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早在大婚前, 魏京極便有所察覺,之後端倪亦不少。
隻是他不願去查她罷了。
青年眼裏的情緒淺淡,平靜道:“具體。”
梁遠麵露為難之色:“聖人戒備的很, 當時太子妃身邊的婢女也都回避了, 要探聽無從下手,具體聖人同太子妃說了些什麽,恐怕隻有他們心裏清楚。”
日頭逐漸西沉,餘暉落在魏京極半闔著的眼皮上。
他聽著梁遠的話, 腦海裏不斷浮現蘇窈說過的話。
……
她紅著眼眶說:“明日我便向聖人請求同你和離。”
夜深露重時, 她眼神迷離, 卻還不忘撫上他的後頸。
“你這幾年隻有我,可好?”
……
“殿下, 殿下?”梁遠一連喊了幾聲, 青年才回神,“可要微臣繼續往宮裏查?”
魏京極一張臉猶如寒霜凝結的湖麵, 語氣沒有一絲起伏,“既是密旨,再查下去隻會打草驚蛇。”
梁遠深以為然,思索間,卻聽到青年問:“前些日往東宮送姬妾的都有哪些?”
他回想一番:“大理寺少卿……”
“罷了。”魏京極淡道:“全帶進來。”
梁遠驚道:“殿下,是否要先同太子妃知會一聲?她是您的正妻, 您若收了這些舞姬,略過了她,豈不傷太子妃的心?”
梁遠也算看著蘇窈長大,總歸有幾分情誼在的。
魏京極眸光輕淡, 思緒似乎已經飄遠。
“自然得知會她。”
不知會她,怎好驗證他的猜測。
梁遠點頭, “那微臣是今夜就去還是明日去?”
魏京極道:“今夜去,明日再讓人告訴她。”
梁遠心裏疑竇叢生,卻也點了點頭。
……
蘇窈這一覺睡得頗為安穩,醒來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她簡單洗漱了一番,去尋魏京極用晚膳,卻被告知他出門了。
許是又有要事。
蘇窈並未多想,沐浴後練了會兒字便躺下。
這段時日魏京極一直抱著她睡,以至於蘇窈一人睡著,竟有些不習慣,中間醒過一次,隻摸到了冰冷的被褥。
醜時了,他的位置還是空的。
她無緣由地半點睡意都無。
翌日天還未亮,蘇窈便起了身,洗漱完畢,她先去書房看了一眼。
一室寂冷。
也是,魏京極夜裏若回來定會回主殿,怎會在書房過夜。
蘇窈不知自己莫名的心慌從何而來,她心事重重地從書房出來,正想回房,不巧聽到了女子放肆的嬉鬧聲。
她一怔。
那嬉鬧聲傳到書房已經頗為微弱,可因著清晨萬籟俱寂的緣故,顯得尤為清晰突兀。
白露奇道:“太子妃,東宮竟還有這麽沒規矩的侍女,一大清早笑得這麽歡,也不怕驚了主子。”
在東宮,白露隻負責調遣蘇窈帶來的人,東宮裏的事務皆是梁遠手下的管事來管,有些許多侍女她還未見過。
蘇窈不自覺朝聲音源頭走去。
白露連忙跟上。
笑聲隔著花圃和清湖,走近了才聽明白,這聲音遠不止一個女子發出,且是從後院傳出來的。
東宮後院素來是給太子姬妾住的地方,侍女住的地方離這位置頗遠。
白露隱覺不妙,卻還是朝蘇窈道:“太子妃,定是些不懂事的婢子背著管事在這躲懶,一會兒奴婢就告訴梁大人,好好罰罰她們。”
蘇窈一言不發,衣裙後擺一進後院,便被人瞧見了。
瞧見她的女子一襲舞衣,露出雪白的肚皮,身段妖嬈,看向她時,眼中露出一絲輕嘲,很快轉過頭去:“姐姐們瞧瞧,又有妹妹進來了。”
院前的石桌旁,幾個衣裳清涼的女子同時朝她投來視線。
有人輕笑了一聲:“妹妹怎穿的這樣嚴實,總歸都是來做妾的,娶妻娶賢,納妾納色,你就不怕留不住太子殿下的心麽。”
“假正經。”
眾人竊竊譏諷,唯有一個人發現了不對勁,“她怎還帶著侍女的?”
白露大驚失色,忍不住道:“大膽!你們麵前的是太子妃,你們是什麽人,竟敢對太子妃這樣說話?”
此話一出,眾舞姬頓時嚇了一跳,紛紛撩起裙擺噗通跪下。
“奴婢不知是太子妃親臨!請太子妃饒了奴婢這一回!”
“奴婢該死,竟對太子妃您出言不遜,但是奴婢幾人初進東宮,隻識得太子殿下與梁大人,未曾見過太子妃您的真容,請太子妃念在奴婢們是初犯,從輕發落,望太子妃開恩!”
“望太子妃開恩!”
“……”
蘇窈被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頭疼,微蹙了下眉。
“安靜些。”
眾舞姬立刻住嘴,頭低著不敢說話。
蘇窈曾聽盛華說過,因魏京極在美人閣醉酒一事,使得不少人想往東宮送美姬,因此一開始瞧見眼前一幕,她雖震驚,卻也很快反應過來這些女子的來曆。
她想弄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道:“誰帶你們進來的?”
“太子妃明鑒,是梁大人帶我們進來的。”
蘇窈問:“他讓你們住在這兒?”
梁遠的行為大都是魏京極許可的。
“是!梁大人說,日後我們就住在這兒,還說……還說今日便帶奴婢們去見您,不曾想太子妃您先來了。”
蘇窈的腦海嗡嗡作響。
她沒察覺到身後傳來一道腳步聲,不疾不徐在不遠處停下。
舞姬們發現了,驚喜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殿下,奴婢們不是故意冒犯太子妃的,請開恩呐殿下!”
蘇窈轉身,正撞上魏京極無波無瀾的視線,兩人視線對上一瞬,他雲淡風輕地移開目光,嗓音輕和地出聲:
“都起來。”
蘇窈忽然覺得渾身發寒。
她不敢想象,若此事傳進了聖人耳朵裏,他是否會以為她在極力勸魏京極納妾,從而繼續讓她坐在太子妃的位置。
魏京極餘光瞥見蘇窈的臉色都白了,心髒仿佛瞬間被抓緊。
他忍著心頭隱秘的痛,明知故問地挑眉。
“怎麽這個表情?”
說著,青年朝跪著的眾人做了個離開的手勢,眾人如蒙大赦,立刻千恩萬謝地離開。
蘇窈想到他答應她的話,還是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質問,而是問道:“這些人是怎麽回事?”
“你說呢。”
“送來她們的人是你不好拒絕的人?”她看著魏京極漆黑的瞳仁,“你有你的理由,對麽?”
魏京極不置可否,倚在牆邊,一雙眼睛靜靜看著她。
蘇窈沒等到他回答,以為他默認了,不由得鬆了口氣,猶豫一秒,商量道:“若真是這樣,那你可能盡快想法子將她們送走?”
“為何?”
蘇窈道:“你此前答應我不納姬妾,我不想你碰其他女子。”
魏京極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幾乎就快被她騙過去,可他心裏又清楚的很,她根本不在乎。
根本不在乎他碰不碰別的女人。
她隻在乎她能不能離開他。
若沒猜錯,聖人婚前秘旨是要她勸他多納妾室,勿要專寵,和離說白了,就是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他為了隻娶她一人,在聖人麵前寸步不讓。
她卻將聖人威脅她的話當成了出路,一聲不吭地謀劃與他和離。
眼前的少女生的乖糯,卻想以這樣決絕的方式逼他放手。
魏京極眼中露出幾絲譏嘲,一顆心像被匕首劃的鮮血淋漓,這些日任由自己沉醉在她的溫柔鄉,不過是飲鴆止渴。
他眼底越來越黯,慢慢笑了一下。
“我現在反悔了。”
男人嗓音低沉,卷攜著難以捉摸的複雜情緒,絲毫不像在開玩笑。
蘇窈握緊了衣袖,眨了兩下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反悔什麽?”
魏京極輕描淡寫道:“你說的對,孤遲早都要三宮六院,早一些遲一些,又有什麽分別?”
清晨的風尚涼,蘇窈出來時穿的很少,站了一會兒便止不住的發寒。
她眼睜睜看著魏京極越走越遠,她想叫住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怔在原地,手腳都冰冷。
……
六屏花鳥宮燈被火舌吞噬,寒月照在偌大的宮殿上空,遠處刀槍劍鳴,被沉重的空氣隔絕,傳進殿內時隻剩宮人的歇斯底裏的慘叫。
蘇窈站在銅鏡前,發現自己穿著皇後的鳳袍,頭頂的鳳冠比大婚那日還重,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脖子上。
她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錦履踩起一圈塵埃,涼涼的月光照在蘇窈的臉上,她推開門,眸底倒映出火紅的天。
妃子們衣衫狼狽,被侍女拚命攙扶著一路小跑。
宮女太監凶相畢露,開始搶奪珠寶財物,尖叫聲此起彼伏,四處是踩斷的樹枝和遺漏殘缺的布塊。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嬤嬤背著包袱,佝僂著背走來,蘇窈上前,想拉住她問問,手卻穿過了老嬤嬤的胳膊。
她看向自己的手。
老嬤嬤在蘇窈殿門口停下,語調蒼老又辛酸。
“郡主,若您當初不曾嫁給太子殿下,如今也該與慕家小姐一起安享晚年了罷。”
“也不會與太子殿下一同薨逝在深宮。”
老嬤嬤轉身,露出一張滿是皺紋,仿佛老樹皮,蘇窈卻分外熟悉的臉。
白露。
她駭然。
……
悶雷陣陣,像滾蓄了一層驚人風暴。
蘇窈睜開眼,渾身都在冒冷汗。
空****的主殿內唯她一人,魏京極宿在了偏殿,風與雷聲呼嘯,蘇窈想到夢裏,獨自一人麵對深宮時的恐懼,似連魂魄都被拘在了四角宮牆之內,呼吸如溺水般急促。
她抱著被子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鞋都忘了穿,徑直往偏殿跑去。
聖人還沒有表意,那一切還不算晚。
隻要魏京極將那些舞姬都遣散了,她便還是能走的。
屋簷上落水成串落下,寒氣侵襲,蘇窈渾然不覺,光著腳就要跑進雨中。
轉角處,忽然伸出一隻手,帶著不容反抗的力度。
一陣天旋地轉,身體騰空。
男人站在暗處,身上炙熱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如同浸在了溫水裏。
蘇窈怔怔地望著魏京極的臉,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魏京極卻不看她,神色晦暗難辨,抱著她的雙手力道卻很重,陷進她皮膚。
他沒有問她為何跑出來,一言不發地往主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