸來的椅子,單手撐桌麵,一腳踹在林鑫九的臉上,轟!!椅子重重落地,震得地麵都顫了顫。
薑厭穿的是高跟鞋,林鑫九都用椅子砸了,她這腳踢得也沒留情麵,林鑫九鼻腔頓時流出腥紅的血。
他像是被踢懵了,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薑厭。
“還打嗎?”薑厭平鋪直敘地問。
林鑫九的眼珠緩緩轉動,過了很久他腦子裏的嗡嗡聲才停止,他抬手蹭掉臉上的血,咽下喉嚨裏鐵鏽味的甜腥,嘴裏不幹不淨起來:“艸你媽!我要弄死你!”
“行吧,”薑厭彎了彎唇,“那就是還打。”
沈歡歡已經完全懵了,上一期她沒有親眼看到薑厭捅穿王保民心髒的場景,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薑厭使用暴力。
薑厭矮身抓住剛才林鑫九沒扔到她身上的椅子,高高舉起,沒有任何技巧地直直砸向林鑫九。
林鑫九身後是桌子,根本沒地方躲,隻能暫時用手肘擋住臉。
陰影迅速籠罩而下,林鑫九下意識閉上眼睛,抓住了身後桌麵上的筆。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椅子堪堪停在了他臉前五厘米。
“還打麽?”
薑厭平靜的聲音傳來,林鑫九睜開眼睛,幾滴汗水從他額頭劃過,蒙住了視線。
“……..”
許久,他鬆開攥緊的手,一隻削尖的鉛筆掉在了地上,鋒利的筆尖瞬間碎成幾段。
“我不和女人打。”
薑厭似笑非笑,她正要說話,一道陌生而沙啞的女聲忽然響起。
“連我都能看明白,你打不過她。”
薑厭挑了下眉,看向被吊在天花板上的陳然衣。
陳然衣的手腕被捆住了,這會兒低著頭看林鑫九:“打輸了才說不和女人打,真丟人。”
林鑫九全身的血液湧上頭頂,把手迅速伸進兜裏,眼見著就要再在黃紙上寫上陳然衣的生辰八字。
沈歡歡連忙把他的手捆住了:“被激了兩句就要違背賭約,真丟人。”
林鑫九緊盯著沈歡歡,從眼神上看大概是在問候對方的祖宗八代,但片刻後,他還是把手從褲兜裏抽出,什麽都沒有拿。
在直播麵前違反遊戲規則,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離開前,他轉頭看了兩人一眼。
薑厭:“怎麽?”
林鑫九的臉上滿是譏諷:“你們可真虛偽。”
“是誰讓宋諍遭受反噬的,難道不是她?你們竟然還想讓她轉世,”林鑫九發出誅心之語,“被剝奪五感與被殺無異,她現在手裏可是有條人命,她如果還活著會被判死刑,死了就可以不判死刑了?”
沈歡歡沒有被幹擾,當即道:“這裏最沒資格把一切責任都推給陳然衣的就是你。”
“我看過那場直播,當時的情況你隻需要伸出手就可以把宋諍拉出來,但你不僅抱著胸看了全程,還嚼了塊口香糖。”
“她一定會受到懲罰,但懲罰者不該是你。”
門被甩上。
林鑫九用行動代替了回答,他甩上門,大步離開了。
陳然衣手腕上的繩子消失了。
沈歡歡連忙控製著咒法,把陳然衣緩緩放在了地上,但卻沒有解開纏繞在她身上的繩子。
陳然衣傷害了宋諍是真,沈歡歡準備把她收進容器裏,帶回管理局。
但陳然衣這時突然開了口。
“上次的白衣服哥哥叫宋諍嗎?”
沈歡歡愣了愣,點了下頭:“你還記得他嗎?”
“記得,”陳然衣說起自己這半年來的經曆,“我那時候喝藥自殺,七天後回到了家,我一開始還以為所有人死後都會這樣,目睹完我母親在火海裏自殺,我還擔驚受怕了好一會兒,我很怕她的靈魂也會回到家裏,怕她繼續像生前那樣對待我,但我發現她沒有,她在頭七那天回來後,就消失了。”
“後來我猜測我應該是因為一些原因無法轉世,所以我就呆在房間裏等著轉世的那天,隨著等待的時間越來越久,我感覺很多難受的情緒進入了我的身體,我變得暴躁,我的記憶變得模糊,就是這個時候,我家裏來了兩個男生,一個白衣服,一個紫衣服,紫衣服就是剛才那個很凶的哥哥。”
“我當時雖然腦子裏經常亂亂的,但還是可以正常交流的。”陳然衣說。
“那你為什麽要對宋諍那麽做?”沈歡歡不解起來。
既然陳然衣那時候還清醒,就不該傷害宋諍。
“因為是宋諍哥哥要我做的。”陳然衣說。
“那時候紫衣服的哥哥不聽我說話,剛見到我就用火燒我,然後白衣服哥哥…宋諍哥哥就阻止他,他把我從火海裏救出來,問我有什麽願望,”陳然衣回憶道,“我當時被燒得很痛,記不得有什麽願望,但我記得自己是誰,所以趴在他耳邊告訴他我叫陳然衣,我有些記不得自己的臉了。”
“他讓我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紫衣服哥哥,他說紫衣服哥哥認錯我了,我就算被火燒也不會死,但是很會疼。”
陳然衣說:“宋諍哥哥沒有紫衣服哥哥厲害,他剛跟我說完話就被推到了一邊。”
“那之後我被燒了好久,宋諍哥哥又找上了我,他說雖然我想不起自己的願望,但他想到一個好辦法。”
“他要和我做筆交易,他把五感借給我,而我接下來要努力忍受紫衣服哥哥的折磨,然後在兩人走後,找個地方藏好。”
“他說我現在的臉太難看了,如果不扔掉就永遠找不回自己的臉,所以應該扔掉,然後用他的五感去感受世界,去所有生前待過的地方,慢慢找自己的臉,想自己的願望。”
“我們拉了勾,我答應他我一定會想起自己的願望,然後把他的五感還給他。”
“後來我被打得很慘,兩個月才慢慢有了力氣,四麵八方的惡意情緒又開始朝我湧來,”陳然衣雙手交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但宋諍哥哥的五感在我身體裏發光,每次它發光的時候我都會清醒許多許多,我抱著它飄啊飄,飄到畫室,看到了自己留在這裏的自畫像,”陳然衣指向自己的臉,“然後我就想起來了。”
“你們要看我的自畫像嗎?”
沈歡歡鬆開了陳然衣身上的禁錮,陳然衣半透明的身體向畫室最後方的畫布走去。
她掀開畫布。
後麵有一小片空間,一束白色的花,一個孤零零的畫板。
安平一中在陳然衣死後,特意為她格出了一個空間,以此紀念這個以全市第一考進學校卻無辜枉死的女孩。
大概是因為陳然衣生前的評價很好,所以沒有人害怕她,相反每天都有人來打掃衛生,給她放束新鮮的花。
薑厭半倚著畫布,看向正中間的畫板。
說實話,陳然衣的自畫像並不漂亮。
畫麵有些髒,上色不均勻,甚至線條有著多次塗抹更改的痕跡,完全抵不上她畫蝴蝶時的筆觸。
但畫裏的她笑得很自由,薑厭想,笑出了對稱的兩顆虎牙,甚至因為笑得太開心,露出了粉色上牙膛。
少女健康的肌膚,剔透的雙眼,柔順的黑發,在這個笑麵前都退居其後。
陳然衣說:“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薑厭:“考上全市第一那天?”
陳然衣笑出虎牙:“錯!是我被美術老師誇獎的那天,她說我是油畫小天才。”
沈歡歡麵色動容,她張了張嘴,輕聲說:“你老師說的沒錯。”
直播間的觀眾也在動容,林鑫九的粉絲數量頗多,多是被喪失理智的鬼傷害過的通靈師,但他們罕見地沒有在直播間喊打喊殺。
陳然衣似乎沒什麽要說的了。
她把一團溫柔的白光從身體裏捧出來,交給了沈歡歡。
“這是宋諍哥哥的五感,麻煩你們幫我還給他,然後告訴他我下輩子一定會報答他。”
說完,她把手伸向沈歡歡,像是犯人要被戴手銬前的姿勢,“帶我走吧。”
沈歡歡這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宋諍是自己把五感給出去的,那陳然衣生前死後都不曾犯錯,就不該被她帶回管理局,也不該受到懲罰。
不過她也沒有糾結多久,手機叮咚一聲,有人給她發來了消息。
——「幫她轉世,這是宋諍的意思。」
沈歡歡吐出了一口氣。
她把這條信息拿給陳然衣看,陳然衣愣愣看了許久,“可是我借了好久,他的日子一定過得很難過。”
“但他不希望你受罰。”
陳然衣沉默下來,眼眶開始迅速變紅,
沈歡歡看著陳然衣:“告訴我們你在死前的執念,我們看看能不能幫你實現。”
陳然衣低聲問:“說了願望就會轉世嗎?”
沈歡歡搖頭,她解釋道:“是願望被實現。”
陳然衣:“可是我說出來了,就實現了。”
“真的要說嗎?”她問沈歡歡,“要是我現在說了,以後你們再反悔可就晚了。”
薑厭這下有些好奇了:“你先說。”
陳然衣看了看畫室的天花板,又看了看那朵別人祭奠她的白色鮮花,她醞釀了好一會兒說辭,終於緩緩道:“我死的時候特別疼。”
“超級疼,五髒六腑都抽搐著疼。”
她輕描淡寫地描述她死去的那天:“那晚我看到桌上的農藥,想起了母親攻擊我的話。她總是不憚以最能傷害我的方式傷害我,就算我們在網絡上天各一方,她也能精準發現我,再次傷害我,所以我忽然就想幹脆死了算了。”
“但我剛喝下農藥就後悔了,太疼了,實在太疼了,然而已經晚了,沒有人可以救我,我必須要死掉了,”陳然衣的眼淚倏地從眼眶裏流下來,她匆匆擦掉,“所以我死的時候隻想告訴別人這件事,我想讓大家知道喝掉農藥到底有多疼,大家不要像我這樣傻,為了那些人自殺不值當的,我不騙你們,我至今經曆的一切都沒有死亡那刻給我的痛苦大。”
“所以大家要是難過了,就努力想想以往的日子,努力發現一點點值得明天去回憶的事情,說不定就想活下去了。”
沈歡歡等了會兒,見陳然衣不說話了,遲疑道:“…就這些?”
“就這些。”
沈歡歡抿緊了嘴唇。
陳然衣的執念竟然不是擺脫母親的控製,不是擁有自己的人生,不是成為畫家,也不是看到畫展裏一副屬於自己的畫。
就這些?
沈歡歡看著陳然衣逐漸變淺變淡的身影,喉嚨裏像是塞了顆苦果,她努力去咽,卻無論如何都咽不下。
直到她眼睜睜看著陳然衣消失在人世間。
她才重新獲得了說話的聲音。
也才終於敢去確定。
陳然衣的執念,竟然真的就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