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掉葉子

對於扶桑來說,春神的隕落是一場滅頂之災,是絕望和痛苦凝結成的重擊。

可是當她又回來後,那段分別,並不是戀人間的訣別,就像是她又進行了一次漫長的旅途,他終於等到她回來了,可又擔心下次離開。

因為她總是在離開,而他也總是不敢確信,下次她一定能回來。

景春徹底從他的識海裏退出去,抬手撫摸他的臉頰:“你想要我怎麽辦?”

桑尋沉默著,不知道怎麽回答。

“你能不能,說愛我。”他恍惚著,發出請求。

景春從不吝嗇,她說:“我愛你。”

可他覺得,心髒像是有一個填不滿的空洞,因為得到了一句愛,又想要更多。

“能不能抱緊我。”他看著她,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夢境似的。

——他覺得這很像是某種不真實的夢。

景春的身體像流水一樣淌出枝葉和嫩芽,然後將他包裹起來,擁抱太淺,植物生長和絞殺的本能更直白和有力。

他漸漸有點不能呼吸,但還是說:“可以再用力一點嗎?”

景春用尖利的絲線一樣的藤條刺破他的心髒,穿過他每一根筋脈和血管,占據他身體的每一寸。

“可以……”

他好像還是不滿足,又或者提出這些要求,隻是來對抗那種不滿足,而他內心深處的缺失,卻一點也沒有被填滿。

這飲鴆止渴的願望,隻是在加深痛苦罷了。

可越痛,越有種被愛的感覺。

他眼角泛紅,像是痛得要流眼淚了,可卻掙紮著貼近她,像某種被馴服的靈寵。

景春打斷他,驟然從他身體裏撤出來,然後踢了他一腳:“我看我就是太慣著你了,什麽毛病!睡覺。”

桑尋轉過身,蜷著身子把額頭抵在她的肩上,手臂搭在她的腰上,乖順地應一聲:“好。”

然後似乎有些委屈和不安,輕聲說,“對不起。”

景春忍不住“嘶”了聲,覺得十分牙疼。

白瞎了長這麽大個兒。

那感覺就像是養了一隻哼唧唧的巨型犬,弱小、可憐,但大隻。

且那弱小全是裝出來的,他在外人麵前氣場十萬八千米,不高興了把人抽牆上,給桑洛鋪路,能把她都算計進去。

——沒她跟著一起,他不可能開花那麽快。

想到這兒,景春忍不住眯了眯眼,扭頭用兩根手指抵住他的額頭,“其實你很明白我對你的喜歡,你隻是不滿足我的喜歡程度,但又不敢去試探我的底線,所以才這麽悶著自閉,是不是?”

桑尋思索了片刻,沒有否認:“或許是,我很害怕……你會討厭我。”

景春嚴肅地看著他,“討厭又怎麽樣呢?”

“你會離開。”

“那不就還是剛剛的問題,離開了就去追。況且沒有人可以做到完全不被討厭,討厭你我又不是一定不要你。就像富貴兒,他那麽吵,廢話那麽多,我也沒有趕他走,因為他除了嘴碎其他還湊合。”

桑尋抿了下唇,他不知道,他隻是覺得胸腔裏像是有團火在燒,他痛苦,迷茫,不知所措,他像是快要爆炸的氣球,像是壓力快要爆表的閥門,像是噴發前的火山口,躁動不安,但又無能為力。

她是唯一的解藥。

可他不知道他想要什麽。

他也有點恨自己。

“不用苛求自己完美,你也很特別。”景春其實很久就注意到了,“辛暘找過你很多次,你都沒有告訴我,是覺得他說的對,是嗎?”

桑尋沉迷片刻,應聲:“嗯。”

“你醒過來到現在,也沒問過他一句,好像根本不關心他,哪怕知道他有意挑撥,你不恨他嗎?”

“恨,但又覺得,他不重要。”

桑尋隻是更在意她。

“你不是覺得他不重要,你是覺得你自己不重要,所以不在乎自己受過什麽傷害,但你也很重要,你很特別,因為你是我親手打造的小樹。”景春放軟了聲音,捏著他的手一下,“睡吧,睡之前告訴你個秘密。”

桑尋抬眸看她。

“人族有個傳說,說人類的祖先是天神創造的,取其中一個的肋骨,化作他的愛人,他們相愛,然後人類繁衍生息,這其實是個美麗的誤會。但我鍛造扶桑劍的時候,取自己肋骨的時候,曾經想過,我會有怎樣的愛人。”

“我是你

想象中的愛人嗎?”他有些發愣,似乎是覺得她不該會是有這種雜念的人。

景春搖搖頭:“其實不是,你和我想象中一點也不一樣,但我慢慢發現,我總是格外關注你。總在想,這小樹怎麽不說話,這小樹又在委屈什麽,這小樹今天好像有點開心,今天似乎有點不開心,他怎麽偷偷看我,裝作不經意拉我的手,睡著了還偷親我,竟然還妄圖拿枝葉捆我……”

桑尋的耳朵肉眼可見地發紅,“很……明顯嗎?”

他以為自己藏的很好的。

也以為她根本不會注意他。

“當然。”景春笑了笑,“你不知道你有多透明嗎?一點點心思,全擺在眼神裏。”

桑尋不說話。

景春繼續笑,“你看我的眼神,都能把我燙出個洞,我就想,這孩子是不是動心了。又懷疑,是不是因為我對你太關注,才害你心思不穩。”

她……也關注過自己嗎?桑尋有些不敢信,好像印象裏,隻有她來去如風,淡然從容的樣子。

“然後呢?”

“然後我就在雲崖待了一百年,忘記了嗎?近距離觀察觀察這棵小樹在幹什麽,在想什麽,看看這棵小樹還有沒有救,然後發現,完了,沒救了,他每天就想著拿枝葉捆我,而我也懶得動,這小樹好乖啊,讓幹什麽就幹什麽,被親了摸了也不吭聲,我問他,跟別人也這樣嗎,他就搖頭,我問他是隻喜歡我嗎,他就點頭,我說那以後就跟著我吧!他也點頭。”

桑尋拿被子蓋住臉,悶著聲音說:“我以為……你有很多……這樣的。”

景春:“……”

她以為他就是單純,想得倒還挺野。

“誰跟你說的?”景春腦子嗡嗡響,“你不會問,長嘴幹什麽用的?”

桑尋搖頭:“不敢,怕你覺得我不懂事。”

而且覺得不重要,她是春,萬物都會愛她,會有很多人願意獻身,被她垂愛是一種賜福。

景春撇撇嘴,“那你可真大方。”

她甚至拍拍手,“偉大的愛。”

他聽出了她語氣裏的嘲諷,內心卻湧出無限的歡喜來,他拉住她的手,抵在唇邊,小心翼翼地問:“所以隻有我,是嗎?”

景春懶得理他,翻了個白眼。

“是不是?”他含著她的手指,舔吻著。

景春煩躁得想要世界毀滅:“是啊,早知道你不介意我就多找幾個了,也不知道別的小樹聽不聽話,乖不乖……”

“別……”他掐著她的手腕,細細密密吻她,從掌心,親到小臂,“不要,求求你。”

景春被又咬又親,親得心煩意亂,她抓起被子蓋過他頭頂,“睡覺。”

“你不能也親我一下嗎?”他扯下被子,垂著眼睫,像是被遺棄的小狗一樣可憐,“親一下,可以嗎?”

景春:“……”

她莫名有一種後宮八千人,翻牌子翻了三十年沒翻到過他,他臨死前隻想被她關注一次的感覺。

她湊過去,親了他一下,又覺得太敷衍了怕是這樹又要敏感又要躲著偷偷難過,於是舌尖探進去,吻得投入了些。

很好,會回應了。

不太好,他親得有點久。

好了吧!沒完沒了的。

你幹脆親三個小時算了。

嘴巴都要親破皮了。

咬他一下,警告他適可而止。

他沒懂,也咬她。

這不是情趣啊小樹。

還沒完,樹的肺活量就是好,因為渾身都可以有氧呼吸嗎?

景春開始走神,她不喜歡閉眼睛,接吻的時候喜歡看著,他倒是閉著眼,很虔誠的樣子。

突然,抬手捂她的眼睛。

他心跳的好快。

這棵樹或許什麽都知道,就是故意扮乖扮柔弱的。

“我真是,太慣著你了。”最後,景春說。

燈都熄滅了,夜深了,連月亮都要睡了。

桑尋問:“我可以抱著你睡嗎?”

景春把一隻巨大的粉紅玩偶塞進他懷裏,“適可而止。”

他嗓音有些低沉:“哦。”

顯然,略有些失望,但語氣卻有一種“沒關係,即便這樣我也很滿足了”的隱忍和堅強。

能把一個字說出這麽豐富的層次,恐怕也就他了。

她閉著眼躺著,可怎麽也睡不著。

他也沒睡,黑暗裏,一直安安靜靜盯

著她,還當她不知道。

她什麽不知道?什麽都知道。

唯獨不知道,他的腦子裏到底裝著什麽奇怪的東西。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她總是覺得,很多事不用說,很顯而易見。

可顯然他的確懂了,但不知道歪哪個方向去了。

周圍的一切都在暗示他他不夠好,沒有那麽有資格得到她的愛,他的付出一文不值,他的等待、煎熬、痛苦,隻是奢求一份不屬於他的愛應有的代價。

可大約都忘記了,最開始,是她俯身、彎腰,說:那你以後就跟我在一起吧!

“別人說都沒用,因為跟你在一起的是我,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我說你值得,你就是值得。我希望你相信我,然後勇敢告訴全世界,你們錯了,這樣我才覺得我給你的愛被你接住了。我不要你相信外人,用他們的刀來紮你自己,你不是在虐你自己,你也是在否定我的愛。”景春有些嚴肅,“或許我給你的還不夠,但現在起,相信我,好嗎?從今天往後,我不希望這樣的事再發生,否則我會很失望的,小樹。”

桑尋低聲應著:“好。”

“我們沒有天地為證,因為我就可以證,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求,向我求就足夠了。我們連孩子都有了,某種意義上是夫妻,不是談戀愛,不是搞曖昧,你也不是我養的情人。”

黑暗裏,景春的聲音低緩但卻認真,“所以,你想幹什麽就幹,我不想就直接推開了,再問來問去,我就揍死你。”

桑尋沉默片刻,扔掉粉紅玩偶,牢牢把她抱進懷裏,低頭親了親她額頭:“嗯,知道了。”

景春:“……”

你學的倒是挺快。

好熱,想推開。

算了,這樹第一次這麽機靈,推一下又推自閉了怎麽辦。

景春快睡著的時候呢喃一句,“我這麽慣著你,如果這都不是愛,那是什麽?”

桑尋虔誠吻她:“謝謝。”

“所以,少給我作,以後再胡言亂語,我就親你,親一百年,把你葉子都親掉光。”

桑尋:“……那我覺得還有點……喜歡。”

景春掐了下眉心,“你這心理多少有點變態了吧?”

悶太久悶出毛病來啦?

桑尋覺得:“親一百年,把葉子都親掉,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他悶聲反駁。

很好,還學會頂嘴了。

“而且,我不掉葉子。”他說。

景春忍無可忍把他捆了起來:“快睡!再不睡我把你敲暈了睡。”

桑尋聲音帶著點愉悅:“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