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紅色尖塔
三十三號看著黎離的目光是如此的複雜深切, 以至於後者都有點心虛了。
不會是自己剛才表演閃避動作的時候不夠標準被看出端倪了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畢竟尤利西斯教得再好，也頂不過黎離隻是抱佛腳學了一晚上而已, 這一晚上她還要抽空聽藥檀在邊上模仿維克多的腔調念那些台詞……要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
好在黎離演其他的不行, 演死人臉還是一流的。
她麵無表情地看向三十三號：“怎麽, 你難道還想測試我嗎？”
“維克多大人！我知道錯了！”
黎離的這句話一出，三十三號呼吸都變得慌亂了，他十分緊張地快速走到黎離的跟前，深深地彎腰躬身道歉。
“對不起，大人！”
“以後……不，這種事不會再有以後了！是屬下的見識太過淺薄不知長進，以後我一定會努力向大人學習您長遠的眼界和淵博的智慧的！”
誇得太好聽了，要不是黎離還得保持維克多的高冷人設，她還真想嘴賤讓對方多誇兩句。
她隻是一副淡漠又不屑的模樣懶懶地坐回原處, 順便再佯裝虛弱模樣時不時地皺一下眉頭。
就這簡單的一個皺眉動作，足以讓心懷愧疚的三十三號坐立難安了。
三十二號清除完三人留下的所有氣息再歸來時, 就看到自己的同伴正半跪在地上，萬般小心地在給維克多包紮傷口, 然後又主動請求由他背維克多……
他茫然地撓了撓後腦勺, 狐疑地打量著那邊的動靜，在發現維克多腿上的傷口後臉色猛然大變。
“大人, 您怎麽受傷了！”
三十二號將銳利的視線投到了三十三號的身上, 厲聲問道：“怎麽回事，不是讓你在這裏保護大人的嗎！你難道不知道靈魂受損是多麽嚴重的傷勢嗎, 居然還讓大人受了傷！”
“……”
黎離淡淡地看了一眼三十三號, 麵不改色地替他解圍：“沒事，是我讓他去周圍巡視的, 沒想到突然闖來一隻魔獸，好在他及時趕回來了，還不錯。”
聽到這個解釋後，三十二號再收起洶洶的氣勢。
不過與之相對的，三十三號的眼眶都快發紅了。
維克多大人非但沒有責怪他，還主動幫他在同伴麵前掩蓋過失，他是如此值得信任追隨的長官，而他竟然放任魔獸傷害大人！
該死啊！
接下來的一路上，黎離從三十二號的背上挪到了三十三號的背上。
興許是愧疚心作祟，三十三號的服務已經周到體貼到苛刻了，甚至於他為了讓黎離在自己的背上趴得舒服，刻意放緩了腳步，還使用了昂貴的風係魔法卷軸讓自己行進的步伐更加輕盈穩重，時不時還追問黎離兩句。
“大人，您需要喝點水嗎？”
“大人，我這個行進速度您能接受嗎？需要再放緩一些嗎？”
“大人，您趴得累不累，要不我和他一起抬著您走吧？”
“……”
三十二號覺得自己這個一向冷酷寡言的隊友好像是其他人假扮的，尤其是在三人休息的時候，他親眼看到三十三號在遠處盯著維克多大人看著看著……
然後他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三十二號狐疑地看著隊友走遠，最後憂心忡忡地靠向黎離身邊，壓低聲音說出自己的疑慮。
=
“大人，我覺得他好像很陌生……是不是有人假扮的？”
黎離幹巴巴地回答：“我看不出什麽，畢竟我對於偽裝魔法一無所知。”
“大人你千萬小心……路上我問些隻有我們幾人才知道的事情試探一下，看他會不會露出馬腳！”
什麽？要問些隻有他們才知道的秘密試探對方？
好啊！
真是好隊友啊！
黎離短暫地懵了片刻，最後欣慰地抬起手，重重地拍在三十二號的肩膀上。
“有你，是我的福氣。”
三十二號也激動得雙眼放光，重重地點點頭，看樣子已然被黎離這句重視的誇獎弄得熱血上頭了。
接下來的這一路上，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周圍也隻有魔獸山脈特有的嗷嗚咆哮聲和冷厲風聲，按理說是多麽陰森詭異的氛圍，但是在黎離的眼中，這一路上她的頭頂儼然在不斷綻放燦爛的煙花！
聽聽，多麽精彩的對話——
三十二號佯裝無意地開始起了個閑聊的話頭：“咳，你還記得我們當年一起參加極限訓練的事情嗎？沒錯，就是維克多大人和克洛西那家夥戰鬥的那次……”
“嗯。”三十三號嗯了一聲，剛才他背上的黎離被強行奪走，於是他隻能走在前麵，把崎嶇山道的荊棘清理幹淨防止傷到重傷的“維克多大人”。
“你還記得大人和那家夥的戰鬥結果嗎？”
“當然，大人以非常漂亮的閃避術連續躲開了克洛西的三道襲擊，然後給了那個傲慢的家夥狠狠的反擊，不過或許也正是因為那一次的結怨，克洛西一直針對大人……”
“那你還記得那一次嗎？我們逃出來的路上遇到了誰來著？好像是……”
“蠢貨，遇到了伊露恩精靈女王！嘖，說實在的我可沒見過比她還漂亮的生物了，可惜她今年居然就死了。真是古怪，我記得那一次就感覺她已經快要突破到法神等級了，再過幾年都可以被神使迎接進入神國了，怎麽會這麽快就死了呢？”
“啊對沒錯，就是精靈女王！說起來大師給大人打造的武器也被天劍城的人搶走了，咱們要怎麽聯絡上大師讓他幫忙，為大人重新打造一把大劍呢……”
“你今晚怎麽回事？”三十三號回頭看向三十二號，皺眉道：“按照之前的慣例，過幾天大師就要來基地了，我們不需要也聯絡不到他！”
“啊對對對，不過我還有一件事……”
黎離安安靜靜地聽著，裝著半昏迷的狀態，實則腦子轉動飛快，將他們話語中透露出的所有消息都整理在一起。
裏麵大部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閑聊，比如他們以前在獅鷲騎士軍團的訓練細節，或是教皇對裁判所的盲目偏信等等……
但是有兩件事讓黎離很在意。
第一件，就是伊露恩精靈女王的死訊。
魔法界和修真界類似，隨著修為的增加，壽命也會與之提升，精靈本就是這個大陸最長壽的種族之一，而且伊露恩女王還是幾乎達到法神等級的中級強者……用修真界的等級來算，她隻差半步就能到達渡劫境，可以開始籌備飛升的事宜了。
這樣可怕的存在，最後卻因為“壽命耗盡”而落寞地回歸生命之樹？還是在繼任者木茜完全沒有成長起來，南塔城也正被亡靈法師威脅的生死存亡之際歸於虛無？
在黎離看來，這很不對勁。
修真界都有增壽丹這樣的存在，她不信擅長各種治療魔法還擁有生命之樹的精靈一族，會沒有任何延壽的手段。
伊露恩女王的死，更像是一種被逼迫，或者說是不得已的選擇。
這個選擇對於她來說，或許比南塔城的安危和精靈一族的安穩強盛更加重要……
但是真相到底是什麽，黎離暫時沒有任何線索。
另一件事，聽起來就要明朗許多了。
有一位在暗中支持亡靈法師，為他們鍛造武器的“鍛造大師”即將出現，這個人的身份在北塔城或是東塔城中非常尊貴，而且為人小心，很可能還沒有接受改造，所以至今都沒人發現他和亡靈法師們的關係。
“大師”這個名頭 ，在這個世界中不是誰都能亂用的，尤其是在鍛造、附魔等等行業，因為都已經有工會的存在，所以更是有著嚴苛的評審製度。
黎離也曾經聽進入鐵匠工會的洪大錘提起過，他的鍛造手藝也是在經過鐵匠工會無數鐵匠的認可後，才被正式賜予了“鍛造大師”這個頭銜，而且在成為大師之後，他在公會裏簡直就是橫著走，比如想要低價購買一些頂級礦石，又或是想要揀些工會用不上的破銅爛鐵拿出去換錢……工會都會為各位鍛造大師大開方便之門。
整個東塔城，也就洪大錘一個鍛造大師，其他鍛造大師，全部都是最擅長鍛造的矮人一族，現存世的數量也不過個位數，還有力氣輪動鐵錘鍛造的，更是少之又少。
看樣子，三十二號他們口中的“大師”很有可能出自北塔城的矮人一族，或者換句話說……
北塔城裏麵，極有可能已經有人倒向亡靈法師了。
在紛亂的思緒中，黎離被三十二號背著穿過了一片陡峭的山坡，然後，抵達了一片荒涼的深淵。
黎離的眸子微微一凜。
這附近……她來過！
這裏赫然就是當日東塔城眾多隊伍齊聚一起，協力戰勝那隻偽龍的那道深淵！鍛造枯榮劍的那根龍脊骨就是在這裏得到的！看三十二號他們的目標，竟然赫然是深淵對麵的那一大片被迷霧遮擋住真麵貌的密林！
黎離沒記錯的話，這裏是被東塔城的白色尖塔劃定為高危區域，然後調了隊伍來長期駐守的！
通過靈力的探查，黎離也的確在附近發現了一座石頭堡壘，還有在堡壘另一側巡視的駐守隊員。
可是看三十二號他們的樣子，卻像是非常了解那些隊員的巡邏落線和時間點，非常完美地卡著時間點避開了他們以後，三十二號再次施展那道詭異的影子魔法。
三人的身影扭動著化作黑影，徹底隱匿在無數的樹影之中，像是有一團輕薄無形的黑霧籠罩著，黎離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慢慢漂浮著，然後緩緩地往深淵崖壁之下移動……
難道他們都敢進入傳說中會吞沒所有魔法力量的深淵？
還沒等黎離驚訝完，她就察覺到三十二號和三十三號的身體都停在了山崖靠裏的一處不起眼的狹窄平坦處，後者的手上在石壁的某個位置一拍，原本完全封閉的山壁竟然緩緩地震顫了幾下，垂落下來的那些枯死藤蔓緩緩地晃動了幾下，然後，一扇幾乎和山壁融為一體的隱蔽石門緩緩打開，一道並不算狹窄的山道出現在三人的眼前。
在迷霧的掩蓋下，他們的所有動作都顯得那麽不起眼，山崖璧上的所有動靜都沒有被頂上的駐守隊伍注意到。
三十二號解除了影子化身，這個能力很強大，但是對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負擔，並不能長時間維持——尤其是要抵抗這附近的迷霧對他而言也有壓力的情況下。
進入山道後，三十三號抬手在昏暗的山道內碰了某處，原本打開的石門又緩緩地恢複閉合狀態。
黎離默默地在這裏沿途留下了靈力烙印，並且把他們開啟關閉石門的位置也記住，隻是對方是否用了魔法手段，她暫時無法判斷。
這條山道並不是很長，走了沒一會兒，他們便抵達了一處魔法傳送陣。
在短暫的眩暈感過去後，出現在黎離眼前的，是一片暗無天日的陰森密林。
她沒有回頭，隻是用靈力悄無聲息地往周邊探了一下。
然後，她發現原本橫亙在眼前的那道深淵，此刻已經位於她身後了。
現在他們已經在跨過這道可怕的深淵，即將抵達魔獸山脈最深處了，傳說中這裏是深淵最先出現的地方，這裏也是魔獸們橫行肆虐的樂園，在這裏，高階魔獸多到隨處可見，超高階魔獸也不算最厲害的存在，聖階魔獸也不再是傳說中的存在。
這裏，差不多已經徹底被深淵包圍了，或許終有一日迷霧將會完全籠罩住這一大片區域的天空，把它變為新的深淵。
不過對於三十二號和三十三號而言，迷霧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所以他們刻意地避開已經被迷霧籠罩的區域前行著。
即便如此，附近的天空依然昏沉沉的，這裏是真的看不到陽光，哪怕現在本該是光照最燦爛的正午時分，這裏的樹林也不再是茂密的闊葉林，也是稀疏的針葉林，天空也隻有黯淡的光線投下來，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紗霧，等不到那道直射下來的暖烘烘熱光。
在越過深淵抵達魔獸山脈深處後，他們行進的速度明顯有了提升，之前一直在警惕地抹除痕跡的三十二號也懶得再做這種事了。
黎離猜想，這片區域應該已經徹底被亡靈法師納入掌控了，而且他們這一路上過來，至少遇到了幾十隻擦肩而過的魔獸，它們留下的混亂痕跡，足以抹除三人留下的所有氣息了。
這兩個原因，對於天劍城和東塔城來說可都不是好消息。
附近有這樣危險的鄰居正陰惻惻地盯著自己，密謀著把自己人抓來當試驗體，這不就是頭頂懸了一把危危欲墜的利刃嗎？
在三十二號和三十三號的保護下，黎離暢通無阻地穿過可怕的魔獸聚集地，最後進入了一座大山……
沒錯，亡靈法師們位於東塔城之外的基地，竟然藏在魔獸山脈深處的一座大山之中。
大山的外麵和其他山脈毫無差異，荒草叢生高林密布。但是在經過一道狹窄又隱匿的入口之後，出現在黎離眼前的，赫然是一座恢弘雄偉的地下堡壘！
整個大山已經被掏空，上麵懸掛著無數的照明魔法道具和陣法，大山內部看起來竟然比外麵還要明亮，地麵上則是一些風格雄偉壯闊的純石建築，黎離曾在那個鑒定師的收藏品中看到過類似的圖案，據他所說，這種石頭尖頂的偉大建築風格，就是那些渺小的地精口中的“祖先住處”的遺留畫像。
所以……
這裏就是那座遺失的第五座塔城？
黎離的心中有一閃而過的疑問，不過很快她自己就將這個想法推翻了。
拜大師兄的剝削所賜，她對於挖洞和建造都有著非常專業的經驗，隻是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黎離就判斷出這座大山被挖掘的時間應該在百年之間，裏麵的不少建築物的痕跡還很新，明顯是這兩年才被修建起來的。
或許，這裏是那座神秘底下塔城的仿造品。
不過從這裏也看得出，或許亡靈法師們不止維克多一人知曉那座地下塔城的存在，他們甚至可能掌握了通往那座塔城遺址的渠道，所以才能複刻出如此宏偉的一座古老城池。
在看到三十二號他們歸來以後，正在城門口值守的黑袍人似乎愣了一下，很快行禮讓他們進去了。
畢竟，排行前一百的存在在整個亡靈法師中都算是核心人物了，更何況這裏麵還有黎離這個“五號”呢？
“還好，四號那家夥不在。”三十二號鬆了一口氣，非常熟練地背著黎離往城中央走去。
黎離心中一動，聽起來四號和維克多的關係很差？
她暫時摸不清兩人的關係，不過連下屬都直呼他為“那家夥”，看樣子私下他們之間也不會假惺惺互相尊重什麽的了。
所以，黎離用維克多那個標誌性的不屑冷笑回答：“嗬，他在又怎麽樣？”
聽起來是反問，實則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四號到底會怎麽針對維克多，免得自己沒做防備就倒黴遭殃。
三十二號不愧是黎離的頭等乖下屬，馬上就配合著回答：“雖然那家夥的確是個發瘋的廢物，腦子也不正常，我們不需要搭理他的數次挑釁，但是畢竟他的排行是四，而且您又受了傷，這次恐怕不適合再和他角鬥……”
黎離懂了。
維克多是獅鷲騎士長，這個稱號代表的是整個大陸最正統的高手，估計那個四號也是個戰鬥分子，還可能是改造之前名頭不如維克多的好戰者，然後發現維克多也在……嘿，這不就巧了嗎？
就像被賽爾苦苦糾纏的尤利西斯一樣，維克多原來也有個宿敵，難道這就是獅鷲軍團騎士長的宿命嗎？
黎離突然擔心起那位遠在西塔城的熱心少年庫查茲起來，他現在可是接替了尤利西斯的位置，被當成了騎士長培養，也不知道是不是擁有了自己的宿命？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隻是一閃而過，黎離很快開始認真地觀察起周遭的環境來。
這裏麵的人比她想象中的多。
而且和之前完全和囚牢一樣的孤島不一樣，這裏似乎並沒有什麽人看守，若不是來往的人身上都標明了代表在亡靈法師隊伍中排序的數字，還有那些完全遮掩了麵容的黑袍，黎離甚至會誤會這裏是和東塔城一樣的尋常城池。
因為這裏的人，看起來都是自由的。
街道上偶爾有人從雄偉的建築物中走出來，沒有人阻攔他們，他們交談也好，偶爾停下來看看其他東西也罷，都沒有受阻。
就在這時，他們注意到了黎離三人的到來。
甚至都沒有看到黎離身上的數字標識，隻是在察覺到那股由【迷霧麵具】幻化出的屬於維克多的氣息之後，原本還靜立在道旁的那些黑袍人的情緒似乎變得激動起來。
下一刻，原本還和普通人一樣的他們，竟然情緒激動地朝著黎離跪拜下來！
他們叩拜的動作是那麽地虔誠，即便有黑袍的遮掩，黎離也能察覺到那下麵一雙雙熾熱到如同注視神明的目光。
是的……
城中的這些黑袍人是發自內心地尊重著維克多……不，是尊重著他所承擔的屬於“五號”的地位。
在這裏，隻要排名足夠靠前，他們就是瘋狂的信徒們心中活著的神明！
這一路走過去，跪拜的人也越來越多。
看著這一路烏壓壓主動跪倒在地的人，黎離的心中不由得冷沉下去。
這裏的亡靈法師數量遠超過她的想象……而這些人對於高層的信仰的瘋狂程度，也遠不是普通的“追隨”可以解釋，黎離現在相信，隻要她一聲令下，這些黑袍人會毫不猶豫地執行任何聽起來不合理的命令。
因為他們，是最忠誠的那批信徒。
連排行第五的維克多都擁有這樣可怕的號召力，那四號呢？還有那個神秘的，從未留下任何信息的亡靈法師領頭人……一號呢？
懷著複雜的念頭，黎離被帶到了位於地下城最中間的建築物。
那裏，赫然是一座由紅色巨石壘砌而成的……
紅色尖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