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碧藍如水洗一般的天空中有鳥群飛過,齊慕抬頭望著麵前的男生,感覺心跳有那麽一瞬間空了,像是剛跳到頂端,便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其抓住,落不下去,呼吸也有些不順暢了,很慌很亂。

但這種慌亂並不是源自柴思元問他的那句話,而在於他為什麽要將這句話問出來。

昨天晚上喝醉酒說的話,而且還是那麽尷尬的話,一般人都會選擇性地不去提起,或者不會這麽直白地當麵問出來,但柴思元問了,更是當著他的麵,問他。

“你……”齊慕有些語塞,但等心裏那陣慌亂過去以後,又想,這有什麽呢?昨天他說的都是真話,而且這種事本來就沒有什麽對錯羞恥可言,一個人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是他自己的事,就算被問了又如何?

想明白以後,齊慕抬眸對上柴思元的目光,大方承認:“是啊,不喜歡。”

說完,齊慕神色平靜,想看看這個人會有怎樣的反應,誰知柴思元並沒有再繼續將這個話題延伸下去,而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了句:“挺好的。”

然後就,就走了。

……挺好的?

齊慕懷疑自己聽是不是錯了,但柴思元已經氣定神閑地上車了,關門時還不忘叫他:“走吧,不然等會兒路上要堵車了。”

後來的一路他們真的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齊慕撐起一隻手靠在車窗上,腦袋輕輕枕上去。思緒跟隨著馬路上的車流,不斷倒退,不斷回想昨天和今天發生的事,他還是沒有想明白,柴思元為什麽要問他那個問題。

黑色小轎車行駛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停在私立高中校門口時,剛好過七點半,校門口停了數不清的名牌車,身穿藍白校服的學生們從車上下來,三五成群走進校門。

知道柴思元是不用去學校上課的,但下車時齊慕還是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是這個時候,有兩個女生朝這邊走了過來。

一開始是有些不確定地瞥了一眼,等看清齊慕的臉後,才欣喜地打招呼:“是班長啊,早上好!”

回頭一看,是宋嘉言和她的同桌李娜。

齊慕手還把著車門沒有關,禮貌地跟她們點頭:“早上好。”

“你吃早飯了嗎?”宋嘉言從書包裏翻出一袋麵包和牛奶,都是家裏阿姨精心打包好的:“之前看你早飯好像都不怎麽吃,我今天特意讓阿姨多做了一份,你拿去吧。”

說完,就把早餐塞進了齊慕的懷裏,好看的眼睛笑成月牙狀。

齊慕抱著這袋早餐有些不知所措,想跟她說自己今天早上已經吃過早餐了,李娜左顧右盼的時候瞅見了車裏的柴思元,有些驚訝:“誒?班長,你怎麽坐柴思元的車來學校的呀?”

聽見李娜這樣說,宋嘉言也彎腰朝車裏看,果然是柴思元。

也是這個時候齊慕突然想起,自從上次江年在學校打了柴思元以後,這似乎還是柴思元第一次重新出現在學校。

自從發生了上次那件事以後,有關於‘柴思元是私生子’這件事,幾乎成為了學生們心中公認的事實。

而在這所學校上學的幾乎都是家裏的寶貝,他們對‘私生子’這樣的身份,有著條件反射地排斥,齊慕悄悄瞥了宋嘉言和李娜一眼,果然,她們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言言,早自習快開始了,我們趕緊去教室吧,我還有作業沒趕完呢。”李娜很不自然地扯了扯宋嘉言的衣擺,腳步已經在往校門口的方向邁了。

宋嘉言看齊慕的眼神欲言又止,不是很想這個時候離開,但又耐不住李娜在催促,隻好迅速整理好心情,擠出一抹笑,說:“那我們就先去教室了,等會見哦。”

預備鈴已經響起,校門口的學生都加快了腳步,齊慕臨走前還是回頭和柴思元說:“那個,你別介意,她們也是不知道內情,誤會了。”

車內,柴思元笑了一下,微微側首朝齊慕點點頭:“沒事,我不在乎。”

從齊慕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柴思元頭上的那根發繩,本來可愛的頭飾再加上他的笑,似乎又和諧了不少。看柴思元神情自然的模樣,齊慕估摸著他可能是真的不在乎吧。

學生們都已經進到學校裏麵,那些名牌車也紛紛駛離,隻剩下他們這一輛還停留著,格外地顯眼,校門口檢查校服的老師注意到了這邊,隔著很遠的距離朝他們這邊喊:“預備鈴已經結束了啊,再不進來扣分了。”

齊慕一聽,手忙腳亂地跟柴思元道別,慌慌張張往學校裏麵跑。

視線一直追隨著少年飛奔的身影,直到消失在一處轉角後,柴思元才對司機說:“走吧。”

*

柴思元他們的比賽安排在一月底二月初過年前,訓練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教練也好其他人也好,都跟齊慕說可以早點下班,但每次他都笑著答:“沒關係的,我還是留在這裏比較好,還能幫幫忙。”

相比起在百佳樂賣酒,輪滑隊的工作雖然繁雜,卻是很輕鬆的,隊員們很照顧他,太重的活都是大家幫著一起做,以往齊慕下了班以後還得回家趕作業,現在他可以在隊員們訓練的時候,坐在觀眾席寫。

從他家到體育館距離不算近也不算遠,但走路不現實,坐公交車又要轉三次車,所以很多時候是柴思元讓司機提前在校門口等他放學,到了下班的點,也會先送他回家。

平時除了家、學校、體育館三點一線,偶爾一群人訓練完也會出去放肆一下,吃吃東西,喝喝酒,有一次一個隊員在吃燒烤的時候問柴思元:“隊長,咱們好久沒去百佳樂唱歌了,啥時候去一次唄?”

齊慕手上的動作一停,側首瞥向柴思元。

“想去你自己去。”柴思元把酒杯拿起來,仰頭一口全咽了。

王嶽川也站出來,笑著說:“那地方太亂了,還是不適合咱們去,你要想唱歌,我給你找個更好的地方。”

那人一尋思,隻要是能唱歌,別的他也沒什麽所謂:“行啊,那到時候你找。”

“我找。”王嶽川一口應下,和那個男生碰了一下杯。

麵前的碟子裏多了一串烤肉,齊慕抬眸,正對上柴思元的目光。

*

西寧的冬天比其他城市來得更早,等到十二月底的時候,已經是下的第五場大雪了,銀裝素裹是對這座城市最貼切的形容詞。

雪紛紛下著,齊慕掀起厚厚的簾子,對店老板說:“老板,我的羊肉湯打包好了嗎?”

後廚傳來老板的應答:“在打包了,馬上好。”

在店門口的位置坐下,齊慕一邊搓手一邊哈氣,鼻尖被冷風吹得有些紅。

西寧地處北方,到了冬天這裏的人很喜歡喝羊肉湯,為了讓隊員們訓練的時候不那麽冷,齊慕有時候放學來上班,會在體育館門口的羊肉湯店買羊肉湯牛肉湯,因為每次都會買很多份,所以店老板已經認識他了。

“打包好了,還是我讓人跟你一起送進去?”老板將十四份羊肉湯搬上桌,平時這麽多湯,都是老板找讓他小兒子幫齊慕一起搬的。

“好,謝謝。”齊慕自己拎了一袋,老板的小兒子拎了小的一袋,兩個人一前一後往體育館裏麵去了。

老板的小兒子叫王順,上五年級,因為天生的身體不好常年吃中藥,身體有些肥胖,性格也很內向。齊慕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貓在飯店的櫃台後麵,露個小腦袋來看他,被他發現以後又急急忙忙縮回去。

後來老板經常讓他幫忙搬湯,齊慕見到小孩子總有一種親切感,每次都會跟他說上幾句,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熟絡了起來。

“小齊哥哥,等一下你有時間幫我講一下數學題嗎,馬上月底要考試了,我還有一個地方不會。”

“好啊,等會那些哥哥們訓練的時候,我給你講題。”

齊慕推開訓練室大門,裏麵是炸裂的音樂聲和男孩子們的歡笑聲,這會兒是休息時間,沒有人管他們。

他們一進來王嶽川就跳起來朝齊慕招手:“學神學神!這兒!”

齊慕將羊肉湯放在觀眾席的椅子上,一群男孩們也跟著過來了,喜歡吃辣的放辣椒,不喜歡的就喝原味兒。

王嶽川從後麵拍了拍齊慕的肩膀:“外麵在下雪啊?你衣服都濕了。”

“對,不過沒有特別大。”知道他不吃辣,齊慕端了一碗原味的給他:“快喝吧,趁現在還是熱的,等會就涼了。”

視線在訓練場內環視了一周,沒有看見柴思元的身影,齊慕問:“思元去哪了?”

王嶽川低頭喝了一大口湯:“剛才看他出去了,沒說幹什麽,要麽你出去看看?”

“好。”

九/八/年的空調遠沒有後來的那麽先進,效果那麽好,而且訓練室空間大,怕湯冷了,出去之前,齊慕特意用保溫袋將羊肉湯裝好。

在輪滑隊工作的這段時間裏,齊慕其實並沒有在這裏仔細逛過,體育館麵積也大,在裏麵走了有十分鍾左右,人沒找到,反而把他自己給逛迷糊了。

體育館隻有房間裏麵才安了空調,走廊又陰又冷,他出門的時候還沒有穿外套,此刻已經感覺到有絲絲涼意襲來了。

走廊深處有人影走過,和柴思元很像,齊慕快步追上去:“思元?”

剛走過轉角處的男人停了下來,回頭看清齊慕的臉後,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毛:“是你。”

“……”齊慕熱切的眼神變冷了下來,看著麵前的這個人沒有說話。

是江年。

這是齊慕第三次見到這個人。

第一次的時候,他穿著挺拔的西裝,在學校當著學生老師的麵打了柴思元,當時齊慕對他的第一印象極為差,以至於後來第二次見到的時候,當麵嘲諷了他。

如今第三次見麵,江年同樣穿著黑色的西裝,但因為天氣下雪的原因,西裝外麵還套了一件棕色毛呢大衣和白色的圍巾,以及手上還有一雙黑色皮質保暖手套。

江年的模樣是很出挑的,隻看外表,這絕對是一個誰見了,都會為之傾慕的人。

“你在找江思元?”比起第一次見,江年似乎消瘦了很多,他摘下其中一隻手的手套,齊慕看見他的手背上有一大片的青紫色,還有幾個結了痂的針孔。

之前柴思元有和他說過,他是跟他母親姓的,但此時此刻,齊慕並不想這樣稱呼他,於是他抬頭直視江年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隻認識柴思元。”

“嗬。”像是聽到了什麽很好笑的,像是在自家花園散步一樣,江年慢步走到齊慕身側,語氣輕佻:“江思元身邊的人我也差不多都見過,隻有你,我就見過兩次,偏偏你還每次都這麽劍拔弩張的。”

江年停頓了一下,正視他:“怎麽,你跟他是相好啊?”

齊慕瞳孔微縮,江年離他實在太近了,這樣的距離讓他很有壓迫感。

齊慕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按理說這種時候他應該是理直氣壯地反駁的,但他的眼神卻控製不住地閃躲了,說話的底氣也不是特別足。

“少在那亂說,我跟他隻是朋友。”

“朋友?”江年臉上的笑更大了,但眼神卻依舊是冷的,直愣愣看著齊慕:“什麽樣的朋友要這樣護著他?王家那傻兒子也沒有像你這樣,在我麵前幫他說話。”

視線又落在齊慕的衣服上,江年很是嫌棄地遠離了他幾步:“一身窮酸味兒。”

齊慕依舊不說話,很是平靜地看著麵前這個男人。

這是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懂得的道理。

有些人自詡有多了不起,看誰都覺得低自己一等,於是出言羞辱也好,動手也好,就是想看對方氣機羞惱的模樣,以此滿足自己的情緒。

對付這種人,你越是激烈,對方就越是來勁。

大概是被齊慕這樣的平靜的態度給刺激到了,江年的呼吸變得重了起來,看齊慕的眼神也比剛才更鄙夷:“我說,你們都不是一個層麵的,你算是哪門子的朋友啊?”

說著,伸手將齊慕推到一邊:“走開,別擋路!”

“啊——”

走廊裏傳來男生的驚呼聲,緊接著是摔倒在地的‘噗通’聲,但卻不是齊慕。

早就有防範江年會動手,所以江年抬手之前他就率先往旁邊躲了一下,沒被推到,那是誰摔倒了?

齊慕猛一回頭看,江年還趴在地上,表情痛苦,而他身前站著的正是柴思元。

“江思元!你敢推我?!”江年看向柴思元的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他應該是摔疼了,從地上爬起來以後,也還是扶著一旁的牆,眼睛都氣紅了:“你憑什麽推我?”

柴思元冷著一張臉,擋在齊慕前麵:“要發瘋自己回家去發,我姓柴不姓江,我也不是江思辰,對你沒那麽大的耐心。”

“……”

很顯然,江年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了,手指用力扣在白牆上,手背青筋暴起的同時,那些青紫色的痕跡以及結痂都更明顯了。

“上次沒還手,是因為我不想,也是看在江思辰的麵子上不想對你動手。”柴思元的語氣和他的眼睛一樣,冷漠無情:“但那不代表我不會。”

“不許你提思辰的名字!”江年的情緒徹底激動起來,胸脯劇烈起伏著。

柴思元冷笑:“我為什麽不能提?別忘了,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了。”

“住口!”江年衝上前來揪住柴思元的衣領,被柴思元先一步抓住,反手扣住。

“啊——”

江年吃痛地癱軟在地上,柴思元握住齊慕的手腕,往回走:“我說過,我對你沒那麽大的耐心。”

齊慕被柴思元牽著,隻能看見他挺闊的後背,以及那隻握著自己臂腕的手。

他抿著唇一直沒有說話,有關於柴思元的家事,他一直都不是很清楚,也從來沒有過問過,畢竟以目前他們的關係而言,那不是他應該知道的事。

隻不過,根據這次見到江年,以及聽江年說的話,他大概能猜到,柴思元家裏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身後還有低低的抽泣聲,齊慕回頭看,江年依舊跌坐在地上,眼眶紅得嚇人。

回到訓練室的時候,教練已經在組織隊員們訓練了,看到他們現在才回來,臉上有些不高興:“怎麽不幹脆明天來呢?離開賽還有多長時間?”

教練也是一個脾氣比較大的人,見柴思元繃著臉沒有要說話的解釋意思,馬上就要發火了,還是齊慕及時圓場:“不好意思啊教練,剛才思元家裏的人來找他了,說了點事,就耽誤了,不是故意……”

“別跟我說這些廢話,”教練麵無表情地抬手打斷,對柴思元說:“這句話我說了多少次,你們也聽了多少次,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說。”

“時間是你們自己的,比賽也是你們自己的,是要好好把握,還是就此浪費,全憑你們自己決定。”

所有隊員都靜悄悄的,看看教練,又看看齊慕他們這邊,空氣裏的溫度瞬間降到了最低。

教練繼續組織隊員訓練,柴思元換好輪滑鞋後也加入了進去,齊慕摸了摸之前用保溫袋裝著的羊肉湯,已經冷了。

歎了口氣,將隊員們吃剩的羊肉湯全部收拾到垃圾桶,場地打掃幹淨。

晚上十點,教練搖鈴休息,王嶽川從後麵勾住柴思元的肩膀,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麽,隨後,王嶽川朝齊慕這邊飛跑過來,坐在旁邊。

“齊慕,之前你跟教練說,思元家裏的人找過來了?”王嶽川的聲音很低,神情嚴肅。

“嗯。”齊慕點頭:“是江年。”

“又是那個姓江的!”王嶽川捶了一下椅子:“他怎麽這麽陰魂不散啊。”

又問:“他來找思元幹什麽?”

“……不知道,”知道王嶽川和柴思元的關係不錯,齊慕將之前在走廊發生的事都說給他聽了,完了還是沒忍住,問:“柴思元他,家裏是怎樣的呀,感覺他家裏的人不是很好相處,還有江年說的那個什麽江思辰,他怎麽了?”

“這……”王嶽川猶豫良久,說:“這我也不太好說,思元家裏那些人確實操蛋的。”

王嶽川望著遠處的天花板,跟齊慕說起了他所不知道,有關柴思元的事。

“思元應該跟你說過,他是跟他媽媽姓,所以才叫柴思元,但其實他爸爸是姓江,在他頭上還有一個大他十歲的哥哥,叫江思辰。”

齊慕點點頭:“和母親姓這個我知道,你後麵說的那些他沒說過。”

王嶽川歎了口氣:“不說是因為不知道怎麽說,他那嘴巴就跟被鐵給焊住了一樣,根本就撬不開。”

“是有點。”齊慕低頭輕笑,其實不止是一點,是很多。在他的了解裏,柴思元的話真的是很少的,更多時候是能不說就不說,非要讓他開口,也隻是很簡單的答話。

想讓這樣的人吐露心聲,比登天還要難,這也是為什麽他一直沒有過問的原因。

“思元他那老爹呢,生意做得很好,每天房子大把大把地賣出去,錢大筆大筆進進來,但運氣不好,這黴運啊還都是落在下一輩頭上的。”

齊慕‘啊’了一聲:“這怎麽說?”

王嶽川:“你剛才不是問江思辰是怎麽回事嗎?”

齊慕點頭。

“他有病,白血病。”

“!!!”

齊慕瞪大了眼睛,像是確定一般,王嶽川點點頭:“你沒聽錯,而且他那個病已經到晚期了。”

白血病是什麽?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難以治好的,可以算得上是絕症的病。得了白血病的人痛苦,身邊的親人也一樣痛苦。

“是天生的嗎?還是後來患上的?”齊慕問得有些艱難。

王嶽川掰著手指算了一下,毛估估道:“四五年前吧,我爸跟思元家有生意來往,那個時候江思辰剛接手他爸的生意,我爸也經常會跟他談事情,然後就會拿江思辰給我做對比,說什麽人家年紀輕輕就已經和老爹並肩作戰,讓我以後也跟江思辰學習。”

“我那個時候賊煩江思辰這個名字,聽到就想吐,家也不想回。”說到這裏,王嶽川頓了一下:“但結果後來有一天我爸突然就不說了,也不問我在學校學習怎麽樣,甚至連我的試卷也不過問了,就說隻要我好好的就行了,別的他也不強求了。”

齊慕:“所以,他是在那個時候得的白血病。”

“是啊。”王嶽川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在替誰歎的:“白血病多難治啊,還動不動就要人給他輸血。”

“他們家裏那一堆人都驗過血了,沒有一個人匹配的,隻有思元匹配,這些年全靠思元定期給他輸血,他才能活到現在。”

“哦對了,”王嶽川一說起江年,臉上的不屑都能溢出來:“還有江年那個蠢貨,他的血也能,隻不過匹配度沒有思元這麽高,輸兩次都不一定抵得過思元輸一次。”

聽王嶽川說到這裏,齊慕突然想起剛才在走廊的時候,他確實有在江年的手背上看到一片的青紫色和針孔。

當時他還在想那些是怎麽造成的,現在看來,應該是經常給江思辰輸血造成的吧。

又想起剛才王嶽川說,和江思辰血型匹配的是柴思元,那他……

“那思元他是不是經常要給他哥輸血?那怎麽受得了?”齊慕眉頭緊皺,他不了解白血病人的病情是怎樣的,也不知道輸血的頻率是怎樣的,隻是一想起江年手上的傷,再聯想到柴思元身上,心裏就有一口氣堵著,不上不下。

視線掃了眼訓練場,柴思言一直沒有停過,別人都在休息,隻有他還在練習。

王嶽川說:“之前是這樣的,那個時候我跟他念同一所初中,動不動他家裏人就來學校,把他帶去醫院,那個時候才多小啊,三天兩頭輸血,就這樣思元還要定時參加比賽呢,有好幾次訓練的時候,我都看他整個人跟張紙一樣白。”

難以想象,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到底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才會這樣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在長達一分鍾的沉默過後,齊慕垂眸看著自己的鞋尖,聲音沙沙的:“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王嶽川笑著‘害’了一聲,用手肘碰了碰齊慕的胳膊:“你也別多想,那都是上初中的時候,現在高中了,跟他們不在一個城市,他們也沒辦法想帶人走就帶人走了。”

沒有辦法想帶人走就帶人走,卻可以時不時過來找麻煩,這兩次是那個什麽所謂的堂哥,那之後會不會是他的父母親自過來?

“叮鈴——叮鈴——”

休息時間過去,教練在搖鈴叫人了,王嶽川跳著站了起來,腳下的輪滑鞋帶著他往前了一些:“那我先過去訓練了啊。”

齊慕莞爾:“好,去吧。”

晚上十二點,訓練終於結束,陸陸續續送走所有隊員,再將輪滑鞋整理入架,去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柴思元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在長沙發上等他。

看到他進來,柴思元站了起來:“忙好了?”

“嗯,”套上羽絨外套,提上書包,抬頭看他的時候,額頭前的劉海擋住了眼睛:“走吧。”

窗外夜色沉沉,更衣室的燈基本都關了,隻剩門口還亮著一個,柴思元伸手,很自然地幫他把碎發往後掃。

冰涼的指尖落在額頭上,仿佛兩路電流終於匯通,視線被撥開的那一瞬間,齊慕也墜入在了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裏。

齊慕微微垂下眼,耳根有一抹紅染了上來,他咳了一聲:“那個,走,走吧。”

外麵的雪比他下午來的時候下得還要再大一些,晶瑩的雪花在路燈下紛飛,時不時有小轎車和自行車駛過,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再被落下來的新雪覆蓋。

司機已經點燃了車隨時都可以出發,但齊慕卻輕輕拉了一下柴思元的衣服:“先等一等。”

“怎麽了?”柴思元回頭,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羊羔絨大衣,半截身子在外麵,雪落在衣服上特別明顯。

齊慕伸手把他往回拉了一把:“今天我請隊員們喝羊肉湯,你不在。”

柴思元回想了一下,點頭:“嗯,當時去車上拿東西了。”

突然吹起了更大的風,雪全飛在了臉上,於是齊慕又拉著柴思元後退了一步:“他們都喝到了,就你沒喝。”

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柴思元挑挑眉:“那現在去喝?”

“可是體育館門口這家已經歇業了。”

柴思元沉默半晌,走到屋簷外麵,問司機哪裏還有羊肉湯店開著。

“羊肉湯店啊,”司機想了想,靈光一現:“哎我小區門口有一家,他們家就在鋪子樓上,平時很晚才關門。”

“好。”

在雪夜下,柴思元回頭對齊慕說:“走吧,去喝羊肉湯。”

誠如司機所說,他們小區門口那家店真的還開著,而且或許因為是老店,背後又有小區的緣故,這會兒店裏都還有客人。

一掀開簾子,濃濃的羊肉味兒襲來,齊慕和柴思元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司機沒進去,說是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等他們吃好了再送他們回家。

等湯的時候,齊慕雙手撐在桌麵上,笑問他:“今天你怎麽練這麽久,中場休息也不休息。”

“離開賽沒多長時間了,要抓緊。”店裏有些熱,柴思元脫去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裏麵的灰色高領毛衣,因為整體的顏色都偏暗,導致他頭上的小柴犬發繩格外顯眼。

齊慕彎著眼睛看他:“你們比賽是在市裏比嗎?到時候我可以去圍觀嗎?”

柴思元:“在隔壁市,到時候應該也快要過年了,你如果不在這邊過年的話,跟著我一起去就行了。”

“好啊,”齊慕笑著點頭:“反正我家裏也沒人,之前過年都是回福利院過的,那今年就跟你們一起去好了。”

老板娘端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上桌:“湯來了啊,吃辣的加辣子。”

齊慕微笑著跟老板娘道謝,兩個人捧著熱湯喝了一大口。

隔著碗沿看柴思元,齊慕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弟弟還沒獨自搬出去住,冬天福利院很冷,秦燃也會用保溫桶裝上羊肉湯帶過來,三個小孩坐在石階上,分一碗湯喝。

隻是後來有一個人走了,一起喝羊肉湯的,就剩下他和秦燃。

喝了羊肉湯,司機還沒回來,先開始覺得冷,現在又有些熱了,齊慕朝外麵抬了抬下巴:“出去走走?”

柴思元蹙眉:“那麽大的雪,你確定?”

齊慕還是笑:“是啊,出去吹吹風。”

像是被折服,柴思元點點頭,抓起椅背上的羊羔絨外套,卻沒有穿,而是在出門的時候披在了齊慕身上。

齊慕一驚,第一反應是推開:“你給我幹什麽,外麵很冷的,你自己不穿?”

“你自己看看你的衣服能頂住外麵的風嗎?”

齊慕冬天沒有穿太厚的習慣,行動不方便,人也感覺悶,所以他基本都是一件毛衣,再套個外套就算完事,他的衣櫃裏,也基本都是很厚實的羽絨服。

但前兩天不知道燕秋是怎麽想的,居然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翻出來洗了一遍,冬天衣服幹起來慢,他現在身上這件還是臨時跟鄰居家孩子借的,並不是很合身,短了一截。

“但可是,我穿了你穿什麽?”

柴思元笑,抬手幫他把外套拉攏,說:“我穿得厚。”

門口堆積了一層厚厚的雪,暖黃的燈光照在他們身上,柴思元的衣服上有著齊慕很熟的皂香味,齊慕眼睫輕顫,被一個比自己小的人照顧,這種感覺是無法形容的。

後來他們哪裏也沒去,就坐在飯店門口看雪,店老板怕他們冷,還給搬了一個火爐子出來讓他們烤。

雪夜,火爐,朋友。

三個最普通不過的事物湊在一起,卻成為了當下最好的愜意。

齊慕用鐵鍬翻了一下火爐裏的炭:“思元,你一個人在這邊,家裏人會擔心嗎?”

話一出口,又覺得不應該這樣問,於是立馬追加了一句:“今天小川跟我說了你家裏的事情。”

炭火燒得很旺,柴思元單手托住下巴,臉頰被火照得通紅,垂在肩膀前的發絲也像是鍍上了一層光:“會打電話過來問我過得怎麽樣,但我一般不會接。”

說這話時,柴思元的語氣毫無起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說別人,然而就是因為這樣,齊慕心裏的口堵著的氣就更堵了。

他道:“不接也挺好的,那,你跟你哥關係好嗎?”

柴思元很是意外地挑挑眉,問:“怎麽問起他了?”

“因為小川說,上高中之前,經常需要你給他輸血。”齊慕深深地看柴思元,看了許久許久:“但現在你不能那麽頻繁地回去了。”

柴思元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衡量他和江思辰的關係,隻不過最後也沒衡量出什麽所以然來,於是無所謂道:“我跟他不是很熟,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病,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他。”

齊慕向他投去狐疑的目光:“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會。”

冬夜的飛雪下得越發大了起來,有一些落在他們身上、腳邊,還有一些落在了火爐裏,化成了水。齊慕裹著柴思元的外套,在這飛雪中看他的側臉。

火光照在柴思元耳側的那塊細小的疤痕上,齊慕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抬手指了指他的耳朵,問:“那塊疤是?”

柴思元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你問這個?”

齊慕點頭。

“初中的時候不小心被燙到的。”

齊慕蹙眉:“可我之前好像在你另一邊也看到過,兩邊都被燙了?”

“算是吧。”

似乎是不願意說起這個,柴思元回答得很是敷衍,也是這個時候,司機縮手縮腳地趕來了,看見他倆坐在飯店門口,還有些詫異:“你們怎麽坐在外麵?吃好啦?”

柴思元起身:“嗯,送我們回去吧,太晚了。”

“好好!”

司機鑽進車裏發動汽車,柴思元率先上去了,齊慕轉頭跟店老板打了聲招呼,讓他把火爐子收進屋,然後才上的車。

時間是過得很快的,他們一頓湯喝下來,已經過了一點了。

齊慕靠在椅背上看窗外,偶爾視線也被窗戶上柴思元的倒影所吸引,他一會兒看外麵的雪,一會兒看影子,到最後,就隻能看見那個影子了。

車照舊停在老城區的巷子口,柴思元下車送齊慕到小區裏麵,兩個人並排而行,沒有帶傘,雪落了一肩膀都是。

快到家的時候,齊慕停了下來,於是柴思元也不走了,回頭看他。

“怎麽了?”

齊慕沒有馬上應答,看了柴思元很久以後才笑著說:“沒什麽,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其實我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和我弟很像。”

柴思元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動:“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你可能不知道,你們的名字一樣,都會輪滑,而且,”齊慕摸了摸自己的頭:“他也和你一樣,留的長頭發。”

柴思元目不斜視:“是巧合吧。”

齊慕笑著走近他身邊:“我當然知道是巧合,你們還是很不一樣的。”

“他比你可愛多了,話也比你多,總是動不動就叫我哥,你不知道,每次聽到他這麽叫我,不管他想幹什麽,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他。”

柴思元走在齊慕身邊,聽他說起以前的事,總會有一種錯亂的感覺,他垂下眼眸:“那他,很幸福,有你這樣的哥哥。”

齊慕點點頭,很自豪:“那是當然。”

又說:“其實你如果不介意的話,也是可以信任我的。”

“雖然我不像小川那樣,和你相處很久,但在我心裏,你已經是我的朋友了,如果你有需要幫助的話,我會很樂意的。”

“我也知道你和家裏的關係可能不是特別好,但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生活嘛,還是要過得開心一點,”齊慕稍稍側著頭看他:“思元,其實你也可以過得很幸福的。”

說完這句,齊慕朝柴思元擺擺手,讓他早點回去,天太冷了。

柴思元的頭發上落了大片的雪,身上的羊羔絨外套被融化的雪打濕,他還是站在原地,用詢問的語氣問齊慕。

“那,我能叫你哥嗎?”

齊慕有些意外:“可以啊,你們隊裏不是經常有人叫我小齊哥嗎?”

柴思元搖頭:“我說的哥,隻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