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知道, 被信任的感覺嗎？
從隔著籠子相互對上時躲避瑟縮的眼眸，到注視著你，用堅定而一往無前的步伐直衝而來, 這個過程中它們想了什麽，思考了什麽，是在怎樣心情的促動下走出這一步？
誰也不知道。
岱山動物園這次帶來的比格犬有十二條, 不是隻有十二條狗狗, 而是這十二條狗的情況相對比較好, 更適合出現在公眾麵前。
實驗犬相對於別的動物待遇已經相當不錯, 能夠用到它們身上的藥物基本已經基本控製了劑量, 它們需要確定的也就是是否會過敏亦或者有無不良反應，所以大部分的實驗犬沒有生命危險。
而為了保證實驗犬的身體健康, 它們無論吃還是用，亦或者生活的環境都是相當衛生優越的, 個別一些實驗室甚至允許狗狗們在實驗室內小範圍地活動一下。
但哪怕是再好的實驗室，也不會將它們帶到室外。
不是大家真的那麽沒有人性，而是室外環境對於實驗題來說充滿了太多的不確定因素, 隨便一個雜菌感染就會讓數據無效, 若是能找到根源還好, 如果沒找到，那就有可能要推倒重來。
在精細到苛刻的科學研究麵前，容不得一次差錯, 因為每一個數據的背後都是大量的財力、物力，還有無數小動物的犧牲。
所以對於這些比格犬來說, 打從離開媽媽的身邊之後, 它們的世界就隻有方寸之地。
它們的視野也隻有冰冷的實驗室，穿梭而過的白大褂, 以及更多的是由鐵柵欄組成的一個個小格。
那麽，如果那個小格子突然消失了會怎樣呢？
它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鐵格子已經成為了它們生命的一部分。
就像是它們的世界被打開了塵封一樣，捂住耳朵的玻璃罩子被挪開，世間的喧囂驀然湧入，它們過往的經驗全都沒了用處。
外麵怎麽了？
好多好多的聲音。
有別的狗的叫聲，怎麽可以這麽叫呢？好狗狗可是就算在疼痛的時候也隻能嗚咽幾聲，發出聲音來是絕對不允許的。
看吧，人的聲音響起了，一定是在批評它們……咦，怎麽那個聲音更像是笑聲？人類怎麽沒有生氣？
“汪汪汪！”嘿，那邊的朋友，出來玩呀！
熱情的同類發出了邀請。
是在叫我們嗎？
比格們有些瑟縮，又有些疑惑，它們悄悄從已經封閉的籠子邊緣伸出了腦袋，明亮的日光因為有樹蔭的遮擋顯得很溫柔，搖曳的微風送來了更多的氣息。
那是什麽？
隻聞過消毒水的嗅覺一時半會難以為它們提供有效的信息分析，比起目光所看到的，那些陌生的味道對狗狗們而言反而更可怕。
但奇怪的是，它們內心有一道神秘的聲音在它們耳邊耳語，告訴它們不要害怕。
那清冽的味道來自林子裏的薄荷叢，咬上幾口，牙就不疼了。
油潤的味道叫做堅-果，非常地好吃。
清新的味道是草叢，在上頭盡情跑一場，然後趴在上頭睡一覺是再舒適不過的選擇。
嗯？你要問那陌生又熟悉，明亮又溫暖的味道是什麽？
這個它們知道，那是人類的味道呀。
那是白大褂和手套下隱約的味道，是悄悄換上的小墊子上的氣味，是離開那個地方前撫摸腦袋時留下的氣息。
好，好喜歡這個味道呀。
尾巴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自覺的搖晃起來，小腿好像也有了力量，比格們抖著腿，一點點落到了木地板上。
“噠”的一聲，指甲和地板的接觸聲音讓狗狗們不自覺地低頭看向地麵，好奇怪，以前在實驗室裏它們落地時候不會有這種聲音的。
未知就等於危險，幾隻比格犬立刻縮回了之前的籠子裏，它們謹慎地看著籠子外麵的同類，看著它們顫顫巍巍地又落下了一隻爪子。
“噠。”
勇士的狗狗沒有名字，但人類叫它027號。
027號感受了一下腳麵的感覺，什麽也沒有發生，腳底暖暖的，不像實驗室的地磚那麽冰冷，似乎，似乎可以再勇敢一點點。
“狗狗，狗狗，來。”
啊，有人在前方呼喚它，其實027號並不知道人類的話語是什麽意思，之前的飼養員並沒有教導它這個口令，但027號似乎本能的能夠讀懂人類的肢體動作，他們在讓它過去。
那，那要過去嗎？
過去後等待它的又會是什麽呢？
“噠。”第三條腿輕輕落地，這條勇敢的狗狗隻剩下一條腿還在籠子裏了，它的視野已經掙脫了籠子的桎梏，能夠看到更多更多。
外麵，原來是這樣的啊。
好多好多的人類，它從來沒有看到過那麽多的人，他們都在衝它喊著什麽，027號聽不懂，但好像又能聽懂。
這裏的空氣很好聞，幹淨又清爽，沒有嘔吐物的氣味、沒有針劑的味道、也沒有排泄物的味道，更沒有死亡的氣息。
所有的氣息都在告訴它這裏很安全，遠遠看著它，並不靠近的人類看上去也很安全。
既然安全，那……
“噠。”它的第四隻爪子顫顫巍巍地落到了地板上。
它完全得從籠子裏走了出來。
就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四肢一樣，這條比格犬在跨出第一步的時候走得可難看了，可能比起它第一次操控四肢的時候也沒有好像多少。
但沒有人嘲笑它，因為它的同伴們也沒有比它好上多少，大家都在重新和自己的四肢做自我介紹。
027號的第二步就穩健多了，盡管在顫抖，但四條小細腿成功將身體撐住了，於是，第三步、第四步、雖然蹣跚、雖然緩慢，它還是一點點走向了新的生活。
前麵的人類已經坐到了地上，他的目光直直看著027號，他的雙手敲擊，像是在給它發出指示，也像是鼓勵，然後他的手，他的懷抱都向027打開了。
027沒見過這個動作，但是它似乎本能的明白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麽。
它一點點向前，之前能夠給它最大安全感的小籠子此刻已經沒有了半分吸引力，它努力地、用盡全力地向前。
腳底有些疼，腿腿也有些軟，走路的姿勢一定很難看，它現在也很狼狽吧，但是沒關係，看，他在很堅定地看著我，他在等著我。
雖然027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一頭紮進對方懷抱，並且被一雙手有力得抱住還揉腦袋的瞬間，027就覺得自己喜歡他了。
和027一樣，許多狗狗都勇敢地走出了籠子，它們循著聲音的方向，順著直覺的指引去探索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方，有的去和人類貼貼，有的去觀察周圍的柵欄，還有的去草叢裏嗅嗅泥土的氣息。
但有一條狗狗從始至終沒有踏出過籠子，它沒有名字，隻有編號033，033是一條小母犬，它的年齡是所有狗狗當中最小的，也是最膽小的，而在實驗室的時候，它也是所有狗狗中最“乖”的。
以前也有實驗員無意中沒有將籠子關上，033當時沒有逃出來，所以它被人類誇獎了“乖”，還被摸了摸腦袋，那是033第一次被誇獎，它從此記住了隻要待在籠子裏就會被誇獎這件事。
可是，可是，為什麽外麵的狗狗也在被誇乖呀？
它們明明自己跑出去了哎！
那，那到底哪個指令才是正確的？
忽然，籠子門口出現了一個大腦袋，是027號。
027號不會吠叫，但狗狗們的交流中也並不完全依賴於叫聲，它將腦袋湊到033號耳邊，用臉頰蹭著它的，並且自己主動走到籠子邊上，給它做示範。
033號抬頭看去，別的狗狗們已經在原地開始玩耍啦！
好多好多的狗狗呀，大家都玩得很開心的樣子。
“加油！”
“它，它出來了！”遠遠圍觀著的遊客們紛紛發出呐喊，有一些感性的女孩此刻都已經在擦眼睛了。
而就在它的前方，有一位女士就坐在那裏，她和027去擁抱的那位男士一樣，衝著033拍手示意前進的方向。
033順著聲音的指示一點點靠近，慢慢的，緩緩的，它試探著嗅了嗅麵前那隻手的味道，然後順從地讓那隻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揉了揉腮幫子，又一點點的摸到了腦袋上。
啊，真舒服呀。
是很安心的感覺。
033的尾巴搖了起來。
“去玩吧。”手的主人對它說。
033不知道什麽是玩，但是手的指令很明顯，她將它往狗群集中的地方推去，033遲疑著加入了群體，和狗狗們一起碰撞一起奔跑，雖然大家的腿都不是很好使的樣子，但起碼是跑起來了。
讓033安心的是，它每次回到剛才的位置，手和手背後的人一直都在，033每次回去都會被摸摸頭，它得到了好多好多的誇獎，多得它的心都要放滿啦！
今天好開心啊，真的好開心啊。
033很快玩累了，它知道自己應該要回籠子休息，好狗狗都是要在籠子裏睡覺和噓噓的，但是今天它想要做一次壞狗狗。
它跑到了那個人類身邊，小心翼翼地爬伏了下來，見沒有被推開，它又得寸進尺了一把——小小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踩住了女子風衣的一角。
狗狗知道人類離開時候都是要穿衣服的，所以隻要踩住了她的衣服，那麽她就沒辦法離開了。
這是屬於狗狗的可愛小心機。
女子沒有嗬斥它，033頓時就像是踩住了一整個世界一樣滿足地睡著了。
“請問，我要怎麽領養它？”這一輪的活動結束後，幾乎每個入場陪伴狗狗的愛心人士都找到了濮落和陸吾。
老實說，這樣的場麵他們並不意外，會讓遊客進去陪伴狗狗們，並且將狗狗們第一次離開籠子、第一次在外頭玩耍的場麵公開，他們本身就有號召領養的意思。
但是……
“你們還是再考慮幾天吧。”濮落溫柔拒絕道：“比格犬是運動需求量很大而且非常黏人的品種，就算是在國外，能夠飼養它們的也多半是有牧場或者莊園，能夠讓它們消耗精力的農場主。”
“現在它們隻是身體素質還沒有激活，好好飼養的話，壯年它的日運動量起碼得2個小時以上，最重要的是它的嗓門很大，而且愛叫。”陸吾也在一旁勸退，“它們現在不叫，隻是因為實驗環境的需要，等到回歸到社會化生活中，它們肯定會和別的狗狗一樣用叫聲溝通的，如果住在居民樓必定會被投訴，請你們好好考慮。”
在二人的勸說下，領養大隊退下了一半，但還有幾個人態度十分堅決，濮落和陸吾對視一眼，向對方遞出了文件：“這是領養意向表，你們可以先填寫一下，我們這次的活動會持續半個月左右，半個月後如果你們的意見沒有改變，那麽可以進入到領養程序。”
濮落補充道：“但是最後的領養結果並不是先到先得，我們還是要看狗狗的喜好以及綜合條件的。”
“還有，我們的領養並非無償領養。”陸吾遞出了一張價目單：“這些主要是狗狗的救助成本，機構裏都可以出示正規票據。”
這也是濮落他們商量後的結果。
因為社會中總是會存在個別敗類，有償領養是能夠有效篩選掉這些敗類的最有效的方法。
而且有償領養反而能夠讓公益救助得到更好地良性循環，否則最後的結果隻會是榨幹一個又一個善良的人而已。
其實這份價目表並不貴，也隻是堪堪覆蓋了救助成本而已，連人力成本都沒考慮進去，要知道這些狗狗們能來到岱山動物園可都是誌願者們開車送來的，光是路費就不是個小數目。
果然，有償領養的條件一出，又勸退了好幾人，最後留下的是三個人填寫了表格。
第一天就有十分之三的成功率也算不錯了。
濮落輕輕鬆了口氣，微笑著接過了填好的表格。
不過今天的工作也不是一帆風順的，還是出現了一些讓濮落完全沒想到的意外。
說起來，這個意外還是因為他圖便宜的關係。
上次的大學生誌願者實在是太好用了，聽話又有活力，就算是累癱了之後，隻要投喂一點飲料立刻就滿血複活，所以這次濮落要用人的時候，濮落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大學生。
但大部分大學生都是不滿足領養條件的，所以濮落給他們設定的定位都是遛狗勞動力+高人氣提供者來著。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
大學生確實有活力，也確實很能拉動人氣，但是……但是啊！
他也沒想到他們能把狗遛趴下了啊！
濮落注視著在地上吐著氣怎麽都不願意走一步的狗子們，再看著眼睛亮晶晶的，活力十足似乎還能再續個鍾的大學生群體們，陷入了沉默。
而那邊，大學生們還發出了很“大學生”的聲音：“園長，我們可沒虐待它，它走到半路就走不動了，還是我們把它抱回來的，那啥，這個含狗量有些低，我們能不能再續個狗啊。”
走到一半就走不動了？
能不能續狗？
濮落緩緩看向狗子。
“汪嗚……”狗子吐出最後一口氣，頭一偏，舌頭一吐，沒動靜了。
濮落：“……”
咱們這也沒備份的狗啊。
我哪想得到這年頭還有人能把狗折騰趴的人類啊？
但再看看學生們晶晶亮的眼睛，又看到他們握在手裏的手機，濮落遲疑了下，緩緩說道：“那個，狗是沒有了，你們介意小豬嗎？”
“我們家的小豬……也可以遛來著，它們很乖的。=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