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獨家
◎七娘,我是誰?◎
賀七娘同許瑾回到邸店之時, 康令昊並未在此。店內的夥計回了話,隻道他留了話,說是有同一處的商隊護衛求了過來, 因而他必須得去坊市一趟,看看到底出了什麽岔子。
對此, 賀七娘並未過多細想。
康令昊本就幹的是護送商旅的營生, 庭州往弓月城、碎葉川而去的商旅眾多, 這趟過去,估計很大可能是想央著他接上一單買賣的。
其後沒多久,被康令昊遣回來傳話的夥計, 也證實了她的想法。
賀七娘得知他打算就此於庭州出發,護送一隊行商去往黑沙城時, 雖是對於這個已經涉足突厥境內的目的地生出些許不安, 卻也由他去了。
反正對這家夥來說,送上門的銀錢,他是從不拒絕的。
就著遠鬆叫人送來的熱水梳洗過一番,擔心白日裏各式情緒交雜, 擾得她今夜又是無法安睡, 她索性還找邸店夥計要了一兩烈酒,一口氣灌進口中後, 縮進榻上用被褥將自己從頭到尾嚴嚴蓋住。
晚風寂寥, 月掛西空, 落了清暉滿室的屋中, 賀七娘再次落入往昔的那場南柯一夢。
彼時, 成婚之夜就起了爭執的二人, 在此後的相處之中, 雖是各自勉力維持著原先的相處, 許瑜對她雖不及往日親近,卻仍是百般關切。
甚至於,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之中,他對她的照拂,雖不如往日那般細致,卻在細枝末節上頭,莫名顯出一種將她圈於自己地界之中的霸道意味來。
賀七娘對此雖有不解,但想來想去,也隻能是給出一個,在二人彼此分離的這段時日,許瑜在東都,有了許多改變的理由來。
而她對許瑜,則更多的,在裏頭摻進了刻意的疏遠。
於那時的賀七娘來說,二人之間本就已將近兩年時光未見,現在的她又已是目盲不得視物,許瑜會對她生出陌生、生疏,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反正,她隻要在這之前,就息了往日的那份依賴,隻要她在這之前先疏遠了許瑜,那對她來說,他就無法傷及於她。
反正,那些明裏暗裏貶低她,說二人不般配的話,她早就聽膩了。
反正,她之所求,不過是暫於此處借居,等尋到阿耶之後,她自會家去。
直至那年臘月,聖人頒下立太子的詔書,她作為許瑜的家室,不得不隨他去往東宮,參與聖人特意為太子設下的慶賀筵席。
早前,她也曾作為許侍郎的夫人,參與過幾場筵席。因她特殊,每每這種宮廷之內的宴會,總會有一位隨侍在她身側的宮中女官跟著,以便照拂。
賀七娘聽得多了,自是知曉,這女官之後,代表著的是這巍巍宮城對許瑜的重視。對此,她隻是慶幸,有了這位女官的存在,她確實從中得到了不少照拂。
至少,那些自持身份的貴女們本就將她視若塵埃,不屑搭理。那些性子不好想與的,也會因為她身後這位宮廷女官的存在,而歇了上來找她麻煩的心思。
雖還是會在她途經之處,故意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來點她,但好歹沒讓她在眾人麵前失了顏麵,將她那唯一還能緊緊攥在手中的微末尊嚴,留給了她。
較之於此,她還是感謝許瑜的。
若非是他安排,想來不管是壓根兒不帶她同往,還是隨便找個宮婢跟在她後頭,她那丁點兒尊嚴,也早就已經被那些人碾做塵泥了吧。
這場因立太子而起的筵席之上,也是如此。
縱使聽著相隔不遠的那處,幾位聲音聽上去年歲不大的貴女正在小聲嘀咕,直言完全想不明白作為太子左膀右臂的許瑜,為何要娶這樣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女子,賀七娘仍能勉強維持住挺直的脊背,看似麵不改色地飲下杯中酒水。
聽眼下正跪坐於她身後的女官介紹,這酒是此時東都最為盛行的葡萄酒,不同於以往其色如紅玉寶石的那種,而是色亮清澈,晶瑩剔透,是今年才自西域送來的。
聞言,賀七娘隻是緩緩斂下眼眸,一如往日那般半垂著頭,整個人安靜得於這觥籌交錯、笙歌曼舞的盛宴格格不入。
隻不過,她搭在酒盞之下,不住沿著酒盞花紋摩挲的指尖,卻顯露出其眼下的心境,並不複往日平和。
連連飲下好幾盞,入口的甘洌與滿口餘香叫賀七娘眉間輕愁暗生,每每忍不住想去細思這酒是如何釀造而成之時,卻又不得不斬斷自己的思路,再飲一盞,隻作殿內的一尊擺設。
待到深夜,歌舞暫歇,那位女官攙扶著已然麵頰發燙,腳下輕軟如墜雲端的賀七娘來到宮門之外時,許瑜府下的馬車,還有她的小婢女,皆已候在了外頭。
貪杯多飲了幾杯,賀七娘隻覺頭昏腦脹,整個人陶陶然之餘,更是渾身軟綿綿的。
被女官轉交給小婢女,賀七娘在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暈眩之時,好歹還是記著禮數,麵色酡紅地同那女官屈身道謝,全然不知她這副酣然模樣,落在車中那人的眼中,使得他一瞬攥緊了搭在膝上的手。
回府的馬車之中,許瑜早已坐在了裏頭。
在她上車的一瞬,賀七娘就知道了。
倒也不知她聽到了什麽,也不是什麽玄乎其玄的感覺到了,純粹,是在車門打開的那一瞬,她借由清風,聞到了不同於招待女眷使用的葡萄酒的另一種酒香。
當然,下一瞬,那自內裏伸出,緊握住她的手,牽引著她在車內坐下的溫度,更是證明了她判斷的正確。
酒酣耳熱,賀七娘在殿內一直強行壓住的那份理智,早在感受到掌下燙意之後煙消雲散。
沿著那股酒香,賀七娘雙手攀在車內鋪著的毛氈地毯上,屈膝似山野間初出茅廬的幼獸,鼻頭輕聳,沿著那股酒香一點點湊上前去。
酒香因熱氣而欲顯濃鬱,賀七娘在嗅得那一捧濃鬱甘醇的酒香之時,指尖業已觸及一團掩於衣物之下的火熱。
周身縈繞著的,那股若有似無的灼熱視線似於這一瞬變得更為滾燙了些,燙得賀七娘指尖一縮。
似是幼獸,在本能地感知到危險之後,便想要蜷縮回自己的巢穴,賀七娘也是一瞬收回手,原本朝前探出的身子,也是迅速往後退去,想要回到她應在的位置。
哪料,下一刻,車輪不知碾過了什麽,車身一個顛簸,賀七娘尚來不及坐穩,竟是被顛得身子一歪,整個人朝前頭撲了過去。
被一團熱氣包裹,肩頭和腰間環上有力的手臂,緊緊攬著她,馥佩濃鬱的酒香頃刻之間盈滿她的周身,叫她像是被人泡進了一壇烈酒。
耳畔,攬著她的人似是語調森冷地在同外頭吩咐著什麽。
隱隱有摻了酒香的熱氣噴灑在她頸後,盈盈滾燙的氣息觸及頸後的那一片裸/.露的肌膚,酥麻的異樣感覺沿著那熱氣瞬時擴散,叫賀七娘沒來由地身子一麻,軟進了那團熱意之中。
離得近了,醉意四起,那因本能而生的小心謹慎,在此刻化為虛無。
剩下的,隻有幼獸對於眼前那股香氣的覬覦與貪婪。
想要嚐一嚐,是什麽樣的酒,才會這樣濃香四溢。
嚐過之後,她應當就能釀出來......就如那深受東都貴女們喜愛的晶瑩葡萄酒一樣,她賀七娘,都是能夠釀出來的。
賀七娘不耐地在這人的懷抱裏拱了拱,在他略微鬆開攬在她腰間手臂的一瞬,雙手迅速攀上他的肩頭,鼻頭湊向他的脖頸,那熱氣最為洶湧澎湃之處,不住地輕輕嗅聞著。
她一麵嗅著,一麵止不住在腦內細細回想著這香氣的來源,其內似有粟米,還有黍子蒸熟之後的甜香,好似還有苦艾和什麽藥材的淡淡苦味。
最後,最後好似還有什麽香味?
淡雅的,叫人覺得心曠神怡,輕鬆自在的......
賀七娘半闔著眼眸,睫毛不住輕輕扇動,為了能分辨出那最後一絲香氣,她更往前湊近幾分,整個身子都快要嵌進那團越來越熾.烈,越來越滾燙的熱氣之中。
下頜觸及一片染了熱氣的絲滑,其上微微凹凸的觸感,應當是用金銀線之類的硬質絲線所繡出的花紋。
這觸感蹭得賀七娘不大舒服,她微皺其眉,鼻間輕哼一聲以示不滿,而後便撐著手往後挪了挪,打算拉開些許距離後,再細細想想那最後一味酒香,來自於什麽釀酒的材料。
隻不待她離了那團叫人莫名心跳得厲害的熱氣,肩頭與腰後卻是一緊,頭頂處,一道暗含不滿的喑啞聲音,陡然響起。
“既打算退開,就別再湊上來了。”
說罷,那股本將她往身前按的力道稍稍減去,扶在她的肩頭,就打算將她推開。
不行,不行!
她還沒聞出來,最後那一味香到底屬於何物!
怕被他推離,怕再無法嗅得那抹酒香之中的特殊,賀七娘不管不顧地將原本攀在他肩頭的手收緊,整個人也順勢縮進他的懷中。
下頜磕上那片稍顯凹凸不平的繡紋,鼻頭抵上他炙熱肌膚下,正鼓鼓跳動著的血管。
“不要......”
莫名覺得委屈,想到那些環繞在她身側的閑言碎語,那些叫她渾身不自在的探究,賀七娘委屈巴巴地半抬起臉。
“不要......”
下頜叫那人滾燙的手指抵住,裹挾著熱氣的粗糲指腹沿著她臉頰處的肌膚緩緩摩挲。
感受到酒香越來越近之時,隨呼吸而起的熱氣噴灑在她微敞的衣襟之間。
低沉的聲線似手指輕點在她脊背之上,似有滾燙熾熱的視線凝結在她麵容之間。
“不要?......那......七娘,我是誰?”
蠱惑的語氣,頸間的熱氣,賀七娘渾身酥./軟得不行,依偎在他的掌中。
“......”
唇瓣翕動,她想說,你是阿瑜啊......
話到嘴邊,卻不知怎的,再發不出丁點兒聲音。
像是為了報複他不再依約喚她“雯華”,賀七娘在他的掌中,把自己彎成一柄弓。
指腹摳進那片絲滑的綢緞之上,微微隆起的繡紋,她細若蚊蠅地低聲呢喃。
“夫......夫君......”
當那股饞人的酒香覆上她的唇瓣,交/.融之間,賀七娘腦內靈光一閃,終是辨出了那最後的一味酒香來源。
那是清淡雅致的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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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睜開雙眼,賀七娘偏頭看向已經天光大亮的窗外,攏了攏散了滿枕的發絲,翻身做起。
麵色如常地更衣、洗漱,她打開房門,打算去問問許瑾,他們預計何時返回伊州......
次日,城門大開之時,人流自其內穿梭,進城與出城之人擦肩而過。
一路同行至城外的分岔路,馬背之上的康令昊嘴裏叼著一根草莖,拉住韁繩,目光輕飄飄地瞟過那架簷下四角墜了銅鈴的馬車。
視線落於一處,而後收回。康令昊吊兒郎當地抬手同淺笑回禮的遠鬆行過禮,而後同其揮揮手,掉轉方向,往身旁商隊的前方馳騁而去。
遠鬆揮別已策馬而去的康令昊,也是收回視線,示意左右,一行人護著中間的馬車,向東往伊州而去。
兩隊人馬,一向東,一向西北,自此分開。
太陽逐漸爬上山脊,商隊之中,一坐於駱駝上,麵紗覆麵,僅露了一雙眼睛的胡姬轉頭看向漸漸遠去的馬車一行。
陽光傾灑,露在麵紗之外的那雙翦水瞳眸,泛出琥珀蜜色的光。
作者有話說:
哇卡卡卡卡卡~~~我折某人~~~又回來啦~~~~哇卡卡卡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