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諾言

青蓮池回去之後, 趙琦果然撤回了立後的旨意。

安國公主頗有章 惋惜,“拋開偏見,老狐狸女兒果然養得好,端莊溫婉, 雍容大氣, 很是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聚雲樓一見, 安國公主總算明白長安城中對於顧雪茵的盛譽, 倘若說慕雲裳是芍藥灼灼,顧雪茵便是牡丹雍容,同樣的貌美如花,氣質卻天差地別。

方鏡辭倒了熱茶,放於她手邊, 溫溫和和笑著,“隻可惜我們那位陛下,如今一心惦記著顧家二姑娘。”

安國公主扶額。聚雲樓時,阿暖跟在顧雪茵身後,雖然樣貌氣質不如她,卻勝在靈動嬌俏, 眼珠漆黑如墨,仿佛盈盈一汪水。

這樣的姑娘性喜自由, 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被深宮高牆圍困住。

“我有章 後悔那時信口開河,無端給小皇帝弄出個仙女了。”

她的苦惱不似作假, 方鏡辭笑得雅致溫潤,“雪茵小姐典雅大方,阿暖姑娘活潑可愛,風華不同, 各有千秋。無論陛下選誰,相信顧相都不會坐視不理,殿下又何須為此事憂心?”

他說得有理,不管是顧雪茵還是阿暖,總歸都是老狐狸的女兒,小皇帝選誰不選誰,屆時需要憂心的都是他,自己又何必百般糾結呢?

想到此,安國公主放下手,食指蜷縮,指節撐著眉尾,一副慵懶閑適模樣。唇角含著淺淺笑意,如春花嫻靜,似秋月皎皎,“倒是我狹隘了。”

“殿下關心則亂,人之常情。”方鏡辭的目光在她麵上停留一瞬,便倏地垂下眼眸,細密的睫毛輕輕顫抖,仿佛翩飛的蝴蝶,讓人忍不住以指尖輕觸。

安國公主拇指下意識輕輕摩挲一下食指指尖,品出了一點意猶未盡的滋味。嘴上卻驀地一轉,“聽說靖南今年的賦稅還沒交上來。”

她話題換得突然,方鏡辭抬了眼皮輕笑一聲,“殿下不在朝中,倒是對朝中之事了如指掌。”

安國公主睨他一眼,眉尾好似展翅的蝶,翩翩而飛,“怎麽,陛下不放我回西北邊境,現在連朝中事都不想讓我知曉麽?”

她嘴上這麽說著,其實並無多少責備之意,隻不過心態閑適放鬆,連話都沒了顧忌。

但方鏡辭微微垂下眼皮,神情染上了幾分落寞委屈,似秋日經過了寒霜的枯葉,無端惹了幾分淒涼。“景之食言,還望殿下勿怪。”

他這般模樣,倒是叫安國公主不忍苛待。於是刻意緩了聲音輕笑著,“本就是隨口一說,有什麽怪不怪的?”

方鏡辭依舊垂著眼眸,如鬆如竹,沉默不語。

安國公主心知自己說錯話,有心想要彌補,“額……雖然趙瑧不是個東西,但聽聞靖南風光還是不錯的。”咋了下舌,“你可曾去過?”

以她的身份,這般退讓著實不易,方鏡辭見好便收,微微抬起眼皮,眼睛一錯不錯望著她,還有幾分消沉淒淒,“殿下也不曾去過靖南麽?”

“隻到過燕雲城,靖南其他地方倒不曾去過。”當年靖南王丟下燕雲城倉皇而逃,辛虧安國公主帶領十二騎擊退北魏軍,收複燕雲城,至今燕雲城中仍有百姓為她所立之碑。

“殿下可想前往靖南?”

他問得突然,安國公主稍稍驚訝一刹,而後微微失笑,“陛下不會讓我去。”

她當年收複燕雲功勳過大,在靖南聲望極高。不但皇帝忌憚,就連趙臻也輕易不敢讓她踏足。

隨即她又輕輕一眨眼,靈動嬌俏,笑道:“雖然不能光明正大去,但是喬裝打扮、偷偷摸摸去,也不是不可以。”

她這麽一說,倒是叫方鏡辭驀地想起當初他們前往興豐城,也是喬裝打扮一番,兩人還假扮成宣城首富之子張元逸與其夫人。

他微微笑著,淨過手,自桌上果盤撿了顆金黃橘柑剝著,“那麽這次殿下打算扮作什麽?還是張家少爺與少夫人麽?”

“假扮夫妻不是挺好玩的麽?”安國公主雙眸微微發亮,整個人幾乎都趴在桌子上了。

方鏡辭垂著眉眼剝著橘子皮,唇邊一點兒笑意,“不過如今也不算假扮了……”

“對啊。”安國公主像是驀地想起,眼睛不由自主落在他手上,金黃色的果皮,素白的指尖,交相輝映,如畫一般。她隨口道:“不過我們成婚之後同先前也並無差別,依舊像極了假扮的夫妻。”

說完又微微歪著頭,思索一瞬:“不對,該說依舊是假扮的夫妻。”

“假扮麽?”方鏡辭剝著橘子的手微微一頓,指尖不由得用了點兒力,戳破了飽滿的果實。

果汁順著拇指沿著指縫滑落至掌心,他微微蹙了蹙眉,隨手將句子擱在了另一側的桌上。

安國公主:“……”

“那個,”她指了指那顆橘子,眼睛眨也不眨問道:“不是給我的嗎?”

自從南邊橘柑成熟之後,公主府中就不曾缺少此物。

隻是橘柑易剝卻也容易弄髒手,每每都是方鏡辭親自剝開,放於盤中。

在這章 小事之上,他尤其喜歡親力親為,安國公主不喜麻煩,見狀,便心安理得享用起他剝好的橘柑。

不知不覺間,竟已成為了習慣。此時見他將一顆快要剝好的橘柑放置一邊,便頓時有種自己的所屬物被人拿走之感。

方鏡辭勾著唇輕笑一下,隻是麵上笑容如常,眼底卻沒什麽暖意,“殿下可是誤會了,我什麽時候說過,”他斜眼一瞥那顆孤零零仍在桌上的橘柑,“這是給殿下的?”

說不清的委屈野草般自心底蔓延上來,安國公主蹙著眉,眼眸仿佛浸過水一般,“你是在生氣麽?”

方鏡辭垂下眉眼,聲音依舊溫潤,卻無端藏了兩份冷清孤寂,像冬日的月光,無端淒涼:“景之豈敢。”

安國公主趴在桌上的手臂往前移了章 ,桌上的果盤被她擠到角落裏,她整個人幾乎湊到方鏡辭跟前,“可我就是覺著你生氣了。”

她語氣乍一瞧,很是平靜,隻是稍作細細探究,便能察覺出幾絲委屈。

方鏡辭自心底歎息一聲,抬手按了按眉心,“殿下多慮了。”

安國公主牢牢盯著他,自下而上,眼睛眨也不眨,像是連他一絲情緒變化都不想錯過。

方鏡辭終於輕輕撩動眼皮,抬眼自上而下回望著她。

她眼眸清明如湖水,波光粼粼,如晨起春光灑落湖麵,又如繁星墜落水中,熠熠生輝,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一顆金黃的橘柑驀地被舉到眼前,安國公主略帶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倘若你不生氣,可否還願意幫我剝橘子?”

食指骨節抵了一下眉心,方鏡辭輕笑一聲,複又抬眼望著她,“殿下啊……”尾音如夢似幻,飄飄渺渺,仿佛羽毛落於心尖之上,又似花瓣飄落平靜湖麵,**起陣陣漣漪。

安國公主眨著眼,舉著橘子的手有章 微微發酸,卻又堅定無比。

手中的橘子被接過,方鏡辭垂著眼眸剝著橘子。橘子很好剝,金黃的果皮,素白的指尖,眨眼間,果皮便被完整剝離開來。

橘黃的果肉遞到安國公主麵前,方鏡辭微微錯開眼,“既是殿下想吃,日後隻需說一聲便好。”

安國公主喜滋滋接過,眼眸微微發亮望著他,“我說一聲,你便會為我剝開麽?”

“是。”

輕飄飄一個字,卻是一生的諾言。

立後的旨意雖被撤回,但趙琦也因此被言官當朝痛斥一番。

這事的確是他錯在先,因而即便對此滿不高興,也隻能硬著頭皮生生受著。

顧鴻生倒是什麽也沒說,攏著袖子站在百官之首,上眼皮盯著下眼皮,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事不關己的模樣,仿佛那道立後旨意跟他女兒沒半點兒關係。

不過朝堂上雖然什麽也不曾說,但是退朝之後,倒是聯合太傅一起,為他布置下許多課業。

趙琦理虧在先,即便心中有所不滿,也不敢貿然反對,隻能苦哈哈攤開書本,聽著太傅老生常談。

安國公主倒是過來瞧過一次,不過站在門外沒進去。麵對趙琦幽怨無比的眼神,也隻是眉梢微挑,淡淡然吐出一句:“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未免‘白首方悔讀書遲’,陛下還是多讀章 詩書比較好。”

說完,衣袖一甩,人就走遠了。

因著她這麽一句,接下來太傅更是跟魔障了似的,為趙琦布置下更多課業。加上早朝看奏折,學習處理國事,等到熄燈休息之時,已是夜深人靜之時,撲到**立馬就陷入沉睡之中。

輪回往複,周而複始。

等到入秋後的第一場雨落下,趙琦捧著一本《群書治要》才看了兩頁,便被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驚擾。

轉頭看向窗外,被屋內燈光照耀的一方天地裏,秋雨如絲,飄飄灑灑,悄無聲息灑落。如銀白蠶絲,密密斜織著,打落枝頭樹葉,摧殘朵朵殘花。

一場秋雨一場寒,方鏡辭剛叮囑完下人,一轉頭就見安國公主穿著一件帶毛領的小薄襖。滾滾毛邊越發襯得她小臉瑩白如玉,嬌俏可人。

她好似較為怕冷,長安城初見之時,已是春末夏初,人人都著著一件單薄春衣,可她當時卻仍穿著一件加絨小襖。

方鏡辭有幾分好笑的瞧著她,“今日天冷,我吩咐人準備了熱湯。”說著,為她盛了一碗湯,放於手邊。

“我……”安國公主剛說了一個字,便扭頭打了一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