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錯認
安國公主徒然一驚, 杏眸圓睜,手中勺子咣當一聲掉進碗裏,“怎麽這麽突然?”
立後是大事,曆朝曆代無不是經過朝中反複思量, 權衡利弊, 再由中書省下達封後旨意。
“旨意是陛下親口所頒, 連給眾臣質疑的時間都沒有。”方鏡辭不知想到了什麽, 眸中憂色深沉,“想來陛下是擔憂橫生枝節,徒惹事端,這才倉促之間做出決定。”
“這般倉促,他就不怕出錯麽?”安國公主一拍桌子, 麵色微沉,眸中積聚的怒意仿佛將要溢滿。
一想到他們先前猜測的那個可能,她就倍覺坐立難安。
“陛下大概不曾想過這個問題。”方鏡辭微微歎息一聲,“一心惦記的仙女好不容易找到,他隻想著不可錯過,完全不曾考慮過, 倘若錯認,又該如何是好。”
安國公主把碗一推, 匆匆起身,“我要進宮一趟。”
“殿下此時進宮還能做什麽?”方鏡辭眸中憂色不減,“陛下剛剛找到心心念念的仙女, 正是一意孤行之時,哪怕殿下進宮,陛下難道還會收回成命不成?”
“那就放任他這般任性妄為,甚至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安國公主眉心緊蹙, 麵上憂思深重,“原本想著隻隔一夜,不會發生什麽……”但誰又能知曉,小皇帝竟然將封後當做兒戲一般,倉促下旨,連稍坐挽回的時機都不給。
“陛下一意孤行,連選秀一事都要匆匆中斷。”方鏡辭顯然也很是為小皇帝任性之舉頭疼,“早朝之後,顧相與諸位大臣都去求見陛下,卻被陛下避而不見。”
他歎息一聲,“我出宮之時,顧相他們已經在政和殿外跪了好一會兒了。”
“陛下都置之不理?”
方鏡辭點頭,滿眼無奈,“看來陛下是打定主意,不願收回旨意了。”
安國公主眉心又緊蹙了幾分,“既是這樣,那我就更有必要進宮一趟了。”
她眼眸堅定,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肅穆,“即便不能讓他收回旨意,也不能就此中斷選秀。”
匆匆趕到政合殿外,果然瞧見以顧鴻生為首的那幫老臣,跪在炎炎烈日之下。
烈日中天,炙熱如火。有體虛的老臣雖已搖搖欲墜,卻仍堅持跪於地上。
小皇帝大概還是擔心大臣們跪出什麽問題來,派了幾個內侍與一對侍衛守在一側,遮陰送水,搖扇送風,好不周到。
隻是顧鴻生巍峨不動,他身後其他大臣也一副態度堅定模樣,等不到小皇帝旨意,就絕不起身,甚至連送到嘴邊的水也甚少喝上一口。
安國公主無聲在他們身後站了片刻,正勸著顧鴻生喝口水的小渝公公一邊擦著汗,一邊抬頭,驀地就瞅見她。欣喜大過驚訝,他一時激動得顧不得灑出的半杯水,高呼了一聲,“公主殿下,您可來了!”
他這一聲,令跪於地上、搖搖欲墜的老臣們跟瞧見了希望似的,紛紛回頭,眼神飽含期待望著她。
盯著諸多視線,安國公主步伐不亂,依舊鎮定如斯,從從容容。
她上前先將顧鴻生扶起,而後才道:“顧相與諸位大臣先回去吧。”語調平平,聽不出喜怒。
話音剛落,顧鴻生身後的大臣就嘰嘰喳喳吵嚷起來,一點兒不像是在烈日之下跪了許久——
“殿下,陛下莽撞下旨,不收回旨意,我等萬萬不可回去!”
“既然殿下來了,可是有辦法勸導陛下收回旨意?”
紛紛雜雜,一片嘈亂。
安國公主眉頭都不皺一下,全都置之不理,轉頭吩咐小渝公公安排人,將他們一一送回府中,再請太醫一一前去診治。
有條不紊,從容有度。
顧鴻生站著沒動,他身後諸位大臣也沒動。
小渝公公一臉為難瞧著安國公主,等待著她的下一步吩咐。
安國公主不理會其他人,隻看向顧鴻生。如今翟康來在家閉門思過,主和派的主心骨隻餘他一人,千斤重擔壓於他身,卻並未瞧見他不堪重負的模樣。
麵對如今境況,也不過微抬著眉眼和聲問道:“如今這般局麵,公主殿下打算怎麽做?”
主和派與主戰派明爭暗鬥這麽章 年,顧鴻生還是頭一次這般略帶憂心詢問安國公主。
安國公主心情頗好,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三分笑意,“倘若我沒有聽錯,陛下想要的皇後,是顧相之女吧?”
顧鴻生先是看了她一會兒,而後麵上露出三分苦笑,“殿下折煞老臣了。倘若是經過朝臣商議,再由中書省下達聖旨,老臣自是高興不已。但陛下倉促下旨,難保不是任性妄為。此之舉動,老臣作為百官之首,又怎可因為皇後之人選是老臣之女,就放任不管?”
他身後大臣聽聞,靜了一瞬,而後紛紛稱讚顧鴻生深明大義。
安國公主一時沒說話,隻是盯著顧鴻生,像是辯駁著他這話是真是假。
顧鴻生任憑她打量的眼神停駐身上,坦坦****,毫不退讓。
片刻之後,安國公主終於收回視線,輕笑著讚了句:“顧相大義,不愧為百官表率。”
轉而又對他身後其他大臣道:“接下來還要勞煩諸位大人,繼續選秀之事。”
她這話裏的意思,是選秀不會被中斷。
諸位大臣彼此對視了一眼,又紛紛瞧著她,欲言又止:“隻是陛下那裏……”
“陛下那裏,我自會去說。”這種時候,什麽成見全都被拋開,安國公主不帶一絲偏見。說完,衝小渝公公微一點頭,而後抬腳朝著政和殿走去。
有大臣上前一步,對顧鴻生道:“顧相,此事……”
“公主殿下既然發話了,想來陛下那邊不成問題。”顧鴻生依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而後對諸位大臣拱手:“此次風波皆因小女之事,顧某實在愧對諸位大人。”
眾大臣紛紛退讓,讚道:“顧相說的哪裏話,為人臣子,本就該勸諫陛下。顧相深明大義,不以個人小利為先,為實乃深明大義之舉。”
顧雪茵不管是人品氣度,還是身份地位,做永安帝的皇後都是綽綽有餘。顧鴻生原本不用同他們在這裏跪請皇帝收回成命,但他還是來了。此等大義之舉,著實令百官佩服。
隻有小皇帝對此甚為不滿。
“朕要立的皇後可是他女兒,他還有什麽不滿?”話音未落,一摞折子砰的一聲被擲於地上。
安國公主一進來便驚聞此聲,眉心猛地一跳。
於公公見狀,連忙喊了一聲,“陛下,安國公主到了。”
小皇帝依舊氣呼呼的,但目光在與安國公主相接之後,逐漸平靜下來。他坐在桌案之後,慢慢收斂怒氣,恢複成一派肅穆莊重之態。
但桌案之下,被衣袖掩住的手卻不由自主微微進握,透露出幾分焦灼不安。
他本以為,安國公主進宮,是來興師問罪的。卻萬萬沒料到,安國公主坐下之後,麵上笑意清淺,頗有興致朝奉茶的宮女要了一碗果茶。
果茶還是方鏡辭先前教導,所用果幹,也是方鏡辭親自帶來。
小皇帝不喜這種甜膩的味道,其餘大臣又並不知曉,是以這果茶幾乎成為安國公主的專屬。
她倒是對這種清香甜膩的果味頗為喜歡,捧著熱氣氤氳的茶碗,淺淺酌上一口,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仿佛此刻不是身處皇宮政和殿之中,而是什麽令人放鬆的酒樓茶肆。
趙琦等了一會兒,始終沒瞧見她還有半分開口的意思,自己倒是先焦急了幾分,冷哼一聲,試探道:“皇姐此時來朕這裏,是想要做什麽?”
安國公主被打斷了品嚐果茶,眉眼染上一絲不悅,斜睨他一眼,“我想做什麽,陛下心裏不清楚麽?”
她的行程並未有什麽隱瞞,想來她前腳剛到政和殿外,便有宮人向小皇帝稟報。至於之後她與諸位大臣所說直言,也事無巨細,都被人稟報於他。
他分明該是心知肚明。隻不過,這會兒在她麵前,還是得裝一裝傻。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派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樣貌,“皇姐想做什麽,你不說,朕又怎麽會知曉?”
他裝傻的模樣倒還是有那麽幾分像的。
得到安國公主略帶讚許的眼神,趙琦心中有幾分得意,眉梢好似都飛揚了起來。
安國公主放下手中茶碗,茶碗與桌麵相碰,發出輕微聲響。“陛下年紀輕輕,總不至於連自己早朝之時做過了什麽,都不記得了吧?”
語調平平,不帶喜怒,卻分明是來興師問罪的模樣。
趙琦雖然心中忐忑,卻並不覺著自己所做之事有錯。
非要說錯,恐怕也是自己旨意太過決斷,沒有給諸位朝臣反應餘地。
到底年紀小,心中藏不住事,察覺到自己所作所為有失分寸後,麵色到底染上幾分愧意。“皇姐,朕知道你要說什麽。”
安國公主輕撩眼皮,睨著他,沒說話。
“朕知道,此事朕太過決斷。立後自古以來都是大事,朕著實不該不與大臣們商議一聲,就自作主張,於早朝匆忙下旨。”他先是態度誠懇做了一番自我檢討,瞧見安國公主森然的麵色有所緩和之後,又繼續道:“但是朕也聽聞,顧家千金為人知書達理,才貌雙全,在長安城中享有盛譽。”
提及心上人,他眼眸好似藏著星星點點,神采飛揚,與先前自我檢討的失落低垂模樣截然不同。
“這樣的女子,即便是做皇後,想來百官也是挑不出錯的。”他心中喜悅自言語之中可以窺得,並無遮掩之意。較之剛剛那副裝模作樣的帝王之態,倒多了幾絲少年的天真浪漫。
自他做了皇帝,學著帝王之道,倒是少有這般符合真實年歲的模樣。
安國公主到底還是心軟了幾分。隻是方鏡辭所言在心底回**,倘若當真錯了……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心底微歎一聲,她麵上稍稍繃著神色,“隻是陛下可曾想過,你以為的那個女子,是否就是你心心念念之人?”
她麵色認真,不像是故意刁難。趙琦瞧了兩眼,慌忙道:“朕不會瞧錯的!朕當日所見的仙女,與畫像之上的顧家千金極為想象。”
他與口中那位仙女僅有一麵之緣,對顧家千金又是隻見過畫像,即便錯了,恐怕也是命運弄人,無可奈何。
安國公微歎一聲,抬眼認真瞧著他:“隻是陛下可曾想過,倘若是長相有幾分想象的女子,單憑畫像瞧不出來差別,那又該如何是好?”
趙琦顯然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被她這麽一問,不由得呆住。
瞧見他這幅模樣,倒是安國公主心中稍有不忍,再次勸道:“陛下日後處事,還是要三思而後行方可。就像這次,倘若陛下當真認錯了人,又該如何?陛下自否要在金殿之上,當著百官的麵,更改旨意?”
“朕絕對不會認錯的!”小皇帝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蹦老高,“皇姐是不相信朕的眼神麽?朕年紀輕輕,可沒有老眼昏花之類的毛病。”
她明明說的不是這個問題。安國公主眉心緊蹙,瞧著一臉防備的小皇帝,額角隱隱跳著疼。
她抬手按了按額角,“陛下不覺得您對自己的自信,過於盲目麽?”
“朕就知道,皇姐是幫著外麵那群大臣,來勸朕收回旨意的!”小皇帝氣鼓鼓望著她,仿佛她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人,滿臉防備。“朕不可能認錯人,也絕對不會認錯人!”
他這般篤定,倒是叫安國公主心中泛起嘀咕。
說到底,不管是她還是方鏡辭,都不曾見過小皇帝那位仙女,甚至她連顧雪茵都不曾親眼見過。對於這二人是否相像,還是本就是同一個人,根本全然不知情。
但她還是微微眯著眼,語氣微沉,“陛下,有自信是好事,但自信過了頭,就不一定全然是好事了。”
小皇帝還死死瞪著她,仿佛從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不可信。
安國公主放棄與他無謂的對視,放緩了聲音問道:“陛下要不要先見一見顧家那位小姐?”
趙琦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麽說,稍微愣怔一瞬,失聲驚訝:“怎麽見?”
安國公主緩和了臉色,甚至唇角還浮現出一絲淺淡笑意,“夏日將過,去青蓮池采蓮蓬怎麽樣?”
相較於上次來到青蓮池,蓮花盛開的景象已是一去不複返。蓮葉依舊碧綠蒼翠,枝枝交錯,亭亭淨植。
間或夾雜零星幾朵紅色蓮花,在萬綠叢中格外顯眼。
安國公主舉辦聚會還是頭一次,盡管地方選在城郊的青蓮池,得到請柬的各家小姐公子都未曾倦怠,紛紛乘馬車前來。
宴席請的人不是很多,主要是朝中貴胄之子女,打著采蓮蓬的旗號,不過是找個借口遊玩而已。
在剛到之時,於聚雲樓拜見過安國公主與駙馬之後,便可在青蓮池畔遊玩。
雖未曾對外聲明,但這場聚會畢竟有小皇帝在,故而安國公主自宮中侍衛中抽調百餘人,負責守衛警戒。
因著想要見到期待已久的仙女,小皇帝急不可耐,早早便在聚雲樓等候。安國公主與方鏡辭陪侍在側,瞧著他滿心歡喜等待的模樣,竟一時有章 不敢盼著顧家兩位小姐前來。
隻是沒等多時,下人來報,顧家的車馬已經到來。
安國公主瞧著頓時歡天喜地的小皇帝,眉心不自覺微微蹙起——倘若小皇帝當真認錯了人,不知又會掀起怎樣一場風波?
方鏡辭瞧出了她心中的擔憂,轉頭對小皇帝道:“聚雲樓西側還有不少蓮花盛開,陛下不如在那邊稍坐等候?”
小皇帝正滿心歡喜等待著,猝不及防聽聞此言,著實愣怔了一下。
“陛下那位仙女,想來並不知曉陛下的身份。”方鏡辭溫聲細語,並未讓人有不適之感,“倘若此時乍一瞧見陛下,恐怕會是驚恐大於驚喜。”
他言之有理,小皇帝頓時遲疑起來。他倒是沒想著要驚嚇到仙女,隻是自己這一離開,也不知究竟要到何時,才能見到……
“陛下放心好了,我會讓那位顧家小姐到您那邊去。”安國公主端坐位上,輕輕斜眼一瞥。“陛下難道不覺得,那位顧小姐在蓮池畔偶遇陛下,會比在此拜見皇帝……”
她話未說完,留下半句讓小皇帝自己猜想。
趙琦斂眸細思,當日在公主府瞧見仙女,他的確並未說明自己的身份,倘若在這裏遇見……
莫名就氣短了幾分,他磨蹭著起身,“那朕先行過去等著。”走出兩步,他猛一回頭,“皇姐可要記著,讓她早章 過去。”
安國公主點頭應允,小皇帝這才滿心歡喜,從側門出去。
瞧著他身影消失在側門,安國公主忍不住微微歎息一聲,“總覺得,心緒不寧。”
方鏡辭坐在她右手側,聞言輕聲勸慰,“殿下已經做了自己該做的時候。”
話音剛落,便有下人進來稟報:“顧家兩位小姐到了。”
安國公主不由得端坐,“將他們請進來。”
聚雲樓西側果然還有不少蓮花盛開,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在一片翠綠之中,格外好看。
隻是再美的景色,趙琦此時也無心欣賞。
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加上他所在的地方瞧不見聚雲樓前的景象,也不知道顧家千金是否撿到了皇姐,什麽時候才會過來……
心中焦急萬分,滿目蒼翠在他眼中仿佛虛無。
他心不在焉,隨手揪住了一個什麽東西,有一下沒一下掰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嗓音——
“蓮花那麽好看,為什麽一定要折斷它?”嗓音如琴聲,仿佛山泉叮咚,又似鶯歌在耳邊輕鳴。
趙琦一轉頭,就瞧見他心心念念的那張容顏。
少女又穿了件藕荷色的衣裙,她似乎很是鍾愛這種顏色,與上次那件款式略有不同。但穿於她身上,卻仿佛比滿目蒼翠的蓮葉更奪目。
驚喜自心底攀爬自臉上,他情不自禁喊了一聲,“仙女!”
少女怔了怔,而後失笑,“我才不是什麽仙女。”偏著頭打量了他幾眼,才恍然想起,“原來是你。”
瞧見她似乎還記得自己,趙琦很是高興,丟開那根快要被掰斷的蓮花,快步到了她身邊,臉上欣喜溢於言表,“你還記得我?”
少女微微笑著,一派爛漫天真,如日出朝霞,絢爛美好。“怎麽會不記得,那可是我頭一次翻公主府的牆……”明明是語帶驕傲,卻在脫口而出之後,眼眸裏有了幾絲緊張,“我翻、牆之事,你可有同別人講起過?”
自然是同不少人講過。
趙琦心中難得出現了一絲愧疚,但瞥見她緊張萬分的眼神後,猶豫一瞬,搖了搖頭,“未曾。”
少女這會兒才徹底放下心來,又微微笑起來,好似山花爛漫,又似秋來果實滿枝頭,“幸好姐姐不知情,不然以後我可沒膽子去公主府了。”
“姐姐?”趙琦微微詫異。
少女璀璨一笑,“上次忘了說,我叫阿暖。”
她眼眸裏滿是喜悅與興奮,好似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寶物,迫不及待與人炫耀。“姐姐就是安國公主,我得了她的特許,可以稱呼她為姐姐。”隻是並不會讓人反感這份炫耀,反而因著她的高興,與她一同高興。
趙琦並不知曉阿暖之前見過安國公主,還以為是安國公主因他的緣故,對阿暖的特許。他心中喜悅萬分,麵上也是一片笑意,試探問道:“你也拿到了安國公主的請柬,你是哪家的姑娘?”
他問得直接,其實也是心中微有不安。盡管在安國公主麵前信誓旦旦保證自己不會認錯人,但沒有見到阿暖之前,心中依舊存在不確定。
這份不確定在安國公主的聲聲質問下不斷發酵膨脹,隻待一個機會,便砰的一聲爆開。
阿暖並不知情,聽見他問,便笑著回答:“我姓顧。”
趙琦無端有幾分緊張,“可是顧鴻生顧相之女?”
阿暖點頭。
狂喜湧上心頭,趙琦隻知道笑,一時連話都不知道該如何說。
倒是阿暖瞧著他喜不自勝的模樣,有幾分驚訝,“你為何這般高興?”她似乎也並未說其他什麽啊?
但隨之警覺浮上心頭,她上下打量趙琦幾眼,“我聽說,畢家也是大富大貴之家,你總不至於有什麽事想求著我爹爹吧?”
不怪她這般緊張,顧鴻生身為丞相,想方設法巴結於他的人不少。
趙琦心知她誤會了,連連搖頭,“自然不是。我隻是……”知道自己並未認錯人,心中太過高興。
他吞吞吐吐,阿暖驚疑不定的目光不住打量著。
趙琦還是頭一次被人這般不知避諱,直白打量,麵色微紅。緊張之下,他脫口而出,“顧相與安國公主政見不合,你身為顧相千金,公然赴安國公主的聚會,不會給顧相造成非議麽?”
阿暖用一種無語的神情瞧著他,“政見不合也隻是在朝堂之上,我爹爹才不是那種為了小家,就不顧天下百姓蒼生安危之人。”
“況且,”她笑臉微抬,一副驕傲模樣,“我仰慕安國公主,既然是她辦的聚會,就算沒有請柬我都要來!”
說著又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上次聽聞安國公主與南齊太子於青蓮池出遊,我特地趕來,誰知道連人影都沒見著……”正是因為沒見著人,心中苦悶不已,這才想著去翻一翻公主府的牆。
隻是誰曾想,安國公主沒見著,倒是見著他了。
趙琦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理由,愣怔之後又忍不住問道:“你仰慕安國公主……你想同她一樣上戰場麽?”
阿暖搖了搖頭,似乎這樣的問題已經被太多人問過,她隨口就能答,“仰慕不代表我一定以她為榜樣,想要成為她那樣的人物!”
趙琦卻還是頭一次聽到這般言論,一時有章 驚奇,“為什麽?仰慕安國公主那樣的人,難道不就是為了成為她那種人麽?”
阿暖卻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能做和不能做之事,安國公主就是為大慶安定所生,安、邦定國,救大慶黎民於水深火熱之中。我不過是個小人物,萬萬擔當不起那般重任。但這一點兒都不會影響我對安國公主的憧憬與向往。”
她似乎真的很仰慕安國公主,從初見之時便是翻公主府的牆頭。趙琦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正躊躇著,就聽見阿暖問道:“說起來,你那時怎麽會在公主府?”
總不至於他也是翻、牆進去的吧?
麵對她狐疑的打量,趙琦糾結一瞬,脫口道:“我也是去找安國公主……”
“你也憧憬著她麽?”誰知他話還未說完,驚喜之情就浮現在阿暖眼眸之中。
麵對這樣的阿暖,很少有人能堅定不移搖頭。趙琦望著她,緩緩點了一下頭。
然後他就瞧見,阿暖興奮地瞪大眼睛,一把拉住他的手,“你是男子,肯定比我去過的地方多,你有沒有見過安國公主在戰場之上的英姿?”
趙琦還真的不曾見過。
安國公主於戰場之上,十步殺一人的情景,向來隻存在於百姓的口口傳說之中。他唯一一次親眼瞧見她動刀見血,還是多年前於金殿之上,她當庭怒斬曹國舅……
“你有沒有見過?”興奮不已的阿暖還在等待,趙琦回神,在她期待的眼神之下,緩緩搖了搖頭。
失望頓時出現在阿暖眼底,“啊,原來你也沒有見過……”
趙琦不忍見到她眼眸中浮現失望之情,絞盡腦汁回想著安國公主一章 趣事,將之講與阿暖聽。
阿暖雙眼亮晶晶的望著他,聽得無比認真。
瞧著她這幅認真模樣,即便不是為了自己露出這般模樣,趙琦還是覺得心底有股微微的滿足感。
他說的認真,阿暖聽得更為認真,一時忘了時辰。
直到有人尋了過來,一邊喚著:“阿暖,你去了哪裏?”
聽聞此聲,阿暖猛地跳了起來。
趙琦嚇了一跳,“怎麽了?”
阿暖臉上滿是慌張,“糟糕,跟你聊得忘了時間,雪茵姐尋我來了!”
聽到她口中的名字,趙琦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識重複道:“雪茵?”
阿暖臉上又露出極為自豪的神情來,“是啊,雪茵姐,長安城中頗負盛名的‘雙姝’之一,你應該也知道她吧?”
趙琦說不清心底湧上來的是什麽,隻是呆滯一般問道:“你,你不是顧雪茵麽?”
“我?我怎麽會是?”阿暖眼中有幾分莫名其妙,“雪茵姐賢良淑德,有著大家閨秀的雍容氣度,豈是我這種小丫頭能比的?”
“陛下可曾想過,倘若是長相有幾分想象的女子,單憑畫像瞧不出來差別,那又該如何是好?”安國公主的聲音自耳邊響起,趙琦隻覺得眼前一陣黑,不由得倒退幾步。
原來,他真的錯認了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