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後院

衛家一行回家路上並無耽擱, 離開嶺南後往北行,冬日寒風攜著風雪而來,下得又急又密, 將沿途田舍樹林都覆上一層白衣。

離開羅浮山後, 楊氏的藥每日夜裏落腳時煎熬,第二日大早給她服用, 行了一路,眾人發現果然如葛洪所言,楊氏精神比以前好了許多,少有糊塗吵鬧, 竟也漸漸認出人來。衛姌見母親日漸轉好,欣慰不已。

於元旦還有三日,眾人回到江夏家中。

衛申樂氏大喜,衛姌拜見過伯父大哥一家,帶著楊氏轉道回到家中。家中比之隔壁衛府自要冷清許多,仆役們早已灑掃庭院,內外收拾一新。衛姌照料楊氏歇下, 然後自己回到房中。第二日睡到午時才醒, 外麵嚴寒凍人,夜裏又下了一場雪,屋簷窗欞上都蓋上薄薄一層雪粉。

樂氏著人來請衛姌與楊氏元日過府一聚, 衛姌爽快答應。家中隻她與母親和幾個仆從,去伯父家共度元日也正好湊個熱鬧。

到了元日那天,衛姌換上新衣, 帶著母親楊氏到衛申家。如今楊氏雖然神智沒有完全恢複, 但已會簡單地認人。樂氏見楊氏如今這樣, 握著她的手眼眶泛紅。還是仆婦婢女勸解, 道元日落淚不吉。樂氏拭了眼角,攙著楊氏進屋。

衛姌去書房見衛申,衛進衛釗衛勝三兄弟都在,衛申麵色肅穆,先是訓誡兒子侄子一番,然後又為眾人定下來年課業。衛勝的臉如胡瓜一般發綠,直到從書房出來才恢複正常,元日難得可以玩耍整日不用讀書習字,他拉著衛姌的手,說走走走,我新做個玩意,第一個就想到你了。

衛進衛釗兄弟見狀不由好笑,他們兄弟年紀比衛姌衛勝大了一旬,視兩人如孩童,衛進拉著衛釗去飲酒敘話。

衛姌和衛勝在院子裏玩了一會兒,原先衛姌心中還想著自己雖是重生,實則也有二十六歲,豈能和孩童一般耍鬧,隻想著敷衍過去。哪知衛勝仿佛個皮猴子,抓了一捧雪,趁衛姌不備,塞入她衣領後。衛姌凍得直打哆嗦,再看衛勝一張得意萬分的臉,哪還記得實際年歲之差,在院中滿地找積雪報複。

最後還是仆婦擔心兩人身體,趕忙攔下,又帶兩人去換衣服。

衛姌自然不願和衛勝一處,單獨在房裏換好一身出來。樂氏聽說兩人嬉鬧,立刻派人把兩人叫去後院,在眼皮底下看著。

後院女眷齊聚,極是熱鬧,樂氏讓楊氏坐在身邊,衛進之妻劉氏坐左下首,還帶著小兒衛琦。衛進並未納妾,房中隻收了個婢女,跟在劉氏身旁。衛釗房中美婢四人今日都打扮地十分用心,春蘭秋菊,各擅勝場,令人有眼花繚亂之感。

樂氏心中不悅,衛釗還未娶妻,後院就鶯鶯燕燕的一群,實在有礙婚事。但她也知道兒子風流秉性,隻好裝作糊塗不理。

劉氏身為士族貴女,從不將姬妾婢子放在心中,專心看顧衛琦。

衛姌與衛勝來了之後氣氛更是熱鬧。

樂氏聽說兩人頑皮的事,招手讓兩人上前,摸摸他們的頭發還是幹的,稍放下心來,令兩人去烤火驅寒。

衛姌和衛勝被拘在廳內,一邊吃果脯糕點,一邊聽眾人閑話。

仆婦拿著屠蘇酒和五辛盤進來。所謂五辛,乃大蒜,小蒜,韭菜,雲苔,胡荽,裝於一盤。五辛都是辛辣之物,食用有應春日生發的寓意。樂氏令眾人都吃了一些,包括身邊婢仆。

樂氏身邊的仆婦道:“夫人可還記得,南陽元日的習俗。”

樂氏目露思念,想了片刻,看著衛琦道:“可是小兒點朱。”

南陽元日有舊俗,在小兒童子眉間點紅色朱砂,叫“吉祥點”,意為求吉祥,消災避禍,又為明心開悟,學業有成。

仆婦點頭道:“瞧見琦小郎君,讓我想起以前夫人在家的日子。”

樂氏被勾起舊事,麵色惆悵,隨即又來了興致,讓婢女取來朱砂,給衛琦眉心點上一點朱紅。

衛琦天生好樣貌,眉宇添了紅色更顯得伶俐可愛。

樂氏又叫衛勝衛姌上前,未成年的童子都可以點吉祥,她給兩人同樣點上。衛勝伸手欲摸,被樂氏攔住,隻道過了今夜才能擦去。給衛姌點上後,樂和婢女仆婦齊齊一愣。樂氏感慨,“以後玉度入建康,可複擲果盈車之盛況。”

世人愛美,本朝尤甚。當年美男子潘安容貌俊美,風度翩然,名滿天下,他出道洛陽,女郎婦人見了,以瓜果投贈,能裝滿車而歸。

提起美男子,廳中眾女都是興致盎然。你一句我一句,聊起各地以姿容出名的郎君。

這時衛進與衛釗從外進來。外麵又下起了雪,兩人進來,一身的寒氣,婢女上前為兩人除去披風。衛釗環顧一圈,今日無論主仆都穿著新衣,形容格外鮮豔。他的目光掠過衛姌,驀然定住,他本就好顏色,這滿屋的麗色中第一眼能看見的隻有衛姌。

刹那間,衛釗心漏跳一拍,他朝身旁衛進瞥去,隻見衛進也是一臉驚歎,稍稍安下心來。

衛進朗朗笑道:“想日後玉度雅集定品,定當名揚天下。”

衛姌聽眾人稱讚,微微羞赧,女扮男裝於樣貌上本就占優勢,幸好眾人倒從未對她身份猜疑過。衛家子嗣一向相貌出眾,又符合當下世人喜好,衛進說的雅集揚名是極有可能的事。

眾人說笑一陣,隨後衛申也來了,兩家人齊聚,吃了個熱鬧晚飯。

過了元日,衛姌清淨休閑了幾天,她從惠娘處得知衛申家中卻是應酬不斷。這一日衛申把衛姌叫去,卻是與她商量外出求學的事。這是早就定下的,衛姌並沒有意見。如今楊氏病情見好,她也可以放心外出。

衛申道:“你二哥要去江州,我原就想為你請國學博士趙霖為師,他正住在豫章,如此正好,你跟著你二哥同去,互相可有個照應。你母親有你伯娘看顧,盡可放心。”

衛姌向伯父鄭重道謝,衛申為她考慮周到,處處照顧,她牢記於心。

從書房出來,衛姌看見衛進正拿著一卷書走過。她喊了一聲大哥,衛進停下與她說話。

衛進學識淵博又溫和有禮,待幾個弟弟都十分親厚。他已從衛申處知道衛姌即將外出求學,將過去所學筆記謄抄一份打算送給她。

衛姌先行謝過,想起今年就有中正前來各郡各縣雅集選才,前世衛進就栽在這次雅集,她趕忙道:“大哥,今年的雅集我與你同去。”

衛進笑道:“知道了,雅集在今年秋歲,尚有大半年時間,你安心去豫章求學,雅集前再回來。趙博士長於《莊子》《周易》,妙解精悟,義理精通,你要勤勉苦學,萬不可嬉戲喪誌。”

衛進之好學,發乎天然,談起儒玄二學就是滔滔不絕。

衛姌暗道:難怪衛勝畏懼這個兄長更甚於伯父。衛申勸學點到即止,最後擅長用藤條,衛進卻是能笑臉溫和的說上一整日不嫌煩。對衛勝那個皮猴來說,可能後者更為可怕。

衛進年後打算留在家中讀書,衛姌想起秋天要來的雅集,總是擔憂衛進身邊有什麽自己不曾察覺的變故,因此這幾日頻繁找大哥說話,以探討學問為由,實則是打聽衛進周遭情況。

她跑的勤快,衛勝抱怨她快成了衛進這樣的書呆。

衛釗這些日子往來送迎,應酬繁忙,這日聽聞樂氏有事找他,拋開外麵雜事,回到家中,在廊下看到衛進與衛姌。兩人相談甚歡,衛進是文弱士子,身型高瘦,衛姌卻矮了許多,衛進與她說話時微微垂頭。衛姌不知聽到什麽笑了起來。

與衛釗碰麵,衛進喊了聲二弟,衛姌喚二哥。

衛釗進入後院時回頭瞥了一眼,衛姌緊跟著衛進,亦步亦趨。他皺了下眉,心道兩人何時這般親厚了。目光又在衛姌臉上轉了一圈,他陪著她寒冬臘月跑了一趟羅浮山,回來也沒見她這般跟前跟後的。

進了樂氏院子的小廳,衛釗在一側坐下,問道:“母親找我何事”

樂氏道:“你就要去江州了,身邊也沒個妥帖的人,不如先將黃家女郎納進來。”

衛釗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可是黃家來說了什麽。”

樂氏坦言道:“我原想等你成親之後再納妾,如今你有了官職,這一去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黃家與我們毗鄰,也算知根知底,黃家女郎已是大齡,蹉跎不起,你這次去江州就帶上她吧。”

衛釗挑了下眉。

樂氏見狀,道:“你不喜黃家女郎她可生的好模樣,是縣裏數的上的美人。”

衛釗摸了下鼻子道:“母親說哪裏話,便是長得美的我都要收了不成。”

樂氏反問道:“不然你院子裏那些美婢是哪裏來的”

衛釗搖了搖頭,肖蘊子是他遊學時同窗的堂妹,家世極坎坷,父母雙亡,哥嫂謀劃將她送與一士族老叟為婢,同窗見了不忍,就將堂妹說與衛釗。佩蘭,子雎原是婢子,主動服侍於他,令元更是桓氏所贈。說起來,身邊女人沒有一個是他主動所求。隻是這些話與樂氏說卻是不合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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