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陰暗的室內, 隻有一束打在桌子上的光,欽原坐在燈光的中央,在強光的牢籠中, 它看出去的每個地方都是黑暗的。
這份黑就像他的心一樣,是那麽地冰冷。
“犯罪嫌疑人欽原,你有什麽要交代的?”一個男女不明, 沙啞詭異的聲音響起。
欽原被嚇得啪嘰一抖, 小翅膀都耷拉了下來, 但很快, 它就化驚恐為憤怒, 大聲逼逼:“我能有什麽錯,我這是反抗侵略, 反對暴行,是自衛反擊戰!”
“嗚嗚, 你不知道蜜蜂有多苦啊!它們每天早出晚歸,辛勞一整天為花朵授粉,壽命本來就短也就算了, 還要被各種動物覬覦, 那些鳥來動物園偷吃東西本身就已經很不講道理了, 居然還要吃小蜜蜂,而且還專挑帶著蜜回來的蜜蜂吃,和擼串一樣還帶蘸調料的, 你說它們過不過分,該不該驅逐!”
“而且我們這麽辛苦, 也是為了保護動物園的財產啊!那些鳥一來吃的喝的不都是動物園的, 它們還要在動物園排泄,弄髒花花草草, 最重要的是,它們每天都要叫喚,還影響大仙你睡眠不是,我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它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哦。
濮落摸了摸下巴,關閉了手機變聲器,“鳥吃蜜蜂這個事我倒是沒關注過,不過你們現在把鳥都趕走了,一個不好明年咱們動物園要出蟲災。”
“蟲子一多,除了動物會容易被感染之外,蜂巢也容易被寄生蟲危害,到時候還要殺蟲、清巢、搬家、影響生產反而更不合算。而且,吃蜜蜂的動物太多了,鳥、蛙類、壁虎、蜘蛛、蜻蜓、螳螂這些都吃,如果你要保護蜜蜂就要將這些狩獵者都趕走,那麽長久下去,我這個動物園除了蜜蜂別的也不需要養了。”
濮落靜靜看著它:“蜜蜂也是這個生態鏈的一部分,隻要沒有遇到大規模入侵和減員你都不用管。”
欽原用翅膀拍桌子抗議:“你連員工安全都不給保障,你這是黑心資本家!在我們老大還在的時候,你是要被吊路燈的!”
濮落伸出手,一巴掌將它按扁在桌上。
黑心資本家?他怎麽就黑心資本家了,這群蜂蜜來的時候啥都沒有,他和園長又給它們房子又給工作,從夏天幹到秋天,就問人收了那麽一次蜂蜜,如果放到外麵的蜂農,這幾個月都不知道收了幾茬了。
他這麽節製,甚至去和小熊貓搶蜂蜜吃都不去收房租,居然換來黑心資本家的稱號?
好家夥,既然如此,是時候讓你看看什麽叫真正的黑心資本家了。
欽原剛剛支撐著從桌子上站起來,就聽到這個卑鄙的黃鼠狼精輕聲細語地說:“你說得也有些道理,這樣,我明天就去給你們蜜蜂們買一套豪華雙層大別墅,還幫你們搭好巢基的那種,這個季節野生蜜蜂可能不肯搬家了,但它們反正聽你指揮,你就辛苦一下讓大家搬個家,”
“到時候我給你們搬到樹林比較密集的地方,再給你們裝上防鳥網,既能夠保證巢穴的安全,又可以溫暖過冬,你覺得怎麽樣?”
這隻壞黃鼠狼會有這麽好心?
欽原懷疑地看了他兩眼,他將濮落的話在腦子裏過了兩圈,一時之間發現好像沒什麽問題,也沒什麽陷阱。
難道,難道是資本家的反省?
他伸出了試探的腳腳:“搬家的話,秋天就不能采蜜了哦!”
“沒問題,你們可以把蜂箱裏麵的蜂蜜都帶走,空巢給我就行了。”
欽原:這麽好說話?!
他試圖得寸進尺一下:“之前已經被采走幾塊蜂巢了,蜜蜂們有些心靈受創……”
濮落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行,你們搬完家之後,給你們補充糖水當獎勵。”
“那……”
“嗯?”
濮落將手肘放在桌子上,手掌搭成小塔的模樣,再一點點將下巴靠上去,一張漂亮的臉蛋在手電筒的打光中顯得格外陰森,即便他的聲音現在聽起來非常柔和。
欽原思考了下,決定還是尊重自己第六感發出的警報,將更多的要求咽了下去。
不過他眼珠子一轉,說起了另一件事:“對了,林子裏的那棵沙棠快要開花了,那個蜜可以采嗎?”
濮落一愣,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差錯了,“啥要開花了?”
“沙棠啊,沙棠,秋花冬實,食之不溺的那個沙棠。”欽原的表情也一點點變得疑惑起來:“你難道不知道園子裏種了這個嗎?”
濮落:“……”
呃,那是什麽?
大眼對複眼,兩臉都是懵逼。
濮落默默掏出了手機,萬能的百度告訴了他答案。
遠古食物寶典《山海經》上有記載,昆侖之丘有一種叫做沙棠的果樹,黃花紅實,其味如李而無核……
後麵的話濮落已經看不進去了,他的目光定定鎖在兩個字上——無核!
濮落緩緩搜索了一下現在市場上有沒有無核李,頓時眼睛發出了萬丈光芒。
市場上還沒有無核李啊!
人生三大不幸是什麽?水果有核、魚有刺、園長總是想方設法讓他吃胡蘿卜,濮落煩吐籽這件事情已經很久了,其實以他的身體素質,什麽核什麽籽都可以咽下去沒問題,但是大部分的籽都苦苦的,口感不好,咬碎的話會嚴重影響水果的口感。
所以濮落隻能在硬吞和吐核之間做出一個選擇。
嗯?市場上也有無核無籽的品種?濮落當然知道,地處農作物種植大省,幾乎所有的新品種他們這邊都能第一批嚐到,偶爾還能吃到一些農學院培育出來的失敗品種咧。
但說來也怪,和動物們絕育後會安心養膘不同,植物被絕育後反而口感和香味都不如有籽的那麽甜,口感也沒有那麽細膩。
所以在美味麵前,濮落還是選擇選擇傳統品種。
但如果可以兼具美味和無核,誰都知道該怎麽選吧!
等等,他剛才是不是還漏了一個重點:“這個是冬天結果?”
在濮落灼熱的目光中,欽原往後縮了下,小小的身體幾乎要縮到桌子上的搪瓷杯子後麵,在對方已經實質化的目光壓迫下,怯怯點了下腦袋。
濮落:“……”
很好。
濮落站起身,關閉手電筒,拉開窗簾讓陽光進入,瞬間,剛才還陰森森的房間就變成了溫馨的小屋子。
下一刻,欽原被捧起坐到了一個小墊子上,前一刻還是大反派的濮落現在笑得特別慈祥:“小欽啊,這個園裏麵還有什麽果樹嗎?”
欽原整個蟲都要發抖了,這,這黃鼠狼怎麽還會變臉那招呢?
不過濮落很快失望了,園裏奇怪的果樹隻有那一棵沙棠,而且這顆沙棠也不是動物園的原生種,而是之前那次大栽樹的過程中不知道誰種下的。
可能因為之前是盆栽的關係,整棵果樹不過一人高,分枝也就六七根,看上去又瘦又小,還是個未成年。
然而這位未成年卻可以開花結果啦!
不對!
“它單株繁殖嗎?還是一定要找一棵雄株?”
欽原答不上來。
濮落目光如炬:“這不是你家鄉的果樹嗎?”
欽原感覺自己好冤,是他家鄉的樹沒錯,但是哪個蟲會去考慮一棵樹有沒有伴能不能結果啊,它可是正經蟲!
“不用擔心,就算不能結果,也可以做嫁接。”陸吾收起了記錄沙棠數據的卷尺,發出了農業人的聲音:“如果嫁接後能改善果核情況最好,如果不能,增加李樹的耐寒性也是很不錯的培育方向。”
“歐洲很多特殊品種的李子就是耐寒性不夠,如果能夠改善這一點,就可以在黃河流域種植。”陸吾思考了下,“唔,當然,如果可以將本土李樹的耐寒性提高到能夠在冬春結果,也能讓這些反季節李子搶占市場。”
濮落的眼睛也跟著亮了。
反季節他懂啊!就像園長的桃子醬一樣,吃一點少一點,要想再做就得買超貴的進口桃子,那價格直接翻了好幾倍,是貧窮的動物園園長以及他的鼠鼠吃不起的程度。
他們的李子如果可以搞反季節,豈不是也能賣個翻倍的價格啦!
“不過嫁接之後,它還有那個特殊效果嗎?就是吃了之後不會淹死的效果?”陸吾將目光從兩雙寫著“你在說什麽,寶寶聽不懂”的眼睛中移開,陸吾思忖了下,說:“……算了,到時候試試就知道了,這種效果也不容易被發現,就算有,食客應該也對不上,而且如果真的有效果,那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你是叫欽原吧?多謝你了。”陸吾衝著在空中懸停的欽原點了點頭:“抱歉,你來了這麽久,我也沒正式和你見麵,我叫陸吾,是這座動物園的園長。”
欽原愣了愣,它抖動翅膀,在空中飛了一個歡快的8:“園長你好,我是欽原,我超級毒的,你討厭誰可以告訴我,我去幫你把人做……”
“啪!”濮落用園長的記錄板將得意忘形的蟲蟲拍到地上,他看著地上的蟲蟲目露凶光:“不許帶壞園長!”
“園長你別聽它瞎說,這家夥有毒,但是對人沒什麽用,但它的毒可以作用於樹木,如果你想要砍樹,而礙於國家法律不好砍,就可以讓它把樹搞死,這樣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砍樹了。”
陸吾:“……”
他家小濮老師……這是守法,但是沒有完全遵守啊。
看來小濮老師最近應該是學了什麽不該學的東西,花花網絡世界果然容易教壞孩子。
陸吾決定重新給小濮老師樹立一下華國法律的尊嚴,並且教導孩子不要亂鑽漏洞,否則遲早成為法內狂徒。
濮落目前還不知道自己將被園長拉著去看著名法學科普節目《張三那些事兒》,他正苦惱收割的事呢。
當時他們沒有注意到動物園沒鳥是欽原搞的鬼,一時腦熱就發出了招工貼,現在知道了,招工貼卻已經報名報滿了——話說泉城的人們是多熱衷於各種課外活動啊?
為什麽連讓他們來割麥、割稻、割蕎麥他們都能踴躍報名啊?
這可是沒酬勞的哎,動物園就包一頓中飯,說廉價勞動力都不為過,想不通現代都市人們對玩耍熱情的濮落隻能將其歸功於泉城的居民們普遍善良,這是體貼和支持他們動物園咧。
活動當天是周末,參加活動的有十個小隊,有帶娃家庭,也有大學生組合,濮落已經事先給他們劃好區域,分發了鐮刀和勞動手套後便將大家帶到了農田。
不過讓這十個家庭沒想到的是,在開啟他們的收割活動之前,動物園還給他們安排了業餘活動。
“刀疤、阿清阿美,你們先去跑一圈,把農田裏的小動物趕走。”濮落一聲令下,穿著動物園小製服的三條狗狗就躥入了農田,高高的稻穗和麥稈幾乎是瞬間就將它們的身影淹沒,但大家時不時可以看到狗狗們上下躥動的小腦袋,當然還聽到了狗狗們警告的吠叫。
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士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和自己的同伴嘀咕了幾句,兩人小討論了下,似乎是沒有得到答案,便看向了濮落:“小濮老師兒,它們在趕什麽啊?”
濮落看了他們一眼,眼神很是理所當然:“基本上什麽都趕,不過主要趕的是蛇。”
“蛇!!”眾人紛紛發出了驚呼。
濮落也被他們喊迷糊了,他一指這一片農田:“這些都是穀物,而且是成熟的穀物,這些天都已經開始掉穗了,老鼠當然不會放過這頓大餐,有老鼠自然會引來蛇啦,啊,不過你們放心,我們這兒的蛇幾乎沒有毒蛇,就是看著凶了點,而且吃老鼠的多為錦蛇,除了王錦外別的都挺溫柔的,你們看,它們和狗狗商量得多好。”
眾人:“……”
真的嗎?我們不信,狗狗們明明和對方吵得很凶。
見眾人緊張,濮落無奈,隻能給人配備了打蛇棍。
在大家猶猶豫豫往田地裏走的時候,他有些不甘心地嘀咕道:“真的不用擔心的,我們可是動物園哎,如果這裏有毒蛇的話,我們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抓起來做員工,哪會讓它們在地裏待著啊。”
——說出來了!他說出來了!這家夥果然是黑心資本家!
巡視領地剛好經過的欽原打了個寒顫,立刻毫不猶豫得轉頭就走,也因此,它錯過了最佳趕走天敵的機會。
“撲棱棱——”
“唳——”
“喈——喈——”
就在眾人在農田裏忙碌,並且感慨著這事看著容易,做起來好難的時候,一陣振翅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就在所有人的矚目中,一隻隻飛鳥款款落地,它們抖了抖飛羽,優雅合攏於背,比起深秋卻戴著太陽帽和全套防曬裝備,此刻在農田裏忙活得熱火朝天汗流浹背的人類,它們無論是落地、攏羽、還是隨意梳理一下羽毛的姿勢都格外優雅。
在人類呆滯的目光中,鳥兒們抬起自己的長腿,一步步踏在他們剛剛收獲完的農田裏開始啄食起來。
那姿態之隨意,動作之優雅,行為之泰然,仿佛就像是——
“它們好像知道自己是保護動物,所以不會被驅趕一樣。”一個提著鐮刀的娃爹擦了把汗,然後快手將忍不住想要去看鶴的娃兒提溜回來:“傻子,你也不看看人家多高你多高,再看看人家的嘴多鋒利。”
“我的穀子啊!!”
“話說白鶴不是吃魚的嗎?它們怎麽會來吃稻穀?”
“救命,那是我剛剛一下下收割下來的穀子,喂,你就不能去吃那些還沒收割的嗎?”
“不對,你們的重點都不對吧?”一位女士快要被這群不靠譜的隊友氣樂了:“白鶴,白鶴來我們泉城過冬了啊!這是第一批來過冬的候鳥啊!!能上社會新聞的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