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窈身體一僵,震驚地看著段凜。
段凜卻不慌不忙地為她倒了一杯茶,又順勢抬手,將案上青瓷瓶中的萼綠君雅綠的葉片捋直,表情堪稱溫和。
蘇窈看著他鎮定的動作,心中也慢慢平複下來。
她問:“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從前隻是猜測。”段凜回道:“我確認此事是在慶功宴的第二日,倘若我推測的不錯,你那日應是跟著太子殿下進的禦花園,誰料太子殿下與盛家姑娘在一處,你本想走,卻被我撞見。”
蘇窈道:“僅憑這一件事,你便確認了?”
段凜微笑:“自然不止這一件。你可還記得你送給殿下的錦囊?”
蘇窈頓住,細細回憶一番,忽然抬頭看著對座的青年。
“阿窈應該是想起來了,你那日送殿下錦囊時,我看到你身上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蘇窈下意識摸向了自己的腰,直到摸了個空,才反應過來她穿的是男裝。
“一模一樣的並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可怪就怪在你不願讓人知道你同太子的錦囊一模一樣,若無旁的心思,何必遮掩。”段凜風輕雲淡的開口,接著補充。
“不必擔心,我不曾和任何人提起過。”
蘇窈握緊手,又漸漸鬆了,鴉羽似的睫翕動,“你倒提醒了我,我是該尋個時機,找魏京極要回那錦囊。”
段凜似有意外。
蘇窈提起魏京極,眼眸迅速黯下:“我如今已經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並不是我能強求的,他如今隻是我兄長一般的存在,我也不會再對他心生妄念。”
街頭敲鑼打鼓聲隔空傳來,隱約能聞見萼綠君清新的花香,少女沐浴在暮色中,純然美好。
段凜忽然起身,做了他一直以來想做的事。
他伸出手掌,輕輕摸了摸蘇窈的頭。
蘇窈聽到頭頂傳來一道低磁帶笑的嗓音,“那不如重新考慮下,要不要嫁給我?”
她驚訝望著他,“……你不介意麽?”
段凜淡道:“自然介意。我介意他在你心裏,介意他占據了你人生大半。”
蘇窈怔住。
他用輕描淡寫的語氣道:“可我更在乎你,在乎你未來的心儀之人是誰。”
……
蘇窈隨慕茹安上了馬車。
段凜上了另一輛馬車,掀起簾幔,正巧與蘇窈投來的視線撞在一處。
蘇窈如同受驚的小白兔,忙把簾子放下。
慕茹安戳了戳她紅透的臉蛋,奇道:“你那二表哥和你說了什麽?將你弄的這副模樣?虧我還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呢,害的我白擔心一場!”
蘇窈用手貼了貼臉,“你還好意思開口,若不是你將我拖進來,我也不會被他當場抓著。”
慕茹安怏怏放下手:“好啦,下回我定會小心些的,一定請人替我們在前邊開路,這樣就不會遇著熟人了。”
蘇窈:“……”
慕茹安雖貪玩,卻是因著家教嚴的緣故,慕大將軍對女兒也素來嚴苛,許是挨打挨多了,她生生長出一身反骨。
今日雖溜進了美人閣,慕家卻有門禁,慕茹安忙送不迭的同蘇窈作別,急忙趕回府去。
郡主府大門緊閉,蘇窈因是回自己的地盤,便沒有換下男子的衣衫,總歸也無人管她。
門房前來開門,見到蘇窈這身裝扮,嚇得滿頭是汗。
“郡主,您怎麽這身打扮?”
蘇窈本不以為意,卻因他的反應多問了句:“有何不妥麽?”
“何止不妥,太子殿下他此刻正在等郡主您呢!”
蘇窈下意識問:“哪呢?”
門房朝一個方向看去,蘇窈順著他的目光,看見魏京極站在前殿,眉心緊攏著,將她身上的衣衫來回審視了一遍,眸底噙著些顯而易見的不悅。
門房忙提醒她:“太子殿下下了朝便來了,等您到現在。”
若是從前,蘇窈會在意在他麵前的模樣好不好看,這副模樣見了他,第一時間便回去換衣裳。
可如今她已決心不再對他用情,便不會在乎這麽多。
她朝魏京極走去,挽唇笑道:“太子哥哥,你怎麽來了?”
魏京極道:“去哪了?”
“和茹安在外頭逛了一逛。”
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穿的衣裳上,蘇窈也看了一眼,解釋:“我們兩個女子上街,有些不便,就各自換了衣裳,也好玩個盡興。”
魏京極嗓音極淡的輕嗤:“玩個盡興,在美人閣?”
蘇窈皺起眉,“你派人跟蹤我?”
梁遠冒死開口:“小郡主……”
見無人製止他,他複又開口:“太子殿下是看您久久未歸,怕出了什麽意外,這才讓微臣帶人去尋的,不過您可以放心,微臣也隻尋著了慕家小姐的馬車,上閣子裏看了眼,確認無事才留了個人在那守著。”
蘇窈聞言,很想問問他有沒有看見周訣,若誤會了可就不好了,可礙於魏京極還在這,她隻能退一步,解釋道:“我隻是坐那飲了會兒茶,其他什麽都沒做。”
魏京極冷道:“你還想做些什麽?那日我說的話你半分沒聽進去?”
“你與段凜男未婚女未嫁,幾次三番私下會麵,若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你將你自己的名聲置於何地?”
果然還是被他知道了。
蘇窈許久沒被訓過,偏生她是理虧的一方,隻好服軟,“沒有下次了。”
日後她直接去姨母府上便是。
既然魏京極也議親了,她也該為自己的婚事盤算。
魏京極聽了她的話,眉心逐漸舒展開,他放下手臂,走過台階,站在蘇窈麵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乖些,哥哥定會為你尋個好夫君。”
他很少自稱哥哥。
此時在她麵前這般,是何意思,兩人心照不宣。
蘇窈並不覺得失望了,她現在應做的,是試著喜歡上段凜,至於同魏京極的關係,她親人甚少,也不可與他太過疏遠,那便太沒良心了些,若可以,她還想讓魏京極作為長輩替她主婚。
這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於是她隨了魏京極的意,微揚起唇:“勞煩太子哥哥了,不過我心中已有人選了。”
魏京極眼角的溫和褪去,嗓音略冷,“段凜?”
“正是。”蘇窈認真道:“姨母和二表哥都對我甚好,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況家中宗伯也屬意他,等太子哥哥的婚事定下來後,便替阿窈做主,也定了與表哥的婚事吧。”
魏京極無來由的呼吸不暢,“你認定了他?”
蘇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二表哥才華橫溢,溫潤如玉,又對我一心一意,應當是個極好的可以喜歡,並且托付終生的人。”
魏京極沉默良久,池畔白天鵝仰頭撲簌翅膀,急風滾出一片漣漪。
兩人之間陷入沉寂。
此時有人來報:“殿下,何大人同李大人來了,應是有要事參上。”
蘇窈道:“太子哥哥,那我先去換衣裳了,若是嫌外頭不便,我讓白露請他們去書房等著?”
魏京極又嗯了一聲。
蘇窈吩咐完白露,自己去臥房換衣去了。
……
魏京極從書房內走出時,夜色已深。
李大人與何大人恭敬與他作別,方才隨侍從離開。
梁遠適時上前,“殿下,小郡主帶著晚膳在這等了一會兒了,您先用膳再回府吧。”
青年瞥他一眼。
梁遠神色未變,改口:“……可東宮與郡主府相隔甚遠,依微臣看來,殿下操勞,不如在此歇下,微臣今日瞧小郡主命人摘梨子,晚間又從廚房出來,定是為殿下做了雪梨涼糕送來,這一糕點是小郡主最拿手的點心,也最為消暑,可見小郡主心疼殿下,定也不忍見殿下疲乏。”
紅木廊道裏坐著的少女正閉著眼假寐,左手托腮,身形纖柔。
想必是玩了一日,累著了,魏京極心中微暖,走到蘇窈麵前,“困了便去房中休息,不必等我。”
蘇窈聞聲,揉了揉發困的眼,含混道:“不妨事,我一會兒便去睡。”
魏京極行軍數年,時常風餐露宿,自小在蘇窈這也並不講究排場,他徑直提起食盒,揭開蓋子,就在她身邊坐著,作勢要吃。
梁遠立刻著人搬來食案,在兩人麵前的涼亭內置放好了。
菜都是魏京極愛吃的,色香味俱全,香噴噴的熱氣令人垂涎三尺。
侍女將食盒裏的飯菜都擺放好,他掃了一眼,眉心卻輕皺起。
“雪梨涼糕呢?”
蘇窈納悶:“你如何知道?”
魏京極看向她。
蘇窈道:“二表哥今日同我說,他有許久不曾吃我做的雪梨涼糕了,我明日要去拜見姨母,便令人將雪梨摘下,現在正在糖水中泡著呢。”
魏京極頓時覺得眼前的菜都索然無味。
他不再問蘇窈,拿起筷子夾了些菜,咀嚼時寡淡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然而,身邊又響起蘇窈的聲音:“太子哥哥,那日我送你的錦囊,你可帶著了?”
“嗯。”
“可否還給我?”
魏京極的筷子頓時一滯。
蘇窈想到平安符錦囊裏她寫下的六個字,又想到魏京極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瞧見,便是忍著天大的困意,她也睡不下。
要是等日後,魏京極和盛華成婚了,這平安符裏的字才被無意間發現。
她可真就沒臉見人了!
如此想著,終歸是個隱患,理由蘇窈也想好了。
“我聽人說,女子送男子錦囊是定情之意,我從前年紀小,不懂得這許多規矩,繡的還是鴛鴦,日後若叫二表哥或是嫂嫂瞧見了,也不好辯解,所以太子哥哥可能將錦囊還給我?盛華姐姐的手藝出了名的巧,我和她打個商量,將我的錦囊換成她的,可好?”
魏京極胸口一陣發悶,“你怕他生氣?”
蘇窈不知他說的是“他”還是“她”,可稍一思索,意思並不差太多,便點點頭。
魏京極的表情越發冷了,將筷子一拍,起身就要離開。
蘇窈著急了,忙也起身,抓住魏京極的手。
竟也叫她抓住了。
少女的手柔若無骨,冰清無汗,魏京極仿佛被定住了身,手骨僵硬。
她仰起頭,五官精致姝麗,神色為難:“你還給我罷,這錦囊你不能帶著,若教人誤會了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