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寂靜的夜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
蘇窈額角沁出了汗, 臉頰泛紅,身旁的莫羨嘉提著羊角燈。
蕭應清走在最後,後頭跟著的侍衛, 原是去尋慕茹安的, 眼下也都跟了過來。
浩浩****的一群人,鬧出的動靜不小,很快魏京極府中的守衛便枕戈待旦,一個個聚集到了門口, 為首之人派了人往裏通報。
門一打開, 裏頭便閃過刀劍反光的冷芒。
莫羨嘉擋在蘇窈身前, 朝裏道:“我們是來尋人的,並無惡意, 還請去通稟你們主子一聲。”
這話說的頗為客氣, 可氣氛仍舊劍拔弩張。
蘇窈看了一眼自己這邊的人,她適才關心則亂, 未曾注意到有這麽多人都跟了來,柳眉微蹙,側身道了一句。
“把刀都收了。”
身後蓄勢待發的眾人立即收刀入鞘,退到後頭。
魏京極來時,便看見蘇窈站在手持長劍的青年身後,與他說話時那份下意識的親近, 任誰都看得出她對青年的信賴。
那曾是他的位置。
魏京極眼皮微斂,緩緩頓住腳步,腿上仿佛被綁了沉重的石塊,再不能往前走一步。
梁遠看清了門口的人, 立刻快步趕去,讓侍衛收了刀, 叫來了侍衛統領細問情形。
蘇窈看見梁遠來了,抬步朝他走去。
一旁的侍衛見他們率先收了刀,卻也沒放鬆警惕,待到蘇窈與莫羨嘉進去後,便將其餘人擋在門外。
蕭應清隻得在外等著。
此時,侍衛統領正向梁遠解釋:“回大人的話,今日下午是抓著一個賊人。當時巡邏的弟兄見她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府中,還鬼鬼祟祟不知在尋些什麽,便喊了人去捉,交手時那賊人想逃,弟兄們沒控製住力道,不慎將她打暈了。”
蘇窈聽著這話,心裏已篤定是慕茹安,聲音也不自覺染上急意:“打哪了?你們把她關起來了?”
侍衛顯然不認得蘇窈,在梁遠點頭示意之後,才道:“大人與主子說了要夜裏才回來,我們便將這名賊女子關在了柴房,正要交由大人來處理,蘇姑娘便來了。”
梁遠看了一眼半邊身子都隱在黑暗裏的玄衣青年,道:“既是誤會,還不將人放了?那姑娘不是什麽賊女子,是蘇姑娘的好友,日後莫要做出無禮之舉。”
蘇窈有些等不及,同那侍衛統領道:“我和你一塊去。”
侍衛統領點頭領罪,帶著蘇窈往柴房走去。
莫羨嘉也想跟著去,和身後來的人交代了幾句。
魏京極瞥了眼他,率先從黑暗中走出,不急不慢地跟在蘇窈身後。
莫羨嘉囑咐完自己的侍衛,剛要邁步,就被一隻手牢牢摁住了胳膊。
拉他的人是剛才與這府上侍衛統領說話的人,想來應是管事,他不欲鬧得難看,掙了下,沒掙開,才開始仔細打量這人。
莫羨嘉略微擰眉,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梁遠道:“莫小將軍,別來無恙。”
莫羨嘉瞳孔微震,“你是……”
梁遠道:“聽聞莫小將軍回京後,逗留不足七日,便收拾行囊四處遊玩,連聖人都隻見了你一麵,誰知莫小將軍竟一直陪在永嘉郡主身邊。”
莫羨嘉根本沒聽進他的話,在確定梁遠身份的那一刻,他猝然抬頭,看向跟在蘇窈身後,始終保持五步之遙的青年。
太子舍人是這座園林的管事。
那眼前這個男人豈不就是……
梁遠原以為他說了這些話,莫羨嘉多少能明白他的意思,哪知莫羨嘉非但沒有留在這等,反而使了暗勁反製,語氣不冷不熱:“原來是梁大人,我們雖多年未見,眼下也並非閑話的好時候,容我改日再與梁大人敘舊。”
梁遠沒料到他會作此反應,防備不足,竟讓他輕鬆脫身,直追過去。
蘇窈跟著侍衛統領來到柴房,開鎖的時候她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一進門,就看見慕茹安被五花大綁丟在草堆裏,嘴裏還塞著布條,人已經清醒了,看到蘇窈的時候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隻是礙於口中的布,隻能嗚嗚叫了幾聲。
侍衛統領忙去解了繩,連聲告罪。
慕茹安被人綁了一日,手腳都是麻的,除了眼睛亮點,渾身都是酸的,便是解了繩都還站不起來。
蘇窈蹲下來左看右看,見她沒有大礙,才氣道:“你怎麽真翻牆來了?我還當你開玩笑!若真出了什麽事,刀劍無眼,你叫我上哪尋個完整的你去?”
慕茹安也知這次玩大了,說話的氣勢都弱的不行,“我哪知道這裏守衛這樣嚴密,本來我隻是想瞧瞧這裏的主人長什麽模樣,瞧一眼便走,誰知這些侍衛個個都像殺手一樣,一言不發就上刀,我想解釋都沒給我機會,直接將我打暈了,我現在脖子後麵還疼呢。”
蘇窈去撥她身後的頭發,瞧見脖子後果然有一道深深的淤青,她光是瞧著便覺得疼,心裏後怕不已,“還好你沒做些更奇怪的舉動,若你動了這裏什麽東西,恐怕就要被射成篩子了。”
東宮專門有關押犯人的地方,她雖為親眼見識過,卻多少有些耳聞,對於擅闖者,魏京極手底下的人皆是寧可錯殺一一千也不放過一個,茹安此回沒事,當真是走運。
慕茹安正百思不得其解呢,這小小的府邸裏竟還這樣深藏不露,便是比起她家的侍衛來都訓練有素的多。
正想著,她聽著蘇窈的話,分神往她身後一瞧,登時看愣了。
蘇窈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青年。
一左一右。
左邊的青年身穿如夜行衣一般的盤金繡玄袍,長靴包住修長小腿。
若不是臉龐冷白出色,整個人都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他靠牆站著,身材挺拔如冷鬆,臉上的表情很淡,視線無波無瀾,卻一直落在蘇窈身上。
右邊的青年霸占了蘇窈右邊的牆,手搭在窗台上,仿佛十分放鬆的姿勢,隻有看著蘇窈的時候,眼神才會透出幾分緊張。
慕茹安瞪大了眼,“那不是……”
蘇窈還未和她講過魏京極就是這座府邸的主人,隻點了點頭,想站起來時,腦袋忽然一陣眩暈。
她搖晃了兩下,身後忽然傳來動靜。
下一刻,左右兩條胳膊都被扶住。
魏京極托著蘇窈的手臂,視線掃過莫羨嘉抓住蘇窈胳膊的手,眸底極快閃過一絲戾氣,可很快便歸於平靜。
慕茹安也伸了手,可她來不及站起,隻能堪堪抓住蘇窈的上衣下擺。
三人呈一個包圍狀,將蘇窈圍在中間。
氣氛逐漸有些微妙。
慕茹安訕訕放了手。
蘇窈先將手從魏京極掌中抽了出來,莫羨嘉見狀,主動鬆開,不著痕跡看了眼站在蘇窈另一側,被甩開後神色不明的青年,接著看向慕茹安。
“你脖子後若留了淤血,還得繼續痛個幾日,越早散了越好,事不宜遲,我們先回去。”
魏京極冷淡道:“府醫馬上到。”
莫羨嘉頓了頓,閉上了嘴。
烏州的大夫顯然沒有魏京極這裏的人靠譜,既然大夫已經在趕來的路上,為了茹安的身體著想,還是等一會兒再走的好。
可蘇窈有些猶豫,這樣,她便算承了魏京極的情。
畢竟回溯因果,也是茹安先闖他的府。
這樣想著,蘇窈的目光便落在了慕茹安身上。
三人的視線同時看向慕茹安,她沒忍住打了個寒噤,往草堆裏縮了縮,假裝沒看見,開始揉自己的腿。
好古怪的氣氛。
半刻鍾後,侍衛搭把手將慕茹安帶去了花廳,大夫趕來,便直接進了裏頭把脈開藥。
蘇窈坐在椅子前,看大夫捋著胡須問診。
魏京極倚在門口,在看見蘇窈第二次抿唇後,靜默片刻,去桌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
蘇窈微微抬起眼皮,看著一隻倒滿了水的茶杯被送到她麵前。
握著茶杯的那隻手,骨架寬大,手指修長有力,背麵淡青色的青筋蜿蜒,顯得極有力量。
蘇窈看著茶杯,沒有動。
魏京極就這樣一直舉著,低眉斂目,聲音輕的像是在哄人。
“不渴?”
蘇窈搖頭,道:“今日的事麻煩你了。”
魏京極走近一步,將拿著杯子的手收回,語調淡淡。
“你可以更麻煩我一點。”
蘇窈不作聲,正不知回什麽的時候,那邊站著的莫羨嘉一把提起茶壺,拿了一個茶杯便準備過去。
梁遠這次眼疾手快,立刻纏住他的胳膊。
莫羨嘉暗中與他鬥勁,咬著牙道:“放手。”
梁遠道:“莫小將軍何必去插一腿呢?殿下對郡主抱有什麽心思,你還看不懂?”
“他們已經和離了。”莫羨嘉不為所動,皮笑肉不笑道:“梁大人,在這追求心上人的事上,可不分君臣,便是聖人喜歡阿窈,我也不會將她拱手讓人。”
梁遠驚聲:“莫小將軍,你怎能這樣出言無狀?”
莫羨嘉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的假笑也掛不住了,“這還不得多虧了太子殿下,早早就示意我爹將我丟去軍營,才讀了幾年書,自然比不過梁大人學富五車。”
他猛不丁提起陳年往事,梁遠也有些心虛,略不自在的鬆了手。
莫羨嘉拿著茶壺正要過去,就見蘇窈接過了魏京極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魏京極眉梢微揚,神色前所未有的溫和,連帶著身上那股高不可攀的疏離感也淡了幾分,無端讓人想起冬日枝頭的薄雪,清貴出塵。
盡管他沒有笑,卻令人能輕易察覺到他頗好的心情。
診脈的大夫寫方子時一連朝蘇窈與魏京極看了好幾眼,慕茹安也偷瞄了幾眼。
蘇窈實在不想這樣受關注。
加之魏京極一副她不喝他就一直站在她身邊的模樣,和她的確有些口渴,因而沒有猶豫多久,便接了他的茶,略微別開眼,道了聲謝。
魏京極見她喝完,伸手過去接她的空杯,“還渴麽?”
蘇窈搖頭。
魏京極看著她,臉上終於露出一道極不明顯的笑意,他拿著空茶杯,往後走了幾步,看也不看便塞給了傻站在房中的莫羨嘉,輕描淡寫道:“有勞。”
莫羨嘉:“……”
梁遠忙上前去,從莫羨嘉手裏拿過茶壺和兩隻茶杯,“我來,我來,殿下與莫小將軍先坐會兒。”
莫羨嘉長久戍守邊關,對一些虛禮本就不在意,可眼前想與他搶阿窈的男人,偏偏是他未來需誓死效忠的大周儲君。
這樣想著,即使莫羨嘉心裏再憋悶,嘴上也沒有說什麽。
他將茶杯交給梁遠,湊到蘇窈身邊去。
魏京極本欲去處理些事,見狀,微微眯了眯眼,踏出門檻的腿又收了回來,同樣走到蘇窈身邊,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倚著椅背抱起臂,直勾勾地看著蘇窈。
蘇窈把散落的裙擺略攬了攬,不經意對上他的眼神,灼熱的像是滾燙的烙鐵。
莫羨嘉走到他們兩人中間,隔斷她與魏京極的視線,在蘇窈麵前蹲下道:“你也奔忙了一.夜,可餓了?”
蘇窈還沒回答,魏京極先漫不經心地朝梁遠撇了眼。
梁遠馬上會意,從桌上端了點心來,遞給魏京極。
於是,蘇窈剛說完:“有一點餓。”
麵前便遞來了一碟裱花撒糖的點心,抬頭,魏京極左手撐在她的椅子旁,身後男人略高的體溫將她耳後溫度都侵熱幾分,嗓音低啞,尾音帶著點勾人的上揚。
“吃麽?”
蘇窈對於魏京極的身體很是敏.感,初經人事時,魏京極便不知饜足,後來她逃跑被抓回來,那半個多月的時間裏,他控著她抵死纏綿,那段時日幾乎是一感受到他的氣息,她的身體便會忍不住發麻。
她原以為三年終會衝淡些什麽,哪知他這樣一靠近,她的身體便下意識做出了反應,盡管她在盡量保持鎮定,卻依舊僵硬的不行。
莫羨嘉明明在他們兩人中間,卻莫名覺得自己被排斥在外。
這樣的感覺讓他下意識皺緊了眉。
正當三人僵持的時候,安靜的出奇的慕茹安輕咳一聲,打破沉默,“大夫,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大夫趕忙道:“微……小人說,姑娘頸後的傷並無大礙,隻需每日推拿半刻鍾,抹上小人的藥油,不日便可痊愈,隻是這段時日,姑娘入睡時需得注意傷口處,莫刮破了皮。”
慕茹安一本正經點點頭:“阿窈,我覺得我們可以回去了。”
話一說完,慕茹安便覺有一道冷颼颼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腦門冒汗,還是朝蘇窈使了個走的眼神,然後朝魏京極道:“多謝這位……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日後我必定不再翻你的牆,就此別過,哈哈。”
蘇窈如釋重負般暗鬆了口氣,聽著慕茹安的話,她下意識朝魏京極看了一眼,魏京極似有所感,低頭回望過去。
半晌。
他慢慢收回放在蘇窈身後的手,回道:“不客氣。”
剛步入蘇府的門檻,慕茹安便拉著蘇窈走到一旁:“阿窈,你怎麽都不告訴我旁邊住的是魏京極!你知道我剛才看見他站在你背後的時候,心都快被嚇出來了!”
她竟手無寸鐵單槍匹馬闖了魏京極的府邸!
幸好她昨日未曾蒙麵,若蒙麵,怕是真要成為刀下冤魂……
蘇窈無奈道:“我也剛知道不久,本想找個機會告知你,哪知你真會幹那閑得發慌的事。”
慕茹安深深吸了口氣,又吐氣道:“幸好本姑娘命大。”
說完,她忽然輕叫了一聲,惹得蘇窈停下腳步來瞧她:“怎麽了?”
“魏京極來了烏州,還特意搬來隔壁,這不是要與你重修舊好的意思麽?”慕茹安輕嘶道:“他定是查了你的,若查你,他定然也查了我,因此見著我的時候半點意外之色都不曾有,可……”
她苦惱道:“可若魏京極知道我給你送男寵……”
“……”
“還給你介紹相看的郎君!他定不會輕饒了我!”
蘇窈認真的想了想近些日魏京極悄無聲息的舉動,猶豫著寬慰道:“他應該不會找你麻煩的。”
慕茹安見著魏京極是有幾分心虛的。
畢竟她欺君罔上,欺的便是魏京極的爹。
其餘人她尚且可以糊弄過去,有她爹在,也無人敢說什麽,可要換做魏京極,即便她爹打死不認她,也隻需魏京極一個點頭,她便可以背上欺君之罪了。
蘇窈安慰了慕茹安好一會兒,方才將她勸去休息。
翌日,蘇窈坐在茶樓的雅間內,心不在焉地晃著杯中的茶。
魏京極既在她旁邊買了府邸,便是抱著要在此久留的心思,那便說明,他還未曾對她死心。
她喜歡如今的生活,也不想再有什麽變數,若能叫他死心便再好不過。
思來想去,蘇窈想到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連夜翻出了慕茹安給她的紅冊。
若她選個合適的郎君,暫且定親,定能叫魏京極動身回京。
等他回京之後,便是退了親,她也無妨。
隻是這郎君的人選,卻得好生挑挑,最好,也是因著有某些難言之隱不得不定親的。
暫圈定了幾個人,蘇窈今日便約了一個郎君來茶樓。
很快,便有一個穿著月白色衣袍的郎君坐在了蘇窈對麵,兩人之間隔著一扇屏風。
她暫將諸多思量拋在腦後,開始與他交談。
而對麵的雅間內,魏京極抱臂倚在門框前,看著交談甚歡的兩人,神色越來越不耐。
正欲做些什麽的時候。
隔壁的雅間打開。
莫羨嘉緊皺著眉頭走了出來,對坐在蘇窈對麵的男子身上一陣打量。
忽然,他察覺到了隔壁還站著個人。
轉頭一瞧,看見了麵無表情收回視線的魏京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