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獨家

◎是許某的夫人◎

府門之前, 有麵上帶笑的中年婦人拱手立在門下。見了許瑾二人後,招呼著他們往府內行去,態度既不會讓人覺得過於客套, 卻也不會叫人膽敢生出一分輕視。

自抬腳跨過門檻,隨著他們於府中越走越深, 賀七娘縱使半垂著眼, 於行走間, 打心底裏還是不自覺生出一些名為緊張的情緒來。

半垂著頭臉,賀七娘始終保持著將視線落於足下,不去亂看的姿勢。可仍是架不住在行走之間, 她眼角餘光偶爾會瞥見周遭的景致,或是布置。

不過才步入前院, 那隱約可聞的流水聲響, 就已讓賀七娘在心底嘖嘖稱奇,不知是何般造景,竟是令人能在一座宅邸裏,聽見如山林曲水一般的流水之音。

但她心中也是知曉, 未經主人家允許, 就四下胡亂觀望,總歸來說, 都是有些失禮的。

更何況, 捫心自問, 賀七娘自知她現下有些不知緣由的露怯, 更是沒有膽量去四處張望。甚至於, 細究的話, 她現下的腿都有些莫名發軟。

雖也在登門之前告誡過自身, 似大長公主殿下這般堪稱為傳奇的人物, 定不會同她這樣一介平民計較什麽。

賀七娘自知,她隻需保持一顆平常心,進退有度,待人以禮即可。但真等她切身踏入這方宅院後,那股自四處角落裏悄然覆上身來的端肅之意,卻屬實是讓她再難鎮定。

不說旁的,就是在她往外走的這段距離裏,那些打她視野之間飄過的裙擺,停下的腳步,卻在步履與行禮間連多餘的聲響都沒有,就已在無形中更促使她變得緊張。

這種感覺,同前世目盲之後,她隻能通過聽來體會周遭肅穆時的體感完全不同。

交疊於小腹前的雙手下意識攥緊,賀七娘無聲地小口吸氣、呼氣,想要借此讓自己鎮定下來。

一口氣尚未呼完,她的視線中,一隻佩戴了一金一碧二色戒指的手,赫然出現。

那隻手的主人仍是隨著領路人的步履穩步向前,往後伸出,五指伸展開來的手也是保持著這個姿勢,無聲等待著她的回應。

攥在一起的雙手緊了又鬆,幾番猶豫後,賀七娘在快要吵得她雙耳聽不到外間動靜的心跳聲中,終是同方才下車時那般,將自己的右手鬆開,然後輕輕擱進前頭的那隻大掌之中。

下一瞬,那隻幹燥猶有些燙的手回握住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不至於讓她覺得疼痛,卻借著這股力,朝賀七娘傳遞來無言的支撐。

本是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漸歸於平靜,膝下的疲軟,竟也神奇地逐漸消退。

視野之間,餘光再不得瞧見那些悄然是她變得愈加緊張的富麗與精貴,賀七娘的目光裏,很快隻剩下這隻牽著她前行的手,將她的心緒,一瞬帶回到當日戈壁重逢之下的安寧之中。

這種支持,一直持續到二人停在一簇簇爭奇鬥豔的秋菊間。

趁著前頭引路的婦人去回稟主家,無聲無息牽了她一路的許瑾稍顯用力的握了握賀七娘的指尖,然後輕聲問道。

“還緊張嗎?”

“沒......”

含糊著應了一聲,賀七娘想讓許瑾將手鬆開。

“不必緊張,大長公主不會難為女子。”許瑾仍是壓低聲音,安慰著她。

握住指尖的手猶一用力,然後很快斂去力道。許瑾的手在賀七娘的注視下,終是一根根鬆開手指。

“凡事有我。”

裹在指尖的暖意褪去,賀七娘將手飛快收回,藏在左手之下,交疊於腹前。

隻是按在裙衫上的指腹,卻是忍不住地彼此攏起,隨即蹭了蹭......好似那上頭,還殘留著先前那莫名叫她安心的溫度。

賀七娘也不知到底是許瑾那句凡事有我安撫了她,還是那殘留在指腹的燙意平複了她的情緒,此後諸事,她倒的確是做到了維持平常心,真心實意地向大長公主闡明謝意,然後便在她的安排下,跟著之前帶路的那位婦人,去了後院見餘青蕊。

全程,賀七娘並未抬頭去看大長公主。

雖說她確實好奇,想要知道那樣厲害的大長公主是如何的尊貴,但不管是直愣愣地抬頭去看,還是悄悄探頭去看,總歸來說,都有些失禮。

隻是在她離開那方四下垂了玉簟的亭子時,在轉過一簇粉紫色的秋菊之際,賀七娘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飛快地往後偷瞧了一眼。

入眼,斜依於憑幾上的女子一身灑金襦裙,金釵花簪,手上卻是在賞玩著一柄寒光熠熠的直刀。

雙眸本能地因為這抹奪人眼球的豔色而亮,賀七娘原本尚算平穩的腳步也隨之一個趔趄。

霎時間隻覺雙頰發燙,平白鬧了個麵紅耳赤。賀七娘羞赧低頭之時,她竟是眼尖地瞧見,原本專心打量著手中利刃的大長公主,揚眉衝她這邊笑了一笑。

一時愣住,也就是這一耽擱,賀七娘赫然得見亭內不掩笑意的大長公主朝她這處點了點,出聲時不掩揶揄。

“這便是那位叫你願意同本宮低頭,求得本宮親自去討人的女娘子?”

許瑾訝然,循著大長公主的視線回望,正見著兩頰飛霞的賀七娘像被什麽野獸攆著一般,火急火燎地跑開。

“她麵薄,殿下莫要逗她了。”

輕笑著目送賀七娘跑遠,許瑾麵上落滿令大長公主感到詫異的溫柔。

坐直身子,大長公主玩味地開口:“此前倒是不知,作為本宮那位好侄孫兒左右手的許家郎君,竟還是個衝冠一怒為紅顏的?”

“殿下......”

“嗯?”

“不是紅顏,她,是許某的夫人......”

————

圓月掛於樹梢,不大的院落裏,秋露沾染於草木之上,涼意漸起。

聽著外間人言交談的動靜越來越低,賀七娘拿起剪子絞斷鞋底子上最後的線頭,順手,也將時不時燃出劈啪一聲輕響的燭芯修剪過。

見原本躍動不止的燭火漸穩,賀七娘將已經納好的鞋底子放進針線簍子,俯身靠在矮幾上,手中撚著線筒,盯著整整齊齊放在不遠處書案上的錦盒,若有所思。

前幾日,她得許瑾的安排,在大長公主的宅邸中終是見著了許久未見的餘青蕊。

一打照麵,當瘦得已然脫相,好似風一吹就要被吹走的餘青蕊朝她輕輕勾起唇角時,賀七娘已是難以自控地哭成了淚人兒。

那一瞬,所有積攢在心底,想要同餘青蕊訴說的話語霎時煙消雲散,最終剩下的,隻是二人相擁著哭成一團,而賀七娘在當場,也隻知道一遍遍重複阿姊我來了,阿姊我來了。

原本想要問問餘青蕊最近可還好,有沒有被欺負,有沒有受傷之類的話語就像哽在後頭的尖利石塊,無論如何,都讓賀七娘難以吐露。

更別說在出發到此之前,本還琢磨著想要同餘青蕊商量,該怎樣避開許瑾,返回伊州的安排。

千言萬語,盡皆化成一句無事就好,也於無聲無息間,轉做後怕,以及對許瑾和大長公主的感謝。

如果許瑾不願出手相助,如果大長公主沒有應下許瑾的求助,那餘阿姊,會不會自此永遠無法與小妹、五郎他們團聚了......

那日,賀七娘一直待到餘青蕊乖乖用藥,然後撐不住地沉沉睡去後,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她暫住的屋子。

而在返回前院許瑾匯合的路上,她更是一邊抹淚,一邊言辭顛倒的,向那位一直陪在身側的中年婦人一遍遍道謝。

那般狼狽抹淚的模樣,一直到許瑾接到她,一言不發地將她攬進懷中後,仍是沒能停下。

以至於後來,陪在許瑾身側的另一位管事仆婦將好幾個碩大的錦盒送上馬車,直言這是大長公主見賀七娘子而心生歡喜,專為她好事將近而賜下的賀儀時,賀七娘哭得混沌不清的腦子裏,都還是反應不過來的狀態。

就這般一直持續到現在,賀七娘已然知曉那些錦盒裏是一些極華貴的頭麵、玉器後,她還是沒能想明白賀的是什麽喜,她最近難不成是要遇到什麽好事了嗎?

賀七娘想不明白這樁事,索性便也不再多想。

換了個姿勢,她掰了掰手指,知道去西市確定康令昊是否前來一事再是耽誤不得。

餘青蕊的狀態不佳,她不能拿這些事去叨擾她的靜養,但獨木難成林,即便她不動腦子,她也知道光靠她一人,沒法安然帶著餘青蕊離開。

下意識的,賀七娘心中莫名確定,許瑾不會放她離開。就像這會兒,他在外間與人談事,而她就在後頭待著一樣。

轉念想起那位一想起就令她心慌意亂的程三娘子,還有必須去一趟的西市,賀七娘估摸了一下眼下的時辰,站起身來。

不過是抬腳走了幾步,外間細碎的商談聲立即便是停了下來。

下一刻,許瑾的身影在內屏一側現出。

“七娘可是累了?我送你回屋?”

燭火映了一半在許瑾身前,拉出長長的一片影投在牆上。

“你餓不餓?”

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動,賀七娘抿了抿唇,別開臉看向另一邊。

“晚間都沒用什麽,我想去灶間煮碗湯餅,咳,順便......可以給你煮一口......”

作者有話說:

許狗:沒錯!是我腦婆~~~~開心搖擺~~~~

七娘:煮麵~~不知道下藥以後能不能順利逃掉

公主:哈~孫砸~本宮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