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市中心商場五樓,女銷售店員在眉飛色舞地推銷商品:“哎呀我跟你們講,這個鞋子很好的,今年暑假的時候,市裏不是有一場市賽,那個冠軍就是穿的這個鞋子。”

旁邊的銷售時不時在朝這邊看,上下打量齊慕他們的眼神裏帶著探究。

今天一放學他倆就直奔商場了,樓上樓下全部轉了個遍,隻有這一家是專賣輪滑鞋的。

齊慕看著銷售手中的鞋子,這一雙確實是很好的,不管是鞋身還是刀架,都很完美,他問:“這雙多少錢?”

銷售笑著說:“原價三千九百九十九,你們如果要的話,可以打九折哦。”

柴思元立馬在後麵拉了下齊慕的衣服,齊慕也被嚇了一跳。

這個價格在當時來說,對於一般家庭都已經是難以一時拿出,更別說他們兩個無親無故的孩子。

大概是看出他們臉上的窘迫,銷售臉上的笑收了一點,又去對麵的鞋架上拿了一雙鞋:“這一雙啊也是不錯的,就是這個刀架的做工沒有剛才那個好,不過比剛才那個便宜一半呢。”

她身後的另一個店員適時提了一嘴:“這兩雙貨都不多了,剛才那個是最後一雙,這個還有三雙,要買的話可得抓緊咯。”

柴思元想說他們不買了,齊慕卻先他一步開口:“我們就買剛才那雙。”

銷售立馬喜笑顏開:“好呀!那我們現在去結賬!”

“哥!”柴思元一把拉住齊慕的胳膊,急道:“太貴了,為什麽要買啊!”

“要穿著去比賽的,鞋子好一點放心。”齊慕拉開書包拉鏈,去前台結賬,柴思元還站在原地,又惱又自責。

趁著專櫃人員結算價格的時間,齊慕將錢放在櫃台上,下嘴唇被咬出一道印子,有些為難地問:“你好,我今天錢沒有帶夠,可以先付定金,之後再補齊嗎?”

“啊?”銷售比齊慕更為難,她問:“大概要留多久啊?”

“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我就會來買,你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可以交定金。”

銷售轉頭和另一個女生商量了一下,最終同意了讓他先交定金:“不過我們隻留一個星期哦,一個星期後你沒來買走的話,我們就賣給別人了。”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柴思元走在前麵一言不發,齊慕跟在他身後,想的是接下來這一個星期他得好好努力一下,把鞋子的錢給賺到。

隻要一想到柴思元能穿上那雙鞋,齊慕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開心。

到家門口了,鑰匙在齊慕身上,他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說:“這幾天你可能沒辦法訓練了,不過沒關係,我會盡快賺到錢,把那雙鞋子買回來的。”

柴思元低著頭。

出租房的門鎖一共要轉三圈,齊慕轉了第一圈,繼續說:“這段時間百佳樂的生意也很好,我跟欣姐再說說,讓她幫我留意一下包廂,如果能遇上大方點的客人,感覺不用一個星——”

沒等齊慕把話說完,隨著門‘砰’一聲關上,胳膊被一隻手拉住,緊接著,便落入了一個溫暖,卻又帶著冬天冷氣的懷抱裏。

房間裏一片漆黑,今天是大陰天,連月光都沒有。

齊慕靠在柴思元的懷裏,隔著衣服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鏗鏘有力,鼻子裏還有洗衣液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柴思元的,應該都有吧,齊慕想。

柴思元又長高很多了,抱齊慕的時候會稍稍彎著腰,整個下巴都埋在他的脖子裏。

“怎麽了?”齊慕抬手回抱住柴思元,掌心無意識在柴思元的背上拍,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做一個很平常,很自然的動作。

抱著自己的人在顫抖,齊慕感覺自己的後頸有一滴溫熱落在上麵。

齊慕也有點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柴思元就不怎麽愛說話了,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齊慕見到的樣子,把自己關在瓶子裏麵,不願意和任何人交流。

“哥,”

耳邊是柴思元低低的抽泣聲,齊慕繼續拍他的背,聲音也放得很輕:“我在,怎麽了?怎麽哭了?”

柴思元手上的力氣又收緊了一分,齊慕摸摸他的耳朵,像以前小時候那樣笑著哄他:“都多大了還哭鼻子。”

“到底怎麽了?”

“如果……”柴思元的聲音難過到了極點:“如果,一切不幸的事都是因為一個人,隻要那個人離開,所有的事情就都會好起來,你說那個人應不應該走?”

齊慕沒懂他的意思,怔怔地問:“你說什麽?”

柴思元哭得無聲,抓著齊慕的衣服,用力搖頭。

過了很久,他忍著哭腔說:“哥,我很愛你。”

齊慕的思緒從剛才的那句話裏退了出來,立馬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回應他:“我也很愛你。”

柴思元的身體卻顫抖得更厲害了,齊慕感覺自己的心被揪著,貌似除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以外,他再也沒有見柴思元這麽哭過。

如果說齊慕是多情又無情的人,那麽柴思元就是熱烈而又冷厲的人。

對待外人,柴思元一向是沒有耐心的,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也好,秦燃也好,又或者是秦燃的父母,在他的眼裏,他的熱烈永遠隻會出現在齊慕麵前,同樣的,脆弱也是。

他們是這樣的‘自私’,也是這樣的愛著對方。

而他們在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小,卻已經承受了很多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事情。

那天,齊慕聽見柴思元在耳邊的,壓抑又忍耐的抽泣聲,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安慰他,到後來他們像很以前小時候一樣,相擁著睡去。

夜裏齊慕醒了一次,抬頭的時候看見柴思元雙目緊閉著,眉心鎖成了一個川字,他抬手輕輕撫摸上去,輕聲哄他:“沒事的。”

像是聽到了他的聲音,柴思元在睡夢中展開了眉心,卻又雙手環了上來,將齊慕緊緊抱住,呼吸一寸一寸落在他的脖子裏。

少年漂流在風起雲湧的夢海裏,隻因為這一聲‘沒事’,抓到了能承載他的浮萍。

*

休息室裏,欣姐將一個信封單手遞到齊慕麵前:“你這幾天的工資都在這了。”

齊慕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又低頭點了一下數,算上之前交的定金,剛好夠數。

“之前拿到錢數都不數一下,怎麽這次這麽急,直接把之前的工資都要出來了。”欣姐問了他一嘴。

齊慕笑著說:“元元要參加輪滑比賽了,給他買雙好點的鞋。”

“這些全是買鞋的?”欣姐驚詫地看著他:“什麽鞋子要這麽多錢?金子做的啊?”

“比賽上穿的鞋,是會貴一些的。”

欣姐還是很不能理解:“那也太貴了吧,真是閑得慌。”

不過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也還是沒忍住關心地問他:“夠不夠啊,不夠的話我那還有點,可以借你。”

“謝謝欣姐,已經夠了。”齊慕將錢裝進書包,再小心翼翼地背在胸前:“欣姐,那我今天就先請兩個小時的假,等會再來上班,可以嗎?”

“都行啦,”欣姐無所謂道:“反正這兩天元元不是也在這,等會兒我讓他頂你就行了。”

因為沒有輪滑鞋,這幾天柴思元放學後都會和齊慕一起來上班。

從百佳樂出來已經是七點多了,道路兩旁亮起黃色的路燈,齊慕直奔公交車站去之前的那個商場,現在過去,應該還沒下班。

他將書包護在胸前,越往前走,心情就越激動,然而,當他走到一個轉角處時,突然有兩個人衝出來,架住他的胳膊就往旁邊的小巷子裏脫。

驚恐之餘,齊慕想出聲呼救,下一秒就被人死死捂住嘴巴。

他被那兩人拖進巷子裏,這個角度看不清是誰,隻能看見頭頂被烏雲半遮半現的月亮。

不知道被拖行了多久,手上的皮被凹凸不平的地麵磨得生疼,走在前麵的兩個人停了下來,把他往前麵的地上扔。

“小天哥,人找到了。”

齊慕在地上翻了個身,這回兒終於能看清周圍的環境,等抬頭看清麵前幾個人的時候,已經徹底明白是怎麽回事。

“來認認吧。”

陸小天往旁邊讓了讓,站在他身後瑟瑟發抖的陳飛航站了出來,先是很心虛地看了齊慕一眼,然後立馬點頭:“對,沒錯,就是他,上次就是他帶我走的。”

陸小天嗤笑了一聲,抬腿就是一腳踹在陳飛航身上:“姓陳的,你就是這麽對待救過你的人的?”

“啊——”陳飛航捂著胸口在地上打滾,哭求道:“你說過的,隻要我找到那天的人是誰,就會放過我,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陸小天笑著在他身邊蹲下:“我放過你了呀,我要是沒放過你,你的手早就被老子一刀給剁下來了。”

他伸手鉗住陳飛航的下巴,一口煙吐在臉上:“不過我啊,最討厭的就是出賣了,你說你也是,我讓你指認你就指認,那我之前讓你帶錢來,你怎麽不帶錢來啊?”

“你,”陳飛航驚恐地看著陸小天,心裏有一股很強烈的危機感:“你什麽意思?你要反悔?”

“嘁,怎麽能叫反悔呢。”陸小天站起來,立馬就有兩個小弟上來抓住陳飛航,其中一個人手裏拿著彈//簧//刀。

幽靜的小巷裏傳來淒慘的嘶喊聲,小巷兩邊的住戶像是已經習慣了,紛紛關上窗戶,根本不敢探頭出來看。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也把齊慕給嚇到了,渾身肌肉僵硬著,說不出一句話,也不敢亂動。

“啊啊啊啊——”

“陸小天!”陳飛航癱倒在地上,不停有血落在他的衣服上,再流到地上,血液和地麵上的粉塵相撞,被包裹著,形成大大小小的血珠,而就在離他隻有一步之遙的地上,正躺著一隻還在抽///搐的食//指。

“我要報警,我要報警!”陳飛航躺在地上痛不欲生,因為失血,整張臉都慘白著。

兩個小弟拖著他往外麵去,陸小天抽完最後一口煙,將煙蒂踩在腳下,回頭看了眼身後的人,又看看兩邊的房子,最後視線落在了齊慕身上。

剛才陸小天離陳飛航很近,穿的又是灰色的板鞋,所以鞋麵上沾了兩滴血。齊慕和他對視的時候,心下不由自主地一陣戰栗,同時也往後推了一步,隻是他的身後就是冰冷的高牆,怎麽退都是退不出去的。

“知道我是誰嗎?”

齊慕緊緊抓著胸前的書包,搖頭:“不知道。”

陸小天笑:“你不知道我,我知道你呀。”

“你很勇嘛,聽陳飛航那小子說,你們不認識?”

齊慕抬頭冷冷看著他,沒有說話。

陸小天繼續說:“我這個人啊,討厭出賣,但也挺敬佩你這種願意強出頭的傻子的,所以呢,隻要你給我們錢,我就放過你。”

齊慕下意識護緊了胸前的書包:“我沒有錢,我隻是個學生。”

然而像陸小天這種勒索慣了的人,一個動作就知道錢在哪,他向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立馬就有人上來將齊慕按在牆上。

陸小天上前,一言不發地奪過書包,齊慕一驚:“放開我!”

為時已晚,裝著錢的那個信封被翻了出來,陸小天有些意外:“你身上居然帶著這麽多錢?”

旁邊的小弟說:“小天哥,剛才我們看他從百佳樂裏麵出來的,裏麵的人都有錢啊。”

陸小天臉上的笑放大了,像是故意刺激齊慕一樣,將錢拿出來一張一張的數。

齊慕急迫地想要掙脫開來,眼睛都紅了:“你們放開我!你們想要錢我之後可以給你們,但現在不行!那個錢對我來說很重要!”

然而根本沒有人聽他說話,那些人笑嗬嗬地問陸小天:“小天哥,這麽多錢,等會兒咱們去喝一頓唄。”

“好啊,”陸小天一邊數錢一邊說:“不光要喝酒,還要吃肉,想吃什麽吃什麽。”

“哈哈哈哈那好啊!也不枉費咱們這段時間蹲這麽久!”

齊慕還在掙紮,陸小天俯下身來看他,眯著眼笑:“沒看出來你還挺有錢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覺得我們可以交個朋友。”

“那朋友嘛怎麽能不互幫互助呢,”陸小天拍了拍齊慕的臉:“你這身上隨便一掏就是兩三千的,那以後見到我們,一人兩百塊錢不過分吧?”

齊慕咬牙:“以後你想要多少都可以,但是今天這個錢不可以!”

“不可以?”陸小天還是笑:“那我今天還就偏要拿了。”

“王八蛋!放開我!!”齊慕奮力掙脫開束縛,身體一躍而上將陸小天撲倒在地,又奪過書包往巷子外麵逃。

陸小天大罵了一聲,瞥到牆角處的紅磚,抄起一塊就往齊慕的背上砸去。

“啊——”齊慕被打中後背,整個人朝地上栽倒下去。

“草/尼/瑪/的!還跑!”小混混們跑上來對著就是一頓踢打,齊慕蜷縮著,本來之前就是被一路拖著過來的,現在隻感覺渾身上下都疼。

像是疼了一個世紀那麽長,等那些人都走了以後,齊慕的臉上全是青青紫紫的傷,他摸著黑咬牙從地上爬起來,鼻子裏麵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委屈的,總之酸得很,眼睛也被濕意模糊,連路也看不清了。

為什麽會這樣……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齊慕一瘸一拐地朝外麵走。

馬路上車流不息,人來人往,路過的行人時不時會回頭看他一眼,再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

齊慕走在路燈下,一會兒暗一會兒亮,每往前走一步,腰背就彎下去一分,他感覺他快要撐不住了。

“小齊?!”

聽到有人在叫他,齊慕抬頭去看,是欣姐。

原來他已經不知不覺間又走回到了百佳樂。

見齊慕這幅模樣,欣姐也嚇了一跳,她上前去扶齊慕的胳膊:“你不是去買鞋嗎?怎麽變成這樣了?”

心酸到不知道應該從哪裏說,齊慕低著頭,被欣姐扶回休息室的時候,有人跑過來,氣喘籲籲道:“欣姐,柴思元跟樓上包廂裏的客人打起來了!”

齊慕的情緒本來還低潮著,聽見來人這樣說,頓時又急了,推開欣姐扶著自己的手,搖搖晃晃往樓上跑。

“小齊!你慢點兒!”欣姐在後麵喊他。

齊慕扶著牆跑到包廂的時候,裏麵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和怒吼聲,門口全是酒瓶砸碎的玻璃渣,以及紅色的**。

心有一瞬間跳空了,小巷裏那攤紅色的血跡湧入腦海,齊慕驚慌失措地衝進包廂,柴思元正和那些客人撕打著,有一個客人手裏拿著一個破碎的玻璃瓶,高舉著就要朝柴思元頭上打去。

齊慕叫道:“柴思元!”

一個快步衝上去,將那人推倒,但立馬又有人圍了上來。

“哥!”

看見齊慕滿身是傷,柴思元的理智徹底沒有了,抓住麵前客人的衣領就是一頓揍。

包廂裏亂成一團,欣姐叫了人過來把他們拉開,連老板也親自出來調節了,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我去他嗎的,老子不管,今天不把那小子砍死,老子他媽死在這裏!!”

“哎李總別動氣,就是哥不懂事的小夥,我會罰款的。”

“罰款?我他媽稀罕那點罰款?我告訴你,今天要麽整死他,要麽整死我!”

包廂裏是客人斷斷續續的怒吼聲,齊慕坐在洗手間的地板上,後腦勺抵著洗手台的櫃子把手,因為痛,所以哪怕他再累,也是清醒的。

柴思元蹲在他麵前,臉上有擔憂有憤怒也有委屈:“哥,你怎麽了?誰打你了?”

齊慕搖頭,閉上眼睛的時候,有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哥……”看到齊慕這樣,柴思元手足無措,小心翼翼捧起齊慕的手,但又怕弄疼他。

過了一會,齊慕緩了過來,睜開眼,啞著聲音問:“你怎麽跟客人打起來了。”

柴思元立馬解釋:“他們讓我喝酒,我說了我不喝,還要強行讓我喝。”

“哥,”柴思元抓著話問他:“你到底怎麽了?是誰打了你?!”

齊慕歎了口氣,想要故作輕鬆,卻掩飾不住聲音裏的哭腔:“就是運氣不好,遇到了幾個小混混,我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就是……”

齊慕哽咽了一下,淚水控製不住地在臉上流淌:“就是,輪滑鞋可能買不到了。”

一直以來的壓力瞬間將人壓垮,齊慕抱住膝蓋,無聲地哭著:“錢都被搶走了,沒有錢買輪滑鞋了,你,你的比賽怎麽辦……”

柴思元的眼睛也紅了,他從沒見齊慕這樣崩潰過,怒火和無力感一寸一寸在心裏翻攪。

“為什麽一定要讓我遇上這樣的事,好像不管怎麽努力,都沒辦法改變,明明……”

“明明,我什麽都沒有做錯。”

“哥……”柴思元弓著背,眼底滿是哀傷和掙紮。

齊慕的大半張臉都埋在膝蓋裏,委屈無處宣泄,眼淚落在衣服上,染濕了一大片。

柴思元依舊看著他,看了很久,手指輕輕抹去齊慕臉上的眼淚,像是反複掙紮了很久,最後喊了他一聲:“哥。”

“不然我走吧。”

齊慕一頓,抬頭望著他,木訥地問:“走哪兒?”

“不是有人想領養我嗎,”柴思元沙啞著聲音說:“我跟他們走。”

“為什麽?”齊慕還是問,拍開了柴思元的手。

柴思元不敢看他,站了起來,燈光投下的影子將齊慕整個人籠罩住。

“我受夠這樣的生活了。”

齊慕眼睫微顫,聽見柴思元說:“我真的受夠了,太累了。”

齊慕張著嘴,沒有說話。

“跟在你身邊我很開心,但是,真的……太累了,我們好像一直活在黑暗裏,一點光都沒有,而且,”柴思元咬著牙,繼續說:“我跟著你,我難受,你也難受,你要養我,要照顧我,永遠都沒辦法自由自在。”

“如果我被領養了,你會很輕鬆,我也會很輕鬆的。”

空氣在這一瞬間變得很安靜,安靜到能很清楚地聽見外麵包廂的罵聲,還有他們兩個的抽泣聲。

有客人路過想進洗手間,但看見他們兩個這狀況,被整得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原地踱了幾步後,還是越過他們走了進去,嘴裏嘟囔道:“搞什麽啊。”

齊慕扶著洗手台站了起來,後背被磚塊砸過,現在也還是很痛,他幾乎是佝僂著,有些喘不過氣來:“所以,你要走。”

柴思元不知道他背上有傷,想扶他,手剛伸出去,就被齊慕一把推開。

心重重的痛了一下,柴思元死死咬著下嘴唇,但也壓製不住心裏的痛,於是他開始大口地呼氣,每一口都是痛的。

“我今天就會走,謝謝哥這些年對我的照顧……也謝謝哥,這麽愛我。”

齊慕一直佝著背,呼吸也一下比一下重,豆大的眼淚滾落砸在地板上。

他們在七八歲的時候相遇,一路磕磕絆絆走到今天,以前也有想過,肯定會有分開的一天,可能是考上了不一樣的大學,可能是各自成家立業了,也有可能是工作不一樣,不在一個城市生活。

但,從來沒有想過,是因為太累。

往日的時光走馬觀花一樣,在眼前閃過,齊慕一隻手在扣背後的洗手台,一隻手揪著心髒那一塊,活生生掐出了一道血印來。

“哥!”

柴思元去抓齊慕的手,被齊慕躲開了,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他說:“你想走我不攔你,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一樣,你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我比誰都開心。”

“但是,”齊慕終於抬起頭,眼白是血紅色的:“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你敢再說一遍嗎?你覺得我會因為跟你在一起,而覺得累,覺得難受嗎?”

齊慕的胸前有淡淡的紅色痕跡,柴思元看著那片顏色,手在發抖。

“柴思元,”齊慕看著他,也像在透過他,看他的心:“我隻說一次,如果是因為你剛才說的那些原因,那麽,今天你要是走了,我就不會再認你了。”

“你別叫我哥,我也當沒你這個弟,以後咱倆誰也不認識誰。”

視線被眼淚模糊,有些看不清齊慕的臉,但柴思元感覺齊慕胸前的那抹紅色像是疼在自己身上,靈魂裏一樣。

柴思元終於點頭,轉過身走的時候,說了聲:“好。”

少年的背影越走越遠,齊慕再也沒辦法強撐著,跌坐在地板上泣不成聲。

心裏的呐喊一聲大過一聲:別走,別走,別走,別走,別走……

“別走……”

像是被拋棄的,沒人要的流浪貓,齊慕低聲一遍一遍喊別走,但昏暗的走廊裏已經沒有那個人的身影了。

……

大巴車平緩地行駛在馬路上,窗外一片雪白,齊慕眼眶有些濕,王嶽川話再多,這會兒也想不出來什麽安慰他的話,隻有柴思元從書包裏翻出一張紙巾,遞給了齊慕。

齊慕忍著眼淚,笑著跟他道謝。

柴思元的聲音也啞著:“……別說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