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頭七

故事雖沒有明確說裙子是什麽顏色, 但從“白皮豬”和緊接著對裙子的讚歎,可以猜出裙子是白色的。

但何漱玉當時並不是這麽說的。

第一次電話裏,何漱玉說看到了有紅裙女孩在獨自坐蹺蹺板, 而在第二次與警方的通話裏, 她解釋了自己說辭。

何漱玉說她自己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發作時會把恐怖小說裏的劇情幻想進現實,而最近她正好寫到了“紅裙子”,所以會看到穿紅裙的人。

但就像剛才所看到的, 何漱玉最近的這篇文章裏並沒有她所謂的紅裙, 整個故事裏也沒有說明這個白裙在中途或結尾改變了顏色, “我”與奶奶都還活著,恐怖故事裏常見的白裙被鮮血染紅的情節在這篇小說裏也暫無根據。

再加上這篇故事發表時間太短, 記錯的概率也幾乎沒有。

所以薑厭不認為這是失誤。

裙子就是白色的, 但何漱玉在報警電話裏把它說成了紅色。

而既然何漱玉兩次對話都提到了紅裙女孩,都提供了這個虛假信息, 那麽她很可能兩次都在發病。

或者說,兩次都清醒。

如果她兩次通話都在發病,那麽把白裙癔症成紅裙就情有可原。

如果她兩次對話途中都清醒,那她便是故意的。

聯係何漱玉的死亡,薑厭更傾向何漱玉是故意的——

她當時有必須撒謊的理由。

所以說何漱玉當時很可能遇到了什麽事情,但介於某些原因無法真實傳達, 於是在第一次暗示被打斷後,在第二次通話裏隱晦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她想引導警方去看她寫的小說,發現她話語裏的漏洞,然而很不幸, 當時根本沒有人去探究她話中的真實性。

薑厭重新看起何漱玉的這篇文章。

剛才聽沈笑笑讀的時候,她就覺得違和感很重, 一些句子聽起來很別扭,如今仔細來看,這種違和感愈發強烈,別扭之處也變得清晰。

——“我”與奶奶的親密關係是假的。

明麵上的我與奶奶十分親密,會在爸爸責罵奶奶時攔住爸爸,會安慰奶奶,會用手指給奶奶梳理她的白發,這些都沒有問題,但文章的走向很快變得奇怪。

最開始奇怪的點在於那句“奶奶今天的肚子這麽大,我還以為是懷孕了呢”,這絕對不是一個正常的聯想,更像是一句殘忍惡毒的惡意揣測。

一句可以是巧合,但後麵“我”的做法明顯將惡意實質化了——“我”猜測裙子是奶奶偷的,至於為何猜測裙子是偷的,很簡單,因為“我”知道奶奶出門買菜時從來都不帶錢。

奶奶身上沒有錢,家裏人卻讓她出去買菜,父親為奶奶沒買回來菜發怒,很顯然這種模式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奶奶的“買”菜是不用花錢的,她一直靠“偷”養著這家人。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非常流暢地認為這件白裙子也是奶奶偷的,因此“我”不敢穿,因為穿出去很可能會被裙子主人諷刺針對,更甚者會被打,但“我”還是笑著讓奶奶穿上了裙子,為了打消爸爸的困惑,“我”還對爸爸撒謊說這裙子是自己買給奶奶的。

“我”的意圖是什麽?希望奶奶被諷刺被毆打?

無論如何,總之不會是善意的。

以及小說的最後幾段,文中的“我”在某夜被雷聲驚醒後發現奶奶一直盯著我看,於是第二天“我”就在做賊心虛之下把裙子放了回去,從這件事可以推出奶奶發現了“我”偷了那件裙子,並且為了防止裙子再被偷走,奶奶從那以後的每個夜晚都在整夜盯著我。

文章不止這四處有問題,但已經足夠。

薑厭的手指輕輕敲擊手機側麵,何漱玉當時如果真的是在引導警方看這篇文章,那她的意圖是什麽呢?

文中的“我”與奶奶的親密關係是假的。

那麽...

她是想透露出,誰與她的親密關係也是假的嗎?

這篇文章可以做多個方向的延伸,甚至可以扯上鬼怪,但延伸歸根到底是想象力的延伸,何漱玉想要讓警察短時間發現的東西不該過於晦澀難懂,而這篇文章最明顯表現出來的就是虛假的親密關係。

如果考慮到這點,那何漱玉死亡的首要嫌疑人自然而然就確定了。

——張添。

畢竟當時電話對麵,除了何漱玉,就是她的丈夫張添。

夫妻關係,這是最典型的親密關係之一。

思及此,薑厭對沈笑笑說了說自己的想法。她現在要和在警局的沈歡歡合作,自然不會對她妹妹藏著什麽信息。

聽完薑厭的話,沈笑笑遲鈍地眨巴眨巴眼。

直播間也一片【???】

見沈笑笑傻愣愣的樣子,薑厭愈發覺得沈笑笑隻會拚命點頭和海獺鼓掌。

果不其然,沈笑笑很快就開始啪啪鼓掌,小臉上寫滿了認同:“我也覺得,就是嘛,公交車上那個錄音超級奇怪啊,何漱玉說到一半就不說話了,那個唔唔聲怎麽聽都是被人捂住了嘴——”

“而且我看過老多法製新聞了,死者的伴侶和第一現場發現人經常是嫌疑最大的!張添這兩樣全占了,而且因為何漱玉的失職,他們的兒子永遠失明了,夫妻倆的關係實在很難好。”

沈笑笑坐在**晃了晃腿,越說語氣越篤定,“再加上何漱玉得精神病了,雖然是間歇發作,但肯定對生活有很大影響,就連一家三口搬來筒樓,不也是因為何漱玉弄壞了昂貴機器嘛,張添殺妻可能性超級大!”

沈笑笑全然已經把張添架在了凶手的架子上:“查查張添給沒給何漱玉弄巨額保險!”

薑厭的目光掃過對方躍躍欲試的眼神,確信沈笑笑的確看過不少法製新聞,還是家庭倫理那種。

沈笑笑給沈歡歡發完短信後,很快就接到了回信。

「沒有。」

沈笑笑小臉一垮。

沈歡歡:「我剛才也在查,但張添與何漱玉的感情非常好,兩人認識十二年,從校服到婚紗,何漱玉不會做飯,家裏的飯菜一直是張添在做。在張小粱沒出事前,兩人屬於模範夫妻。」

沈笑笑趕忙問:「那張小粱出事後呢?」

沈歡歡:「我查了警方的走訪記錄,樓主王織花對張添稱讚有佳,說是多次聽到張添安撫精神病發作時的何漱玉,其他住戶的評價也是不離不棄,心地善良等,我這邊暫時沒發現張添的問題。」

沈笑笑鼓起腮幫,把手機舉給薑厭看:“薑厭姐,你看。”她嘀嘀咕咕:“這種也能演出來的,說不定一直壓著脾氣呢,我反正覺得張添得好好查。”

薑厭:“晚飯後我會找機會問問筒樓住戶。”

“別忘了帶上我,”沈笑笑低頭搗鼓了會兒手機了,關了聊天界麵,往前看起何漱玉的小說。

薑厭有些口渴,起身去燒水。

水壺是沈笑笑自帶的,薑厭不明白她的行李箱裏是怎麽裝下了那麽多東西,各式各樣的現代科技,便攜式折疊桌,充電台燈,電子望遠鏡,錄音筆,連一次性拖鞋都有七八雙,當然最多的還是不同種類的小零食。

行李箱大剌剌開著,平攤在狹窄的過道裏。

因為沈笑笑放話所有東西都能拿,所以薑厭跨過行李時,眼神在零食上流連了半分鍾,緩緩蹲下身子拿了盒巧克力,抬眸看了眼沈笑笑,又麵色如常地選了袋餅幹。

沈笑笑顫抖著翻過一頁小說。

薑厭吃完一盒巧克力。

沈笑笑哆嗦著看完一個故事。

薑厭拍了拍手裏的餅幹屑。

沈笑笑渾身發冷地看完所有故事。

薑厭結束了安逸的午覺。

沈笑笑六神無主地拍著薑厭的胳膊,“薑、薑厭姐,這本書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紅裙子,而且除了最後那篇,都…都是跟民俗有關的故事,絲毫不隱晦,恐怖的明明白白,所以何漱玉應該就是想讓警方關注最後那篇,不是其他篇。”

薑厭這才明白沈笑笑為什麽會把整本書都看完。

她還以為沈笑笑越慫越愛看呢。

既然兩人是合作關係,薑厭當然不會吝嗇誇獎,當即鼓勵:“非常棒,很細心,想得很周全,下次繼續。”

沈笑笑握緊拳頭,“好!”

*

夜幕很快降臨。

照進筒樓天窗的陽光徹底消失,筒樓內一片黑暗。

傍晚七點,一到五層的走廊開了燈,低瓦數的燈泡亮著,時不時閃爍一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徹底竣工。

大概是一下午都在房間呆著,薑厭已經聞不出什麽空氣中的魚腥味了,她摘了口罩,坐在折疊桌前看沈笑笑擺弄自熱火鍋。

六層的線路並沒有被燒壞,所以是有電的,房屋的燈泡質量不錯,光線透亮,再加上沈笑笑帶的各種鹵味小吃,條件甚至有些好。

“薑厭姐,”沈笑笑啃著雞爪,吃得嘴唇都開始反光了,“你準備怎麽問其他租戶張添的情況啊,感覺話頭不太好開。”

“再等會兒。”薑厭回。

“等會兒?”

“嗯,”薑厭咬碎了嘴裏的藕片,藕片清甜,連帶著她的神色都柔和了不少,“今晚一過,可就是何漱玉的頭七,民間傳說頭七是死去的人最後一次來家裏看望親人,如果張添真像別人說的那樣愛何漱玉,他不可能不來這裏。”

薑厭想得明白。這次的任務有二,一是找出能量紊亂的原因,二是找出何漱玉死亡的原因,判斷她的死亡與鬼怪有沒有關係。

目前任務一毫無頭緒,任務二也沒太多頭緒,但總之有了切入點。

所以薑厭準備在屋裏等著。

——若是張添來了,一切都好試探。

——若是張添沒來,那就值得更深入去挖。

總之怎麽都不虧。

所幸等的時間也不久。

兩人剛收拾完晚飯,門外就傳來行李箱的拖拉聲。

...

張添今天是來悼念何漱玉的,順便帶走之前沒打包完的行李。

此時此刻,他站在604門口,低頭盯著從門縫透出的亮光,有些遲疑。

他沒想到604竟然這麽短的時間就租了出去,按照常理,死了人的房間短時間都不會有人租才是…

張添半張臉隱沒在黑暗裏,手裏拎著的黑色塑料袋發出簌簌輕響。

還沒等他想好怎麽辦,麵前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白的不似真人的女孩探出個腦袋。

“好家夥,真有人啊,我還以為聽岔動靜了呢,”女孩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你就是張添嗎,王嬸說你今天可能會來。”

張添愣了一下,轉瞬明白過來,“是的,很抱歉打擾,我今天是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來悼念妻子的吧,”沈笑笑打斷了張添的話,笑盈盈道,“租房子的時候王嬸就跟我們說這屋子的事兒了,本來不想租的,但王嬸說租這間屋子的話能便宜大半房租,然後我們手頭又不寬裕,所以…”

“算了,總之節哀啊叔叔。”

悲歡本就不相通,更何況是素未謀麵的人。

張添聽著女孩並不悲痛的語氣,垂下眼睛,“謝謝,既然王嬸已經說過了,那我可以進去收拾一下東西嗎,我會盡快收拾完。”

“當然可以。”

沈笑笑側過身子,張添彎腰走了進來,他將近一米九的身高在這個房間裏做任何動作都很拘束,但由於人很清瘦,倒不會讓房間顯得逼仄。

屋子此時已經恢複到兩人白天剛進來時的樣子,燈光昏暗,屋內沒有一個現代化的設施,床鋪也僅是簡單鋪了層老式舊床單。

張添的眼睛在鏡片後閃爍幾秒,隱晦地舒了口氣。

“趕緊收拾吧大叔,我還要追劇呢。”沈笑笑在身後催促。

張添應了聲,先前他已經把東西基本都拿走了,現在幾分鍾就能收拾好。

他拉開衣櫃,把兩件大衣和一雙皮鞋塞進行李箱,而後徑直走向床,他記得床底有兒子的羽毛球拍。

張添蹲下身子,一手撐地一手掀開了床單,床底一片漆黑,他摸了摸口袋,拿出了手機。

然而就在他再次匍匐著往床底看時,一隻冰冷的手忽然搭在他手背上。

那手顏色蒼白,觸感絲滑細膩,手骨也漂亮得不像話,但這種時候沒人有心思去欣賞一隻手。

張添後背瞬間出了一層冷汗,他想到死去的何漱玉,想到塑料袋裏的貢品與紙錢,以及…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低下頭往床底看去。

一個陌生女人正側躺在床底,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張添張了張嘴,後背的涼意緩緩褪去。

床底女人收回手,“抱歉,我以為你是我朋友。”

張添扭頭看向身後的女孩,沈笑笑連忙走上前,“我說你咋忽然沒了,你鑽床底幹嘛,髒死了。”

“剛才床下的雜物好像倒了,我就看了下。”

薑厭把手伸向張添:“能拉我一下嗎,腳有些麻了。”

張添禮貌伸出手,薑厭借力站了起身,“謝謝。”

“禮尚往來,我幫你收拾行李吧。”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張添彎腰拿出床底的球拍,放進了行李箱。

演這麽一出戲就是為了能幫忙收拾行李,薑厭床底都鑽了,自然不能讓目的落空,所以她自顧自走向了書櫃。

張添皺著眉跟了兩步:“不用麻煩。”

薑厭抽出櫃子上的書,笑道:“不用客氣。”

張添的臉色有些不好,他一向不喜歡自作主張的人,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沒再說話。

但十二平米的小房間,去除各式家具,三個人行走起來顯然過於擁擠。

薑厭捧著三四本書慢悠悠走過張添,在走到沈笑笑身側時,沈笑笑一個躲閃不及,薑厭的胳膊直接撞在了她的身上。

“砰!”

薑厭胳膊一鬆,手裏的書摔了一地。

沈笑笑“哎呦”一聲,連忙道歉,張添閉了閉眼,控製好情緒,矮身去撿書。

當撿到第二本書的時候,一張紙條忽然晃晃悠悠地從書夾縫裏飄出,落在了薑厭腳邊。

等張添反應過來的時候,薑厭已經彎腰撿起了紙條。

紙條上寫了字。

「我的丈夫出軌了。」

「他並不愛我。」

薑厭的聲線是有些啞的,很有故事感,她一字一頓念完了這兩句不長的話,而後困惑地看向張添,“這是......?”

張添垂下眼眸,紙條上的文字清晰可見。

的確是何漱玉的字跡。

張添眼裏情緒翻湧,薑厭看了他幾眼,關切道:“你似乎有些冷。”

“…是有些,筒樓的晚上會這樣,”張添把字條收好,表情已經恢複如常。

“我妻子在生病後總是懷疑我會離開她,你們歲數小可能不理解,中年夫妻經常會遇到這種信任危機。”

他撿起了最後一本書,“所幸警察已經調查過,沒有懷疑我對她的愛。”

沈笑笑聳了聳肩,大大咧咧人設不變:“誰管你們。”

張添收拾好行李,在兩人應允下,在門口擺了些貢品,幾種時令水果,雞鴨魚肉都有,菜上纏著香菜。

擺好了,張添低聲道:“麻煩你們了,明早把這些丟掉就行。”

“反正我們又不信這些,”沈笑笑吊兒郎當地揮手,“我要追劇了,再見哈。”

張添離開房間,薑厭拎了袋垃圾往外走,兩人一前一後到了筒樓門口,鐵門外,王嬸正和其他租戶打牌,她遠遠看到張添,打了個招呼。

張添現在心裏想的都是那張紙條,隨意點了下頭,徑直離開了筒樓。

薑厭目送走張添,扔完垃圾,遲遲沒有走。

王嬸看到薑厭這動作有些好奇,把牌出完一扔,走到薑厭麵前,“咋回事,鬧不愉快了?”

“張添是來給何漱玉上頭七的吧?”她瞥了六樓一眼,繼續道,“你要是覺得晦氣就把貢品拿遠點,扔了也沒事兒,啥年代了還搞這些封建迷信!”

薑厭搖了搖頭,她垂頭看向地麵,忽然蹭起右手的手背,她的手背很快紅了一片,像是起了層疹子,在皙白的膚色上顯得格外突出刺眼。

沒等王嬸再問,薑厭迅速抬了下眸,眼裏分明有淚光。

王嬸一愣。

她是八卦還愛占小便宜,但心腸不壞,連忙道:“咋回事啊閨女?”

薑厭又垂下了頭,看著腳尖,語氣又輕又悶:“他…剛剛摸我手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直播間傻了。

【???】

【啊?啥時候摸的??】

【笑死,我直接好家夥】

【明明是你摸人家小手啊哈哈哈】

【雖然但是,這是在套消息吧,也算一種犧牲了(?)】

【特殊任務特殊手段哈哈哈哈哈】

【可是…不僅手是薑厭自己摸的,那張紙條也是薑厭自己寫好塞書裏的啊!!】

設計了全程,還偽造證據把張添驚得七上八下的薑厭,不忘任務,恪盡職守地含淚垂眸。

王嬸怔愣著沉默了。

薑厭一下又一下撓著手背,像是要硬生生把它搓下一層皮,王嬸實在看不下去,連忙伸手攔了下來,“摸手了?是不是誤會啊?”

“不是誤會,就是他剛剛去床下翻東西的時候,”薑厭低聲道。

“我看他不方便,就好心拉他起身,可他握著我的手摸了好幾下,他好高,我不敢甩開,他就一直......”

王嬸沉默了幾秒,忽然嘖了一聲,“我就說嘛,我就說張添也算是高級知識分子,工作忙得很,他怎麽會那麽好心?”

“何漱玉還有一堆事兒呢,他還有心思成日去管303那個——”

說到這兒,王嬸大概是自知失言,忽然打住了話頭。

她瞅了瞅四周,安慰薑厭,“沒事兒啊閨女,反正以後他也進不來,你就全當被狗咬了一口,有句話怎麽說的,人被狗咬一口也不能咬回去嘛,是吧?沒事兒哈。”

薑厭揉了揉眼角,輕聲應好。

送走薑厭,王嬸看著悶頭往前走路的薑厭,心想果然年紀不大。

雖然這女娃白天看起來陰森森的,但受委屈了還是哭鼻子…還有那個張添......

她的第六感果然沒錯,張添和303那家女人就是有問題!

王嬸思緒過得快,牌友招呼她繼續打牌,她暫時把這事拋在腦後,繼續打牌去了。

告別王嬸,薑厭順著台階一步一步往上走,行至中途,她稍稍活動了下脖頸,眸中一片清明,手上的紅痕也淡得七七八八。

薑厭上到五樓時,沈笑笑已經在樓梯口等著了,整個姿勢就是翹首以待,遠遠看見薑厭,她連忙迎了上去,“你扔垃圾也扔太久了吧,我正要去找你。”

她上下左右打量薑厭,確定沒問題後,舒了口氣。

薑厭:“回去說。”

沈笑笑:“嗯嗯!”

兩人回了屋,沈笑笑打開行李箱,掏了盒牛奶壓驚,又拋給薑厭一盒,有些得意,“怎麽樣,我剛才的表現不錯吧,活靈活現冷酷無情小美女!”

薑厭給予了比下午更深層次的讚賞:“怎麽會這麽棒呢?”

沈笑笑眉飛色舞,“你也非常完美!”

“行了。”

沈笑笑端坐好,“好好。”

薑厭無意在這裏玩什麽自誇他誇的遊戲,直接進入主題,“張添的確出軌了。”

沈笑笑也沒問薑厭是怎麽判斷出來的,一拍手:“任務二穩了!”

“鐵定是張添出軌,然後謀殺了相愛多年的妻子。”

薑厭搖頭:“但他愛自己的妻子。”

沈笑笑一呆,直播間的觀眾也愣住了。

但薑厭很確定自己的判斷。她的能力是看到別人的欲望,在設計紙條內容時,她聽從沈笑笑多年家庭倫理新聞的經驗,把第一句話設計成了「我的丈夫出軌了」。

而後自行設計了似乎很合理的引申:「他並不愛我。」

剛才在張添麵前,她讀了這兩句話,並在兩句話間故意停頓了一秒。當時張添的欲望從他身體裏竄出,遮住了她的眼睛與嘴巴,卻沒有遮住她的耳朵。

這種欲望她見得多,意思是他想蒙蔽住她的雙眼,讓她失去辨別能力,相信他說出的謊言,且不發出任何反駁。

但當她說到第二句話的時候,張添的欲望回歸身體,緊接著,他說出了那句“所幸警察證明了我對她的愛。”

也就是說,那時張添不再試圖欺騙她,他對“愛著何漱玉”這件事問心無愧。

薑厭總結陳述:“張添雖然出軌,但他自認深愛著何漱玉。”

“何漱玉不是他殺的。”

*

沈笑笑搓了搓臉,有些挫敗,但也接受了這個說法。

晚上吃飯的時候,薑厭和她進行了溝通,布置了兩人的具體分工,力圖讓張添打消兩人租604的疑慮,暴露出對何漱玉的真實態度。

薑厭當時言辭肯定地說隻要張添看到紙條,她就能判定張添是否在說謊,所以現在薑厭在她眼裏就是一個精通心理學的專家,可以從微弱的眼神細節判定一個人的想法,她能怎麽辦,她隻是個小海獺,隻會啪啪鼓掌呀。

“好吧,”沈笑笑撅起嘴巴,“新聞裏也有這種垃圾男人,出軌全當個刺激,問為啥出軌,就說妻子是真愛情人是調味,自以為自個兒是香餑餑,還想同時擁有兩個美女,最後被發現要死要活痛哭流涕地不肯離婚…”

沈笑笑停止聯想,乖巧問薑厭:“那既然張添不是凶手,我們現在幹啥呀?”

窗外打牌的吆喝聲已經消失,安靜得不像話。

薑厭看了看時間:“今天就先這樣。”

“何漱玉想讓警方看的文章,我們已經看了,她想傳達的虛假親密關係是什麽,我們也知道了。報警時間與何漱玉死亡時間過於接近,何漱玉大概率不是偶然死亡。”

“至於張添出軌與何漱玉的死亡是否有聯係…”

薑厭拿出洗漱用品,“明天再想,九點多了,我要睡了。”

今晚就是何漱玉的頭七,注定無法睡太久,還是早些休息為妙。

很快,房間歸於寂靜,隻有逐漸平穩的呼吸聲。

...

與此同時,樓上的程光也昏昏欲睡。但709比較特殊,死的是狗,程光沒經曆過狗的回魂,所以他不清楚應不應該睡覺。

一是這狗咬死過人,它是否還有理智完全不能判斷,所以它很難給出線索,就算給出了什麽線索,能不能信又是一回事。

二是709的原主人已經死了,狗回魂又能幹什麽,這裏已經沒有能告別的人。

因此程光甚至不確定那狗會不會回709,他在睡與不睡的糾結中輾轉反側,不知不覺,時間過了十一點。

伴隨著敲鍾聲,程光起床又檢查了遍被他藏在獎狀後的符文,符文是可以感知到血氣從而被動觸發的,隻要狗不攻擊他,他和狗都會相安無事。

確定萬無一失後,他決定小憩一會兒。

這一睡,再醒來就是淩晨兩點半。

程光看清手機時間的瞬間就清醒了,他連忙從兜裏掏出一個類似眼藥水的東西,滴在了右眼上。

眼前一片漆黑。

程光眨了眨眼,又闔上雙眼,努力適應眼球的刺痛感。

這種藥水能讓通靈師在四小時內看見鬼,價值昂貴,一張護身符僅能買到兩毫升,昂貴就算了,副作用卻絲毫不含糊。

按照常理,剛剝離軀體的靈體,隻能對和他生前有強烈因果的人產生幹擾,而回魂後滯留在人間的靈體,被人間的濁氣汙染,逐漸可以無差別攻擊人類。

也就是說,剛誕生的靈體對完全陌生的人來說,是純然無害的,人看不見靈體,靈體攻擊不了人。

但也有例外,就是這種藥水,或者類似功能的符咒。

鬼本來就可以碰觸到人,而這個藥水可以讓人感知到半透明實體化的鬼,可以看到,摸到,聞到鬼,甚至可以準確進行攻擊。

相應的,一旦鬼發現你可以看見它,那麽它也不再單純可以碰觸到你,它也可以對你發起攻擊。

其間自有自洽的因果在,所以短暫開天眼這件事,是把雙刃劍,所有通靈師都會慎重考慮。

程光參與通靈直播也有半年了,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心裏很清楚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自然翻身,不動聲色地觀察狗在哪裏,推測它在幹什麽,它的靈體是什麽狀態,然後倒頭繼續睡覺。

幾個呼吸後,程光眼球的刺痛感減弱,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依舊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沒有參雜任何別的顏色,像個要把人吸進去的黑洞。

困倦讓大腦變得遲鈍,程光並沒覺得這種黑有什麽問題,但他向門口翻身時,突然想起他睡前並沒有關掉台燈。

那個充電台燈雖然被他調到了最小檔,但足夠給他帶來光亮。

所以光呢?

難道是迷迷糊糊給關了?

程光保持動作不變,右手往台燈的方向摸索起來,沒有光他可什麽都看不清,這台燈不會罷工了吧,沈笑笑也太不靠譜了,程光一邊摸索一邊在心裏吐槽,很快,他摸到了床頭的台燈。

程光眉心舒展,但還沒等他摸到開關,他就倒抽一口冷氣,猛地縮回手。

“嘶——!”

程光疼得不停甩手。

他剛才不小心碰到燈泡了,連續工作數小時的燈泡溫度足以把他的手燙掉層皮,程光趕忙朝手心吹了吹風。

但疼意不僅沒有減輕,反而更重了,再加上空氣中濃厚的腥臭味,所有不如意加在一起,程光隻想趕緊找到線索結束筒樓之旅。為了避免驚擾狗,他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拉高被子,對著手心又吹了幾口氣,突然,他的動作倏地頓住了。

“……..”

程光驚恐地瞪大眼睛,他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為什麽燈泡那麽燙,他卻看不見光?

以及…...

風呢?他為什麽感受不到風?

還沒等程光想明白,一滴滿是腥臭味的**落在他的臉上。

程光其實感受不到水滴落在他臉上,但他聞到了在他鼻尖倏然流動的臭氣,他下意識抬手想抹掉臉上的水滴,但手剛抬到一半,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水滴滴落的感覺瞬間變得清晰明顯,他的臉部上空似乎下了雨,一滴,兩滴…數不清的粘稠又腥臭的**滴在他的臉上,程光止不住顫抖起來。

他已經明白了,所幸明白的還不算晚。他努力克服肢體的僵硬,盡量自然得抓了抓脖子,又把手緩緩縮回了被子裏。

做完這些動作,程光重新閉上眼,咬緊了牙關。

他現在隻有一個選擇,就是佯裝無事地睡去等天亮。

因為一旦他表露出恐懼,被狗發現他能看見它的那一刻,他就會死去。

因為他的頭現在被狗含在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