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蘇窈看似在認真聽兩人說話, 實則一雙眼沒有焦距。
逃離的心思一起,隻是想想,心裏便滾燙緊張。
賢妃另又囑咐了黃禦醫一番, 轉身朝蘇窈道:“阿窈, 你且回去吧,本宮需得去養心殿瞧瞧。”
蘇窈行禮,目送她離開。
回到梧桐殿時天色全暗。
瓊姨早早的讓膳房備好了晚膳,隻等人回來, 八仙桌上擺了許多菜肴。
東坡肉、油燜茭白、西湖醋魚, 清燉蟹粉獅子頭……都是有名的江南小菜。
“太子殿下吩咐了, 他在外頭用膳,讓您先吃。”
蘇家兒郎盡數戰死沙場後, 祖母便做主, 從京城舉家遷至薑州,薑州臨近江南, 沒得出名的菜係,蘇窈自小便是吃江南菜長大,即使在京城裏吃遍佳肴,也難尋覓幼時的味道。
望著眼前的菜,蘇窈逐漸陷入沉思,若她要走, 該如何走呢?
她甚至連騎馬都不熟練。
若走水路,她又該如何尋人幫忙?
“太子妃,您嚐嚐看?”瓊姨見她出神,便過來為蘇窈布菜拿筷。
蘇窈思索無果, 接過筷子,夾起一個獅子頭, 小口小口吃起來。
晚膳用了一半,門外響起恭迎聲。
“太子殿下萬安。”
青年低沉悅耳的聲音隨之響起,帶著骨子裏從容散漫。
“太子妃呢?”
“回殿下的話,太子妃正在裏頭用晚膳。”
魏京極一進去便聞到飯菜香,少女俏生生坐在小檀木坐墩上,屋內寒意隔絕,燭光滿堂,恰如暖春,她側臉輪廓柔和,長睫時不時眨一下。
蘇窈聽到動靜抬頭,看到門口站著的魏京極,放下筷子,眸子淺淺彎了一下。
“回來了。”
他心頭莫名柔軟。
走到她身邊,看了眼桌上的菜,“可還合你口味?”
蘇窈點頭。
瓊姨迎上前道:“太子可要用些飯?”
“不用。”魏京極環視一圈,目光在炕桌上一停,淡道:“去將奏折都搬來。”
瓊姨應聲退下。
很快,奏折在案前堆積如山,蘇窈用完膳,賴在凳上休息,連魏京極的頭頂都看不見。
此時,隔著奏折,她聽到魏京極叫了她一句。
“過來。”
蘇窈打了個哈欠,走過去,手還沒放下便被他拉去腿上坐著。
她還沒坐穩,下一秒,略顯粗糙的手掌圈住她的腳踝,往上一抬,裙擺被掀高。
絹褲被卷上,冷空氣撞上**皮膚。
蘇窈一驚,想往下壓,雙手卻被男人輕鬆擒住。
再一看,卻看到更刺激的一幕。
魏京極的頭在她裙擺下低了低。
不遠處還有侍女走動的腳步聲。
男人生的俊美無儔,饒是做出此種舉動,也矜貴的很,他視線朝她裙底看了眼,直看得蘇窈心髒都要蹦出來了,耳根子發熱,說出來的話都帶著顫音。
“你幹什麽?”
魏京極瞥她眼,眸光微訝,慢條斯理放下她的裙子,手肘搭著案台。
“膝蓋。”
“……”
“聽說,今日.你們跪了數個時辰。”
蘇窈愣了一下,臉慢慢紅了。
一下把眼閉上,將頭埋進他胸膛。
魏京極看她紅的能滴血的耳垂,逐漸明白了什麽,唇慢慢扯了下,眼底極快閃過一絲笑意。
他也沒去調侃她。
攬著她肩膀,正色道:“怎麽,跪累了?”
蘇窈感覺沒臉說話,魏京極都沒想到那一塊,她竟然冒出了那樣的想法,他那樣的人,怎可能幹出那樣的事,雖然念頭隻是一瞬,卻也能讓她羞憤欲死。
渾身都不自在。
魏京極已經不知道從哪拿出了藥油,神色如常地握住她的小腿肚。
“這藥會有些痛,先忍著?”
這回蘇窈沒掙紮,有了剛才那場烏龍,她動不動彈一下,故作淡定地看他抬起她的腿。
“上吧。”
蒲團雖是軟的,可她少有跪著的時候,又是在佛堂禁地,周圍全是人,個個都將脊背挺的筆直。
她帶著一群比她年紀還大的小輩,跪在最前頭當表率,更是半點放鬆不得。
膝蓋處也一直紅著,見風了便有些癢。
男人抹了藥油,幹淨修長的手指甫一碰到她的膝蓋,蘇窈便覺得一陣火.辣灼皮的痛,偏要裝的淡然,生生忍住了。
魏京極看了眼少女略顯僵硬的臉龐,動作放輕,聲音略沉。
“痛就出聲。”
蘇窈心跳逐漸恢複如常,微不可聞道:“你方才不是叫我忍著?”
他挑眉,眼裏忽而有些意味深長的笑。
“平時叫你忍,你不也忍不了?”
心跳驟然加快。
有了前車之鑒,蘇窈勉強按捺了下,甚至在心裏過了這句話兩遍,以至於突然才止住的畫麵又從腦海跳出。
這會兒魏京極是在同她調.情了吧?
心裏一確認,她臉上頓時開始冒熱氣,許是適才落了下風,蘇窈有些不服氣地紅著臉說:“那你忍了?”
魏京極手下動作一停。
燭台上的燈油蓄積的滿滿,紅燭立在無聲的夜。
他往後退了點,看了眼蘇窈露出來的一截雪白脖頸,細軟的碎發輕拂過她細膩的皮膚,纖細脆弱,一手便能折斷。
“我也忍不了。”
蘇窈覺得自己勉強扳回一局,嘴角才要揚起,藥油便嘭咚一下砸在席麵上。
魏京極將她抱在身上,捧著她雙.腿,語氣輕飄飄的,落在人耳邊,卻像是一道道重錘。
“那便都別忍了。”
……
蘇窈翌日仍舊早起,夜裏靈魂都出竅時她都在想,她到底為何要與魏京極爭那一口氣。
放眼整個大周,有幾人能在他手裏占去便宜的。
哪怕他手下留情,吃苦的還是自己。
按一般情形,太子妃不能在宮裏乘轎輦,但太子可以。
魏京極讓她坐他的轎輦去,蘇窈拒絕了,說到底聖人還沒薨逝,她如今不寄希望與聖人,望聖人廢了她,便也沒了自找麻煩的理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幸好他的藥油有奇效,昨日佛前跪了許久,過了一夜,腿腳就不酸了。
轉過幾座殿宇,又到了離金鑾殿不遠的禦花園。
惠風和暢,蘇窈深吸一口晨間新鮮的空氣,心裏卻有些發堵,三月時間說長不長,若她不能尋著辦法離開,眼下便是她唯一能享有的自由時光。
正欲離開,便聽到遠遠的一句。
“太子妃。”
她怔住,這聲音是……
轉過身,段凜就站在台階下,穿著緋色官服,頭戴長翅帽,溫和清舉。
蘇窈麵露意外,轉念一想,此時正是早朝時,佛堂位置又偏,需得經過諸多地方,撞見段凜也正常。
她本想叫二表哥,話到嘴邊卻成了:“段大人。”
畢竟是在宮裏,還是避嫌些好。
段凜聽了,朝她走來的步子也隻是頓了片刻,很快便恢複正常。
他在蘇窈麵前站定。
“太子妃看起來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
他本不欲叫住她,即便蘇窈不是後宮嬪妃,在宮裏卻也不是他能接近的,可方才他站在原地看了她許久,她都未曾發覺,眉心始終緊蹙,終是沒忍住開了口。
蘇窈沒料到段凜一眼便瞧出了她心中有事,下意識的反應竟是,魏京極會不會也有所察覺?
可緊接著,她又想到自己如今還什麽都沒做。
剛提著的一顆心才逐漸落地。
麵對他的詢問,蘇窈沒有第一時間否認,這已讓段凜心中凝重,他繼續開口道:“我說的話永遠算數。”
“你若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會拒絕你。”
蘇窈心頭一跳,為掩飾什麽似的掀起唇道:“沒有。我能有何事?”
段凜顯然不信她這套說辭,身上清和氣質隱顯了幾分頹喪。
“你若不信我,我也無法。”
說到底,她被迫嫁進東宮,與他,與段家脫不了幹係,他每日一睜開眼,就在想她過的好不好,可他連想得知她的近況都難,從來不能如願。
得知她也會奉旨進宮祈福,他便在這必經之地等著。
好在一如秋獵時,他還是等到她了。
蘇窈想過很多法子,卻沒有將主意想到段凜身上,可她從前在外還有慕茹安照應,她喬裝起來,行事倒也方便,如今,盛華姐姐即將嫁為人婦,她斷沒有去打擾她的道理。
即便段凜可能是她在東宮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她也不想將他牽扯進來。
他該前程似錦。
“段大人,馬上就要到祈福的時辰了,我需得先行一步。”蘇窈說完,立刻轉身,像是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
走出幾步。
段凜忽道:“你可是怕連累我?”
蘇窈腳步不自覺一頓,又往前走了幾步:“段大人多慮了。”
他置若未聞道:“若是這樣,我現在便可自請解官。”
她瞳孔微縮,攏在袖子裏的雙手緊緊交握。
不等蘇窈回答,身後就傳來腳步聲,段凜轉身便往養心殿走。
蘇窈微驚回頭,戴著長翅烏紗帽的青年已將帽子取下,雙手捧著,行走間沒有半分猶豫。
“段大人何以至此?”
她還是開口了。
兩麵朱紅色宮牆中間,段凜站的如鬆筆直,他在心裏喚了她一聲阿窈,回的卻十分輕巧。
“我心有愧。”
微風徐徐吹起地上的落葉,未來得及輕掃的落葉圈成漩渦,兩人也如同這脆弱的葉,隻需一陣微不足道的風,便會被卷入其中無法脫身。
蘇窈竟還有閑心想,她會對段凜動心實在太正常不過。
他們都癡。
良久。
蘇窈握緊了手,仿佛下定了決心,“三日後,東籬酒樓。”
他既能做到這種地步,不論事情成敗如何,她也會竭盡所能保護他。
段凜聞言,慢慢抬手,將長翅紗帽戴上,側首看她一眼,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