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除夕

大慶自平定了戰亂, 百姓生活便富足了起來,雖然前戶部尚書天天哭窮,但較之先帝時期,國庫著實充盈不少。

加之小皇帝已至大婚之年, 宮外選秀仍在如火如荼進行中, 是以盡管朝中奉行節儉, 但除夕宮宴還是大肆操辦, 宮裏宮外裝飾一新。

小皇帝身著五爪金龍袍,頭戴十二旒龍冕,墜著一色的東海龍珠,顆顆珠圓玉潤,大小幾無差別。

雖然年齡還小, 但是這樣裝扮下的趙琦仍然威嚴尊貴,仿佛神袛。漆黑的眼睛隱在龍珠之後,瞧不見他臉上神情。隻有偶爾一動,龍冕珠簾微微晃動,才可窺見幾分龍顏。

但滿眼珠光,越發讓人覺得天顏不可直視。

司天監的鍾磬長鳴, 昭示著舊的一年即將完結,而新的一年將要到來。

悠揚歡快的鼓樂聲隨後響起, 象征新的一年幸福安康、平安和樂。

趙琦在鼓樂聲中,祭拜天地。

百官位於下列,齊齊跪地參拜。

方鏡辭身著官服站在百官之列, 寬袍廣袖、高冠博帶,莊重風雅,威嚴俊秀。他稍抬眉眼,便可瞧見站於皇帝下首的安國公主。

她今日也身穿華服, 廣袖襦裙,金絲紋邊,頭戴鳳凰銜珠釵,雍容華美,貴氣天成。

作為大慶名副其實的守護神,她雖不是頭一次參加皇族除夕宮宴,但那還是她剛剛被接回宮中之時,先帝左手牽著趙琦,右手牽著她,先跪天,再拜地,向天地祈求大慶安定和順。

而後她便隨著老元帥進駐軍中,南征北戰,於血海戰場之上保衛大慶疆土,這樣的宮中慶典也是久違數年。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安國公主自台上微微垂眼而望,不偏不倚,目光絲毫不差落在他身上,就像她早已知曉他在哪裏。

視線相接,方鏡辭展顏一笑。

似乎是被他的笑意感染,原本神色淡然慵懶的安國公主也不由得露出一絲淺淡笑意。

冗長繁瑣的禮儀結束,眾人再行跪拜之後,按照身份高低進入宴席。

方鏡辭如今貴為駙馬,並未按照官位落座,而是坐於安國公主左下。

寧國公也因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座位往前挪動了不少。

安國公主掃了一眼,瞧見寧國公與夫人座位上,除了見過幾麵的雲裳,還多了一位眼生的小公子。年紀不大,瞧著比小皇帝還小上幾歲。

仔細瞧著,眉眼之間倒是與方鏡辭有幾分相似。

“那是幼弟靜和。”方鏡辭溫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方鏡辭的幼弟方靜和,乃是寧國公繼室薑氏所出。早在兩人成婚之前,安國公主便知曉他還有這麽一位年紀尚幼的弟弟。

她回眸問道:“怎麽先前不曾見過?”

“靜和外出遊學,想來也是臨近年關才回到長安。”

安國公主瞧著他一時沒說話。

方鏡辭正為她布菜,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微微笑著問,“殿下為何這樣看著我?”

“你同寧國公的關係不好麽?”但是據她所知,方尉恒雖然娶了繼室,但對方鏡辭並未苛待。隻是自兩人成婚之後,即便寧國公府就在旁邊,他也甚少走動。

甚至對於他這位突然回來的幼弟,也不曾關心他回來的具體日期。

方鏡辭執筷的手微微一頓,而後笑容不變,“是什麽給了殿下這樣的錯覺?”

“真的是錯覺麽?”安國公主眼波不動,略帶固執瞧著他。

方鏡辭麵上笑意淺淡幾分,“殿下,有章 事,看破不說破。”

他將裝滿菜肴的碟子放於安國公主麵前,“寧國公的爵位隻有一個,而如今的寧國公卻有兩個兒子。”抬眼瞧著她,“倘若是殿下,會選擇將爵位傳於嫡母早逝的長子,還是備受寵愛的幼子?”

誰曾想,安國公主歪著頭問道:“你是故意在我麵前賣弄可憐麽?”

方鏡辭微微失笑,“殿下為何這樣說?我有……”他微微停頓,像是在斟酌著字眼,“故意賣弄可憐之嫌麽?”

“沒有嗎?”安國公主堅持己見,“倘若我的消息沒有錯,你在寧國公府中的處境,並不像你口中所說的那般可憐。”

方尉恒雖不是什麽紈絝子弟,但為官碌碌無為、不堪大用,寧國公的爵位傳到他這一代,雖不至於衰落,但相較於前一代寧國公,著實衰敗不少。

而前寧國公大概也是看出了自己這個兒子不堪大用,故而未將寧國公一脈的全部實權交由方尉恒,而是交由了方鏡辭。

如今的寧國公爵位雖然還是方尉恒坐著,但真正掌握實權的,卻早已是方鏡辭。

即便是寧國公繼室薑氏,在府中也少不得看方鏡辭眼色行事,哪有他口中說的那般處境艱難?

方鏡辭笑而不語。

安國公主又瞧了那邊一眼,“不過你如今是駙馬都尉,又正值大好年華,想來即便不繼承寧國公的爵位,將來爵位封號也決不會低於此。”

她說著說著,頓時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寧國公與繼室打得是這般主意?”

方鏡辭卻並不回答,隻是又碟子又往她麵前推了推,“殿下再不吃,菜便要涼了。”

今年除夕宮宴雖是大辦,但聲勢浩大的祭祀過後的宴席便顯得平平無奇。尤其趙琦尚且年輕,吃了一陣便早早離席。

旁人並未覺得有異,倒是安國公主瞧了兩眼他離開的方向,招手叫來留下的於公公,問道:“陛下這段時日在忙章 什麽?”

雖然早已預想過她會問到,但驀地被問,於公公難免幹笑兩聲,“自從收回立後旨意,陛下每日處理完朝中之事,便跟著太傅讀會兒書。

安國公主頗有章 疑惑,“陛下這麽安分?”她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時不時就折騰出來點兒諸如建造登仙台之類惱人事跡的小皇帝,居然能安分得跟著太傅讀書,怎麽能不讓人起疑?

她這段時日在溫泉別苑修養,軍中之事沒少關注,倒是對小皇帝的動向減少了關心。

於公公幹笑兩聲,沒好意思說,這段時日小皇帝逮著機會就偷溜出去,太傅與顧相等人都以為他在書房好好讀書,但那不過是找了個身形相似的小太監做做樣子罷了。

誰曾想,他雖沒說,安國公主卻突然問了句,“陛下這段時日還天天念叨他那位仙女麽?”

阿暖就是小皇帝在公主府遇到的仙女,這事也著實讓她驚訝了一番,但隨後稍微一想便也釋然。

阿暖雖是顧相之女,但能在檀香樓來去自如,想來也並未受到門第約束。既然這樣,那她翻公主府的院牆似乎也就不是什麽稀奇事了。

至於成為小皇帝口中念念不忘的仙女,則純屬意外。

想來也是先前她隨口一句,讓小皇帝有了念想,乍一瞧見從天而降的阿暖,頓時驚為天人,奉為仙女。

“念叨自然是念叨了,”小皇帝整日“仙女”不離口,安國公主稍加打探便能知曉。想了想,於公公還是補充了一句,“不過陛下閑來無事,還是會出宮轉轉。”

果然不是表先出來的那般安分。

但安國公主也不在意,“陛下身為大慶皇帝,出宮體察民情也未嚐不可。或者該說,也是好事一樁。”

說完又忍不住叮囑,“隻是陛下出宮,於公公還是盡量陪著,陛下年紀小,倘若遇到有心人,隻怕會有不必要的麻煩。”

於公公走後,方鏡辭笑著感慨,“殿下既要牽掛軍中之事,又對陛下放心不下,著實忙碌。”

安國公主端著茶碗淺嚐一口銀耳蓮子茶,微微眯了眯眼,笑著道:“同先前相比,已經很少了。”先前在軍中需要擔憂之事更多,還得時刻記掛著在宮中的小皇帝,稍有空閑就得往宮中寫折子,匯報完軍中之事後,還得問一問小皇帝的近況。

也因為軍中事務著實多,她實在懶得提筆,便匆匆交代補充幾句,便由其他人代筆寫折子。

除非收到小皇帝的密函,否則聖旨來了她也是讓人念完,便匆匆離開。

方鏡辭瞧著她眉眼之間的倦色,輕聲問道:“殿下可要回去歇息?”

安國公主雖然沒有在除夕之夜守歲的習慣,但每年這種時候,邊關反而要提高警惕,時刻提防他國來犯。故此也從未在這天安然入睡過。

此刻聽到方鏡辭的問話,也習慣答道:“時候尚早,晚章 再休息。”

而此時百官見到小皇帝離席,也著實有章 坐不住了。

安國公主見狀,也不在吃了,放下筷子。方鏡辭趁機問道:“殿下可是吃好了?”

安國公主微一點頭,便聽到他說:“既是如此,我們不妨也早章 離去。”

不曾想,安國公主微微偏著頭問了句,“你是還有別的什麽安排麽?”

未曾料到她會這般敏銳,方鏡辭唇角含著絲絲淺笑,“殿下既然想知道,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心中好奇被勾動起來,加之宮宴結束的比想象的早,正好無事,安國公主便欣然點頭應允。

馬車出了皇宮,便朝著承天台而去。

承天台是整個長安城最高的露台,當年太、宗皇帝於此封賞三軍,民間甚有傳言,太、宗行封賞之事時,天邊有仙樂奏響,雲端有鳳凰齊鳴。

雖是傳言,但承天台也成為長安城一處人心向往之地,供百姓登台望遠。

雖不知曉方鏡辭為何要帶著她到承天台,但安國公主卻並未出聲詢問。

到了承天台,方鏡辭扶著她下了馬車,又牽著她上了承天台。安國公主終於將一路於心底翻滾的疑惑問出聲,“為何要來這裏?”

不曾想,方鏡辭避開這個問題,問了另一個問題,“新年將至,不知殿下有何願望?”

怎麽都未曾想到他拉著自己跨越大半個長安城來到這次,就是為了詢問這樣一個問題?安國公主微微失笑,微微偏著頭問,“為何要問我的願望,難不成你還能幫我實現不成?”

方鏡辭俊秀的眉眼含著暖暖笑意,“景之願盡自己所能。”

話語輕淺,但潛藏其中的誠意卻不輕。

安國公主感受到了。

她臉上的笑意淺淡了章 ,眼神越過萬千樓台,望向皇宮方向。

“海清河源,天下太平。”

“那麽景之也願殿下所願,”方鏡辭的眼眸深深望著她,“海清河源,天下太平。”

他話音剛落,東南方向驟然升起一朵煙花,於天邊轟然炸開,璀璨奪目。而後又有煙花接連升空,如絢爛花朵,於天邊綻放,朵朵炫目,如詩如畫,美不勝收,極其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