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秋的夜已有寒意侵襲, 蘇窈枕著魏京極的胳膊,卻好似睡在了夏日被曬的滾熱的石頭上。
沒過一會兒耳朵都熱了。
想往下縮一縮,反被拖著腰往上一提。
兩件薄透的紗衣摩擦, 魏京極後擁著她, 下巴幾乎要貼著她的鎖骨,沉沉的嗓音撞擊她的耳朵。
“不累?”
蘇窈清醒一瞬,立刻道:“累。”
魏京極看她反應,微勾了下唇, 聲音清冷似玉。
“累就睡。”
……
蘇窈這一覺睡得頗好, 外頭的陽光直直射到榻沿。
醒來後, 她對著梳妝鏡坐了一會兒,將白露喚來。
“去命人準備一輛馬車, 我要去盛家一趟。”
那日她眼見秦琅與另一個姑娘往折柳巷走, 還未曾去問過盛華姐姐此事。
不知怎的,總覺得心有不安。
白露得了吩咐, 讓其餘侍女為蘇窈梳洗打扮,自個兒尋人安排去了。
早間人少,馬車直直抵達盛府。
盛家世代簪纓,三朝元老之府,又素與名門望族聯姻,聲威並具, 本家府邸堪比王府。
因未曾送上拜帖,門房卻也不敢讓蘇窈在外等著,邊請她往裏走,邊派人往內通傳。
一路雕梁畫棟, 富麗堂皇。
盛家大夫人親自迎了蘇窈進去,閑話幾句, 又帶蘇窈往盛華的院子走,“太子妃久未到臣婦這兒來,不若等您與華兒敘舊完了,便在臣婦府上用膳?”
蘇窈踟躕了會兒,回道:“伯母好意,我本不該拒絕,可我此番想與盛華姐姐一道去外頭逛逛,不知可能行個方便?”
“自是方便的,華兒整日待在屋子裏,不是讀書便是做繡活,臣婦都怕她悶壞了。”盛大夫人笑著在垂花門前站定,朝她笑道:“太子妃,華兒的屋子就在眼前了,臣婦知您想與華兒說些話,便不進去了,省得你們拘束。”
蘇窈道:“多謝盛伯母帶路。”
盛大夫人彎膝行禮:“太子妃客氣了。”
盛華的院子後有一處花圃,此時擺了一張竹席,幾個丫鬟正聚在一塊鬥草,青草味混雜陽光暴曬後的味道,衣著華麗的少女坐在一方矮墩上,手裏拿著一根繡花針,正對著日色端詳繡出的花樣。
“盛華姐姐。”
盛華抬手的動作一頓,從繡繃後探出頭來,待望見蘇窈,她露出笑容,“太子妃。”
丫鬟們忙聚過來向蘇窈行禮。
蘇窈讓她們暫且退下,向盛華走近了,好奇道:“盛華姐姐這是在繡什麽?”
盛華掩飾似地往後藏了下,試圖囫圇答過去。
“沒什麽。”
“可我瞧著怎麽像是比翼鳥……”
“阿窈!”
蘇窈淺淺彎起眸子,“盛華姐姐莫不是好事將近了,竟為秦家公子繡起了比翼鳥,最難消受美人恩,也不知秦公子到底有何好,讓我的盛華姐姐這樣念著。”
盛華卻道:“你今兒是故意來調侃我的?倒叫你抓著我一回。”
蘇窈不由得笑了笑,親親熱熱地去挽她胳膊,“姐姐為何不回我前頭的問題?伯父伯母不礙著秦公子了?”
這話說完,盛華已經將繡繃放在一旁的席子上。
“我本想這婚事定下來了,再告訴你的,既然你今日來了,我也不瞞著你,再過個幾日,秦家的聘禮就該下來了。”
蘇窈微怔,手上不自覺用了力。
盛華文氣地嘶了一聲,“阿窈,怎麽了?”
蘇窈轉頭看著她,有些欲言又止,“我那日進宮祈福,遇到了一些事,不知該不該同你講。”
“何事?”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道:“那日我在折柳巷附近遇到了秦琅,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的姑娘,兩人手裏都拿著藥,看起來十分熟絡。”
不僅是熟絡,在她看來,已有些旁若無人的親密了。
蘇窈的話說的委婉,盛華卻好似想到了什麽,眼神有一瞬間的空白。
“你可瞧清了,是折柳巷?”
“是,可我不知他們是路過,還是那姑娘的家就在那。”
盛華看了眼日頭,突然抓住蘇窈的手腕,目光微閃,“你可能帶我去瞧瞧?”
……
馬車低調的停在玄武大街不起眼的角落。
旁邊東倒西歪放著隔壁店家的幾小缸酒水,破碎瓦片上生了青苔。
蘇窈看著對麵的不發一言的盛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可能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盛華姐姐,我們在這能等到他們麽?那日我撞見他們隻是碰巧,未必今日也會出現。”
盛華聞言,許久才回:“能。”
語氣肯定。
話音才落,蘇窈眼角餘光便瞧見一道眼熟的背影,她忙側身,朝盛華招手,“盛華姐姐,他來了!”
盛華坐到蘇窈那裏去,同她一起透過車簾望去。
隻見還是那賣桃園三結義糖人的攤子旁,月白色衣裳的秦琅與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姑娘走出來。
與那一回不同,這次這個姑娘頭上戴著幕籬,連身形都擋了個幹淨。
秦琅則沒有做任何掩飾。
兩人身邊同樣停了一輛馬車,用作車身的木頭普通,秦琅與那姑娘說了幾句話,那姑娘忽然用手捂住嘴,掉頭往巷子裏走。
秦琅站了一會兒,追進去將她拉入懷裏。
蘇窈此時看了一眼盛華,發現她什麽表情也沒有,安靜的像是不遠處那個抱著其他女子的男人不是她即將要嫁的郎君。
秦琅很短暫地抱了一會兒那姑娘,彎腰不知道同她說了什麽。
那姑娘後退了一步,看他一眼便離開。
秦琅沒有去追,站了一會兒,轉身上了馬車。
親眼目睹這一幕,蘇窈心裏都不好受,她等盛華放下車簾了,才道:“盛華姐姐,你已經知道了?”
這姑娘,該不會是秦琅養在外頭的外室?
盛華歎了口氣,道:“知道又如何。我知你在想什麽,但她不是秦琅的外室。”
蘇窈斟酌道:“可是剛才秦琅抱了她。”
“她不是秦琅的外室,”盛華吩咐馬夫駕馬,淡道:“她是秦琅的心上人。”
蘇窈的眼睛微微睜大,“心上人?”
“其實此事我早有耳聞,京城這塊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去見人時又不加遮掩,總會被撞見的。”盛華道:“可我之前以為,那僅僅是他已逝故人之女,他出於道義照料一二,如今看來,卻不是如此。”
馬車內熱意彌漫,日頭雖被擋去大半,卻也灼的人打從心裏悶燥。
蘇窈聽著她的話,沉默了好一會兒。
許久,才試探開口:“盛華姐姐,那你與秦琅的親事?”
盛華道:“照舊。”
蘇窈有些不可置信,“可是,他已有心上人。”
“他不可能娶她,”她道:“況且,婚事他已應允。”
“可你嫁去不會受委屈麽?”
馬車外吆喝聲連成一片,街上,不知是手藝人表演了何種技藝,引得眾人爆發出長而轟動的喝彩聲。
盛華看向窗外許久。
“她不是秦琅的外室,像他這樣的清貴世家,名聲比什麽都重要,娶正妻之前,若他亂來,秦老侯爺定不會坐視不管,既不是外室,我嫁去,別人也說不得什麽閑話。
秦琅是我挑了許久才選定的,不論家世亦或是人品,都算上佳,已是我能挑的人當中最好的了,若不嫁他,下一個指不定比他更差。”
“選不著合適的,就不能不嫁麽?”蘇窈問。
盛華愣了一下。
蘇窈繼續道:“盛華姐姐你有才學,有家世,性子又穩重妥帖,在國子監你所有課業都在前三甲,論起琴棋書畫,京中貴女也少有人能勝你,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你分明不嫁人也能過的很好,自由自在的,不更好麽?”
這番話說的驚世駭俗,許是蘇窈和慕茹安待久了,竟不覺得奇怪。
盛華倒是頭一回被人以這樣的角度誇,卻也覺得新奇,朝她莞爾道:“女子可以不嫁,我卻不能。”
“為何不能?同為女子,為何偏你不能?”
盛華眼裏,神情,皆叫人看不出她心裏所想。
“阿窈,我是盛家嫡長女,若我不嫁,便會累及家中姊妹們的名聲,我不能這樣自私。你說,琴棋書畫,學堂課業,若不是有家裏為我開路,我入不了國子監,也學不了這許多東西,我如何能做出不嫁這等不忠不孝的事來?”
蘇窈沉默下去。
馬車行了好一會兒,她才悶悶的問:“若秦琅日後抬了她進門呢?”
盛華道:“那她也隻是妾。”
她看向盛府前兩座威嚴的石獅子,與聖人禦賜的牌匾,緩道:“我會是未來秦家主母。”
……
蘇窈從盛家回來幾日,都不曾往外探聽消息。
也許盛華與秦琅已經定了親。
視野所及之處是占據了大半天幕的火燒雲,似要衝破天際燒進屋來。
剛預備吃茶,白露便端著一碟切好的瓜果進來。
她沒什麽胃口,道:“不吃了,你拿下去吃了吧。”
白露把盤子放在一邊,往裏頭走,邊走邊從袖子裏掏東西出來,“太子妃。”
蘇窈一瞥,頓時精神一震,坐直,將她遞來的東西拿過來。
她拆紙條的功夫,白露附耳過去道:“今日奴婢在東市等到了段大人,這是他交給奴婢的。”
“可瞧見有什麽人跟著?”
白露細細回憶一番,“沒有,那兒人多的,一個不留神身邊的人都能走丟,奴婢與段大人見麵的地方隱蔽的很,段大人事先檢查過,應無人瞧見。”
紙條上隻有簡單的幾句話。
路已成。
後日我將離開京城,前往梧州。
明日巳時,飛花樓一敘。
蘇窈看完紙條,心髒跳的飛快。
四肢似有一股熱血淌過,身子都微微發熱。
二表哥這麽久沒有聯絡她,定是在想周全的法子,卻也不能在信上直說。
路已成。
這三個字仿佛定心丸,卻又叫蘇窈恨不得即刻就到明日約定的時辰。
她從未覺得離出京這樣近過。
將紙條處理幹淨了,蘇窈的心情仍然止不住的好,唇角無意識上翹。
夜裏趴在案上看話本子時,蘇窈的心也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會兒想,她要離開,包袱必得越少越好。
蘇家的鋪子多在薑州,饒是魏京極也不知她手上有多少家,正巧那又離茹安近,勢必要帶些去傍身。
被封郡主後,時不時的封賞也有許多,便是舍了大半,也夠她與茹安兩人四處逍遙,幾世都用不完。
可卻也得有些謀生的本事,茹安如今有人帶著她做生意,她去做什麽呢?
原先她想的是鑒古,論起識貨來,這大周少有人能出她左右,自小到大見過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
但這身份未免招搖,能識古貨,又是女兒身,難免不會叫人猜疑她的來曆。
細想一番。
蘇窈的眼神忽而落在話本子上,喃喃道。
“不然,去做女夫子?”
琴棋書畫她也會,識文斷字更不在話下。
到底她五歲便入了國子監,也將諸子百家,經文典籍學了個遍,課業在一眾世家子弟之間,也能評良,去當個女夫子,卻也不難。
兀自想著,麵前的話本卻忽而被抽走。
蘇窈一驚,翻了半麵身。
魏京極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沐浴完,穿著一件寢衣,視線正落在話本封皮上,略挑了挑眉。
“《江南情仇錄》?”
她想到其中有些內容,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爬起來,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淡然。
“把它給我。”
魏京極目光含笑,手一抬高,又和她隔了段距離,讓她站在榻上也夠不著。
“倒是個挺耐人尋味的名字,也不知裏麵寫了些什麽。”
青年語氣悠悠,作勢要翻。
這本子是最近幾年頗為時興的話本,既快意恩仇又纏.綿悱惻,還有些蘇窈從前不大看的懂,如今瞧著字便能臉紅心跳的內容。
頗為大膽出格。
聽魏京極說要看,蘇窈身體比腦袋反應的更快,慌不擇路邁了一步,伸手去搶。
“你不準看!”
堪堪要摔倒時,腰卻被穩穩托住。
幾乎是穩住她的那一刹那,魏京極便將手裏的話本丟在了一邊,將她放倒在榻上。
他眼裏透著幾分揶揄,道。
“我也看過。”
蘇窈整個人發懵,被砸進柔軟被褥裏,沒來得及說話,唇就被堵住。
呼吸瞬間被奪去。
魏京極單手撐在她身側,另一隻手將她扣向他。
她想喘口氣,猛不丁聽到一句。
“喜歡?”
蘇窈被放開一瞬,像擱淺的魚兒,紅.唇開合。
屋裏不知什麽時候起,一點聲音也沒了,安靜的像是暴雨前的水麵。
不知是誰的呼吸亂了,攪碎一池平靜。
被翻了麵,魏京極開始解自己的衣帶,白色中衣被甩在黃花梨衣架子上。
她略一側頭,燭火未滅,能清楚瞧見他蟄伏有力的肌肉和腰間淡色的青筋。
魏京極抱著她的腰,往他那一拖,輕描淡寫地開口。
“那便試試。”
……
這一試便試了大半夜。
叫第一回 水時,蘇窈渾身都在發顫,腰往下都是麻的。
因心裏想著,明日還要趕去飛花樓,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睡覺,也不知魏京極幾時睡的。
然而天亮時,她卻是被燙醒的。
蘇窈本以為,行房後男人的體溫偏高是正常的,可此前雖也體溫雖也燙,卻不是這樣渾身滾燙的燙法。
她轉身去看魏京極,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眼角下淡淡的烏青。
昨夜魏姬極來吻她時,她也曾注意到他身上的溫度有些高,卻無瑕分心去想。
如今想來,他後頸的頭發都是濕的。
定是在哪淋了雨,又折騰一夜。
不發熱症才奇怪。
蘇窈蹙了蹙眉,探手過去,卻被他額前的溫度燙了燙,忙披了衣裳去尋大夫。
梁遠因有公務尚待魏京極處理,早早的侯在了院子裏,瞧見是她匆匆忙忙出來,頓時眉心一擰,“太子妃,出什麽事了?”
蘇窈看見是他,鬆了口氣道:“魏京極病了,快去尋個大夫給他瞧瞧。”
梁遠皺緊眉,忙吩咐侍衛去喊大夫,往屋內看了一眼,他道。
“微臣就猜到是這樣。前兩日殿下不聽勸,非要去巡視駐紮在北邊的堅鐵營,路上淋了雨不說,又親自與將士們操練,自聖人病重以來,殿下本就從未睡過一個好覺,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麽了,夙興夜寐,通宵達旦處理公文,也隻有偶爾回東宮,與您在一塊,他能休息片刻,如此累積,豈能不病。”
蘇窈被說的臉紅。
魏京極與她在一塊,也算不得休息。
他是真將自己當成鐵打的人了,累成那樣了,竟還胡來。
梁遠說完,心覺大夫來的慢,自己也去催去了。
蘇窈進了屋,立刻叫人收拾了一下屋子。
魏京極躺在榻上,肩寬腿長,如玉的臉龐覆上薄汗,連帶高.聳的喉結都微紅。
呼吸聲低沉發緊,尤為撩人。
她去倒了杯茶,扶起他靠在榻上。
“喝點水。”
魏京極意識尚清,隻是因燒的厲害,眼皮子略有些沉。
蘇窈把水一送過去,他就動了動唇,低頭喝。
她一連倒了五六杯,魏京極都全部喝了個幹淨。
這副讓做什麽就做什麽的模樣不知比往日冷淡疏離的性子討喜多少。
蘇窈這麽想著,語氣也放軟了些。
“大夫很快就來,你先睡會?”
魏京極聞言,半抬起眸看她,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他的手搭在膝蓋上,散漫的坐姿因生病平添幾分慵懶懨倦,卻也賞心悅目的很。
蘇窈沒聽清,便將身子靠了過去,卻沒把握好距離,耳朵幾乎要貼上他的唇。
而後,魏京極湊近了些,又在她耳畔重複一遍。
低磁的聲音又沉又緩,帶著不急不慢的語速。
說話時,他滾燙的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耳垂。
蘇窈感覺那一瞬間心髒跳的極快,呼吸都放淺了許多。
魏京極看著她好一會兒,忽然慢慢笑了一下。
清光照在他英挺的眉眼上,有種斂盡所有鋒芒的溫和感。
蘇窈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把茶杯放回去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
他說:“明日教你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