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淡金色裙裾掠過樓梯, 在沐春閣二樓停下,送菜的小二見了明俏的少女,立刻殷勤問:“郡主可是來尋盛家小姐?”
前陣子太子與幾名高官之子起衝突, 那幾人雖是宵禁時分爬回的府, 卻也鬧得人仰馬翻,半月功夫京中已是人盡皆知,沐春閣的小廝也被耳提麵命,記牢了永嘉郡主的模樣, 萬不能得罪。
蘇窈對此習以為常, 點頭, 小二帶著她到了一處散座,盛華與兩位官家小姐正在說笑, 聽到小二的聲音轉頭, 目光觸及蘇窈時,眼裏笑意微妙的頓了一下。
若是平常, 蘇窈會直接過去與眾人打個招呼,可不知為何,她今日有些踟躕,因為盛華似乎有些太冷淡了。
盛華與友人說了兩句,朝蘇窈這裏走來。
蘇窈站在門口,見她來了, 彎了彎唇,道:“盛華姐姐,好巧,你今日也來這兒喝茶?”
盛華微笑:“是挺巧。”
語罷, 沉默橫亙。
蘇窈抿了下唇,心想, 盛華似乎有哪裏地方不一樣了。
那是一種很細微的差別,放在從前,她們會主動來挽對方的手,現在兩人之間的距離隔了兩尺,她似乎沒有和她說話的想法。
“阿窈!”慕茹安忽然出現,一把攬住蘇窈的肩膀,看向對麵的少女,“盛華姐姐也是來這喝茶的?”
盛華嗯了一聲,看向慕茹安時似乎有些話要說,可最終作罷,言簡意賅道:“我和朋友來這兒聽戲。”
“那我和阿窈就不打擾你們的興致了,正好我與她有些話要說,容我們先走一步。”
“好。”
蘇窈不免有些低落,她以為她和段凜成婚,盛華與魏京極成婚,便是最好的選擇和結局,她與魏京極和盛華,也可以成為至親至友。
可如今他二人與她的關係,卻皆沿著歧路奔襲,可見緣分二字,不可強求。
慕茹安帶她到了暗處,高大的廊柱遮掩兩人的身形,她將魏元方才和她說的話,盡數告訴蘇窈。
蘇窈一震,“聖人為何要給我賜婚?”
慕茹安皺眉,“這其中緣由我也不清楚,但魏元的模樣不像是在開玩笑,聖人原是打算給你賜婚,可聽說你與段家似乎有結親的動靜,便未曾下旨,若時間拖久了,會不會舊事重提還真不好說。”
蘇窈拇指緊捏食指,表情先是怔忪了下,而後,疑道:“這個魏元為何這樣關心我的婚事?”
方才他在雅間裏,狀似無意的提起魏京極和段凜,在她走後,又與茹安說起這些。
“他有病。”
慕茹安冷嗤。
不問她的意思強娶她,現在裝深情獻誠意有什麽用?
過了一會兒,慕茹安問道:“那你準備怎麽辦?”
蘇窈猶豫道:“魏元此人,我總覺得有些怪,我想先去打聽打聽宮裏的情形,以辨真假,若是假,那便無需擔憂,若是真的……”
婚事似乎隻能先定下了。
……
段驕冠禮前的這段日子,於所有人都是一種煎熬。
蘇窈一邊邀友人去段家捧場,一邊托長公主遣人往宮內探聽消息。
魏元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聖人確實動過替她賜婚的念頭,長公主因與她關係匪淺,竟也被瞞著,若非蘇窈此次托人問,隻怕什麽時候被賜婚了都不清楚。
為此,好久不動怒的長公主難得動了氣兒,可怕發難不成卻惹聖人不虞,又想起為蘇窈賜婚這茬,隻能先記在心裏,整日茶飯不思。
慕茹安這些日過的放浪形骸,活脫脫從大家閨秀成了紈絝子弟。
不是大張旗鼓地在各大酒樓開席麵,邀一群男子共飲,就是沒日沒夜在畫舫裏看舞姬獻舞,沿途彩帶翩飛,就是不上岸,她是巴不得能退親,家中也拿她無法。
段家人怕段驕在冠禮上失態,讓段凜一有閑暇便教教他一些簡單的儀態,全家上下嚴陣以待。
魏京極則忙著審案存證,東宮如同密不透風的鐵桶,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偶爾會聽聽梁遠稟告郡主府的動靜。
……
到了日子,蘇窈在段家門口下馬車,江蓮此時正站在門口同門房吩咐什麽,瞧見她了,立刻止話,笑著來迎她。
“阿窈,我正想派馬車去請你呢,可巧你就來了。”
府內喧喧嚷嚷,正殿之前已來了許多客人,三五成群的聊天說地,段凜隨段峰一一拜見諸位大人,左旁還有衣著華貴的女眷,掎裳連袂,鶯聲燕語。
“今日事多,姨母還有的勞神,不必與我客氣,”蘇窈笑道:“也不消來招呼我,留些精力,多顧全其他人便好。”
江蓮聽得心窩子暖,“你懂事,我也不能仗著你懂事便冷落你罷?這樣,內院那的蓮花開了,正是貌美的時候,姨母聽說你與盛家姑娘關係好,這會兒她正在內院賞花呢,我叫人帶你們去遊湖,也好消遣時間,等我這邊的事了了,便派人去尋你們。”
蘇窈一頓,眼皮微低,“盛華姐姐有賞花的興致,我怎好去打擾她。”
江蓮本以為她是小小客套一下,卻見她神色不對,一時猶疑,改口道:“也是,那便不去叫盛家姑娘了,我先讓侍女帶你去遊湖,等慕將軍的女兒來了,我讓她去尋你。”
蘇窈笑起來:“好。”
江蓮忙叫自己的侍女過來,將蘇窈帶去,那一處是今日頗為清靜的地兒。
蘇窈離開沒多久,江蓮與一位貴婦正說著話時,有人在一旁輕叫她:“夫人!”
是她的貼身丫鬟雲竹,模樣著急。
江蓮微皺起眉,轉而朝那名貴婦笑語幾句,加快腳步朝她走去,將人帶到了角落。
“什麽事?慌張成這樣?”
雲竹急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大公子不見了!”
江蓮渾身血液逆行,心裏突突直跳,“何時的事?”
“……不知,想來已有一會兒了,加上我們尋人的功夫,怕是有半刻鍾!”
半刻鍾!
這大喜的日子,怎出了這樣的事?若叫他嚇著人該如何是好!
江蓮急的深吸幾口氣,疲憊著臉快速道:“你們快去多叫些小廝尋大公子,小心點,莫要聲張,有人問起,就說我的簪子掉了,讓你們去尋,免得驚擾貴客。”
“是!”
話剛說完,段峰便走來,朝她招手,緊張道:“夫人,太子到了,速與我去迎接!”
江蓮對魏京極的到來十分意外,隻得暫且將話壓下,同他去門口相迎。
……
與此同時,蘇窈坐上了遊湖的畫舫,這畫舫有兩層,兩名侍女為她撩了簾子,正想請她坐進去時,她卻看著圈起漣漪的水麵,腳步一轉,上了第二層。
二層無頂,隻用紅色朱欄圍了一圈,清風徐徐,極目遠眺時風景甚好。
兩名侍女為她端了吃食,添了冰,便下去劃槳。
蘇窈始終心存希望,願魏京極與她情分不斷,願友人相伴左右,願嫁得一個好歸宿,隻可惜願的太多,貪多必失,如今,下船便是她要做決斷的時刻。
捫心自問,魏京極說心悅她,她雖感念他待她多年的恩情,卻仍設想不到他們的未來,這樣糾纏著,過著日日提心吊膽,不知聖人何時會賜婚的日子。
一旦被賜婚,她會落得和茹安一樣的處境,甚至更糟。
然而,段家,眼下卻是她最好的歸宿。
船槳撥開碧浪,蘇窈麵朝池塘,正想的專注時,卻沒聽見,一旁傳來上木階的腳步聲,一下一頓。
忽然,一隻男人的手握住朱紅豎杆,用力一撐,露出一張和段凜有七八分相似的臉。
……
盛華近些日的心情差到極點,回府需得麵對家中長輩失望的眼神,出門也要聽人傳的流言蜚語,她當作妹妹,照顧多年的蘇窈,麵上祝願她,實際卻與她傾慕多年的心上人暗中相許,將她當作傻子。
因著這些煩人事,她也沒閑心和眾人周旋,一個人走在後院裏賞花,不巧一個轉身,又見到了不想見的人。
蘇窈一個人站在畫舫二樓,一動不動,也不知在看什麽。
盛華正欲收回目光,下一刻,卻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段凜?”她低喃。
看到那人臉上異常的笑,和怪異的走路姿勢,盛華忽然僵住,自言自語道:“不,那是……段家大公子?”
那些有關段家大公子的傳言,全部灌入她耳中,在腦海裏響起。
“這冠禮可不是給翰林院那位段凜辦的,而是段驕,段家的大公子!”
“段家竟還有個大公子呢!他們家搬遷進京也有好幾月了吧?怎麽從未聽說過!”
“哪能叫你聽說!我猜這段家大公子許是腦子有什麽問題,或是身體哪處有疾,段家才一直瞞得死死的,我原以為他一輩子都不能在人前露麵呢,哪知段家竟要給他行冠禮!”
……
眼看段驕朝蘇窈越走越近,蘇窈卻毫無動靜,盛華不由得朝池塘疾走幾步,叫了幾聲她的名字,可隔的太遠,蘇窈根本聽不見。
正著急時,下一秒,盛華卻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瞳孔緊縮。
畫舫上,段驕呆呆看了蘇窈幾眼,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
蘇窈像是猛地從沉思中驚醒,又見到有個發髻全散的男人抓她的手,驚慌失措往後跑,不料腳下一滑,直直掉入水中!
船上的侍女聽到動靜,忙去查看,可她們無人會水,畫舫顛簸,又需看著段驕別掉下去,顧頭不顧尾,畫舫正停在池塘中間,急的快哭了。
蘇窈掉下去的地方汩汩冒起水泡,張嘴欲喊,卻被灌了幾口水,被嗆得拚命咳嗽,肺部生疼。
盛華下意識想去尋人來搭救,還沒邁開步子,就聽到一行人走路的動靜,像是前廳的郎君正朝水榭走去。
她找人的腳步漸漸頓住。
一個陰暗的念頭浮現出來。
若蘇窈被這其中一個郎君救下,是不是就嫁不了魏京極了?
這樣多的人,夏衫薄透,打濕後幾乎一覽無餘,若當眾被男子救起,任她是公主,也隻能下嫁。
況這裏的郎君,也都是官家子弟,身份上都過得去,並不是什麽潑皮無賴,雖當中有些紈絝**的,可蘇窈的運氣,應也沒有那般差,正巧就叫那幾個人救下吧?
盛華緊張的兩手交握,那一行人,隻要再走幾步,就能看見蘇窈落水了。
她什麽都不必做,隻需站在這裏,當做什麽都沒看見。
這些日驚擾她的夢魘便徹底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