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岱山初中的校園網上, 這兩天出現了一篇熱門帖子。
【岱山動物園小雞性格分析、記錄】
【怨種雞的戰略分析之蟲子的投放時間】
【怨種雞不同顏色小雞的食量、性格】
【怨種雞方位對進食的影響】
【怨種雞……】
在開學前稍顯烏煙瘴氣的論壇中，這掛著一溜怨種雞之名的帖子就像是一股清流，洗滌著大家在趕作業和開學之間掙紮的彷徨心靈。
同時也有學生完全摸不著頭腦, 怨種雞是個什麽東西啊？看名字像是什麽網絡遊戲，是不是發錯區了？
拜托，俺們論壇可是有老師會上的啊, 發這裏老師豈不是啥都知道了。
在老師麵前, 所有的學生都是同盟關係。正當這位同學準備私聊帖主讓他趕緊趁著老師發現之前轉移戰場時, 他忽然看到其中一個帖子更新了下。
他們論壇的版式十分古舊, 代碼照抄了以前的XX貼吧, 所以所有人都能看到最後更新人的ID。
這位同學瞳孔一震，那個ID, 不是他們數學老師的嗎？
他顫顫巍巍地點進去，發現他們數學老師居然發了一個長長長長的帖子, 在分析一些以他這種學渣水平似乎看得懂又有些看不懂的東西。
啥玩意？這個遊戲有那麽複雜嗎？還要有數學知識的嗎？
他將論壇往上一劃，就看到了許多配圖。
配圖上居然是正兒八經的小雞，而不是他想象的什麽CG、像素之類的, 就是這小雞……有些醜啊。
小雞明顯是染過色的, 五顏六色啥顏色都有, 但它們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他老媽染發後黑頭發重新長出來的樣子，也有一撮撮白毛支棱了出來，在彩色的羽毛外撲棱。
“咋不補個色呢, 這樣看上去多醜啊。”
這同學隨口嘀咕了一句，他也沒在小雞的外貌上多糾結, 而是認認真真看起了帖子。
唔, 唔唔，玩這個遊戲還要有心理戰術, 最好找個神隊友，結盟也不是不可以，站位很有講究，關鍵時候也得演，早期時候得把別人的大招給騙出來然後再嘎嘎亂殺。
好像有點好玩啊！
於是，當日，岱山動物園又多了一位新遊客。
不過他來得有些不巧，正好趕上高峰期，大熱天人擠人的實在是有些挑戰忍耐極限。反正來都來了，那要不就先逛一圈？
逛完了估計人可以少一點吧？
這樣想著，他往空檔的上坡路伸出了第一步。
還沒走兩步，他就被在籠舍裏看到的東西震驚到了，“這，這玩意是豬吧？豬也可以放到動物園裏？！還是這是什麽我沒見過的新品種？”
他嘟嘟囔囔地靠近展板，然後驚奇發現這家動物園的展板居然是手繪的，畫得還很不錯。
展板上說，裏頭這家夥的確是普通的家豬，它是一個倒黴蛋，但又是個幸運的娃。
倒黴就倒黴在它被當作小香豬賣給了它的主人，對方還教授主人不要給它吃飽，這樣就能長時間保持MINI體型，所以這頭豬的整個少年期都是在饑餓中度過的，但就算是這樣它還是長成了一頭大胖豬的樣子。
於是，它就被主人遺棄了。
但幸運的是，它的主人在最後一刻還是存了一點善念的，將它丟到了動物園門口，然後它就被園長收編了。
因為是從小被人飼養的關係，這頭名叫“嘟嘟”的豬十分親人，膽子大，也不懼怕任何狩獵者的氣味。
目前，它正在從事給動物園花圃和籠舍鬆土的工作，以此換取夥食費。
展板上還配了張圖，重點介紹了一下豬靈活的吻部和它強大的鬆土能力，以此引申出其在自然界中的重要地位。
“奸商啊！”小同學一拍手，看著籠舍裏正在草墊上呼呼大睡的家豬感慨道，“你也是不容易，但起碼沒被吃掉，已經很幸運了。”
籠舍裏的黑白色豬若無其事地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回應他的話。
“話說原來小香豬是騙人的啊，我表姐之前也有想要養過來著，她還想給小豬做衣服，嘎嘎，必須拍給她看。”少年一邊摸出手機一邊繼續往上走。
別說，這地方綠化不錯，走在裏頭還挺涼快的，就是台階多了點，走著有些累。
“哆，哆哆。”
什麽聲音？正埋首和表姐大戰的少年一驚，再一抬頭，他就對上了一雙深沉凝視他的豆豆眼。
怎麽說呢，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這雙眼中包含了十分多的含義，敵視、睥睨，還帶著點鄙視。什麽鬼？他為什麽要被一隻鳥這樣看啊！
少年一時也顧不上手機裏戰鬥力渣渣的表姐，捏著手機直接氣勢洶洶地就了湊過去。但他剛走了幾步，就看到了那隻孔雀腦袋位置的欄杆上還掛了個小牌子，上頭就兩個字：淡定。
哈？！你家孔雀雀眼看人低，還要我淡定？
大熱天火氣有些旺的少年正要擼袖子找管理員，就看到了那兩字下頭還有一個大大的紅色箭頭，示意他看邊上的展牌。
展牌和之前一樣，是手繪的。
上頭除了注明孔雀的種族情況外，還特地說明剛才箭頭位置其實放著一麵特殊的雙麵鏡。
從外往裏看那是透明玻璃，但從裏往外看則是一麵鏡子，所以孔雀微妙表情針對的對象其實是它自己，並不是人類。
而有趣的是，孔雀給人印象中的長尾巴並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每年的求偶季結束後，孔雀便會將又厚又重的尾巴脫下來，然後等到天氣轉涼時再慢慢生長，直到來年春天進入最完美的狀態。
也就是說，在明年春天的這個位置，遊客可以看到另一種表情的孔雀，現在有多嫌棄鄙視，來年就多欣賞（可能還有一點小敵意哦！）
這裏還加了一個小PS：不過我們家的孔雀是從養殖場出來的，它稍微、略微、有些禿，可能春天還是這樣鄙視的眼神哦。=v=
這啥極限操作啊！我嘲笑我自己？我醋我自己？合著您一個人就是一台戲啊？這位同學再看那隻孔雀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智商上的優越感。
話說孔雀那麽傻的嗎？它不知道那是自己？
咦，仔細看玻璃上居然也有一行小字，這個是用記號筆寫上去的，字有點小，要靠得很近才看得見。
內容是：大部分動物都很難意識到鏡子中的那個人是自己，科學家曾開展過鏡像認知實驗，通過實驗的僅有部分靈長類、鳥類，還有大象、海豚等。
PS：即便是人類，在1歲左右的時候也很難通過這個實驗哦！
他驚歎了一聲，原來要意識到“我”就是“我”，是這麽難的事情啊？
他剛想起身，就又看到了一行字。可惡，能不能別把字寫在那麽隱蔽的地方，我是來逛動物園的不是來做密室逃脫解密的啊！
雖然這麽吐槽，但他還是湊過去小聲將那行字念了出來：孔雀是群居動物，但是動物園太窮了，買不起它的老婆，所以放上鏡子讓它減少孤獨感，今年會努力讓它脫單的。
“噗！”什麽鬼啦！
這句話裏麵的槽點實在太多，讓這位男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吐起。
該說是動物園窮到隻能買一隻孔雀，還是該說為了不讓孔雀感覺到孤單，所以給它放了一麵鏡子讓它每天自己和自己戰鬥？
這也可以？什麽騷操作啊！
算了，還是拍下來讓各位網友評說吧。
他繼續向上走去，就遇到了這個動物園目前圍觀遊客最多的展館，這裏停留了五六個人，他們都在努力調整角度拍裏麵的貓，一邊拍還一邊嘀咕著“老鼠”什麽的。
他墊腳看了眼，這貓長得……好普通啊，灰不溜秋的，不知道有啥好拍的，外麵不全都是嗎？
少年看了眼人群，帶著不想擠入人群的從容抬步向上。
再走幾步，他就看到了一隻貓頭鷹，那貓頭鷹被用遮光布蓋得嚴嚴實實，乍一看整個籠舍就像是一個黑洞一般。
鐵籠子上正用很可愛的字體寫著：睡覺中ZZZZZ的字樣，邊上還注明了貓頭鷹的起床時間，搞笑的是居然還有冬令時和夏令時的區分。
新時代的年輕人壓根就沒聽說過這個概念，正好奇著呢，就見那時刻表下還解釋了一下什麽是冬、夏令時，原來還有地方會在夏天把時鍾調快一小時來適應光照變換啊？
哦哦，上麵還說我國為了節電也曾實行過，但是南北、東西區域太大，實際效果並不顯著，而且給鐵路運輸帶來了麻煩，所以在1991年廢除了。
哇，老古董了，91年時候他媽都還是個奶娃娃呢。
看來這項製度在人類中廢除了，在動物中卻還流行著啊。
雖然沒看到活蹦亂跳的貓頭鷹，但多了個能寫到作文裏的知識，小同學覺得蠻有意思的，他思考著這個素材能用到哪些主題的議論文裏，前進的步伐愈加矯健。
再往上是黑熊和狐狸展區，他來得著實不太巧，這時候兩個動物都在午睡，多少有些掃興。
不過，展板上的內容實在是很有趣。
狐狸展館上畫了不少小狐狸摔倒的各角度Q版畫，讓人忍俊不禁。
而黑熊展區的展板則明顯是最用心的那個，它除了寫明熊在自然界中的地位外，居然還列明了黑熊所會的技能，並且用彩筆勾畫了出來。
小同學出生的時候國內已經有了不錯的動物保護的意識，廢除動物表演的呼聲愈演愈烈，受過教育的家長們也會有意識地不帶孩子去看動物表演，所以說實在的他還真沒看過動物表演。
看看黑熊掌握的技能……
獨輪車、踩球、吊杆、轉呼啦圈，它甚至還因為當年獅子鑽火圈很火，也被逼著學會了鑽火圈！
每一個黑熊的技能下麵，這家動物園都用很嚴謹的語言說明了這項技能對黑熊造成的傷害。乍一眼看過去，這頭黑熊身上幾乎每個部位都有傷。
再加上這頭黑熊的年齡已經是人類中太爺爺級別的了。
看到這裏，他那因為沒看到活蹦亂跳的黑熊產生的些微怨氣也盡數消散了。
這頭大熊還能活著就不錯了，它是來動物園養老的，再多要求就不禮貌了。
離開黑熊展區後，小同學繼續向上走去。這家動物園因為很窮的關係連個地圖都沒有，所以，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麽動物，還真是有點小期待呢。
走著走著，他就來到了一個大平台，上麵沒有任何動物，隻有幾個坐著歇息的遊客，還有在喝茶小憩，輕車簡行老頭老太，就這悠閑的樣子，一看就是附近居民而非遊客。
平台的麵積挺大，能有兩個籃球場那麽大。這麽好的位置連個小賣部都沒有也就算了，咋不搞個啥動物的展覽呢？
這裏唯一能看到的動物就是鳥，各種鳥撲棱棱地落在地麵上，啄食著地上的各種食物。
有些阿姨叔叔會有意識地進行投喂，不管是蹭飯的還是被蹭飯的，看上去都很開心的樣子，一派歲月靜好的祥和模樣。
不，不對，這裏不是沒有別的動物，明明還有。
——人類。
這裏還有人類。
意識到這點後，他立刻回想了下自己全程參觀下來的動物。
山底的是家豬和孔雀、然後是貓和貓頭鷹，再往上是狐狸和熊，這個排序不是隨便亂排的，而是以動物們在生態鏈中的位置做的排序。
再結合他剛才看到的信息，家豬是被遺棄的，孔雀是養殖場出來的，黑熊是被當作訓練工具的，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少年也顧不得有些酸疼的腿腳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原路返回，一一重新看了一遍展館，就連剛才不稀罕看的貓籠子上的文字也連帶著逐字閱讀了一遍。
最後，當他站到底層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一種微妙的戰栗感。
他猜得沒錯。
狐狸重心不穩總是摔跤是因為它是皮毛養殖場的淘汰狐狸，近親繁殖使它的神經係統出現問題，無法掌握平衡。
貓頭鷹的翅膀斷了是因為撞到了人類的玻璃。
那隻貓是生長於西部的荒漠貓，是被盜獵者帶到城市裏的，被人買下後當作寵物飼養，後來又被遭到虐待。
雖然最後它被社會中的好心人拯救了，卻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家園了，也再也看不到和它眼睛一樣的碧藍天空和大漠落日。
“這裏的動物處於生態鏈的不同位置，沿著山勢從低到高層層而上，它們都曾被人類用各種方式傷害過。”
“人類現在已經站在了這個生態鏈的頂端，他們的任意一個決定都可以影響動物的一生，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不過如此。”
“這家動物園分明明白這一點，為什麽會在入園最明顯的位置設立以動物為玩樂的遊樂設施呢？這是否和他們的理念相違背呢？”
“於是，筆者在兒子的帶領下也去體驗了一下那個遊樂設施。在排隊的過程中，筆者注意到了邊上的宣傳畫，原來這些雞、兔都是從學校門口的各種寵物攤販手中購入，動物園的目的是為了向被‘顏值’吸引，卻並不真正了解這些動物便貿然飼養的孩子們展示這些雞在成長過程中的樣子，意圖通過這種方式提醒他們不要購入這些染色動物，沒有買賣，自然沒有傷害。”
“但筆者以為，動物園還有另一目的，這裏所在的位置比起家豬、孔雀還要再低一層，而無論是小雞還是兔子比之它們地位更低，人們以它們為玩具，也許這種‘體驗環節’本身也是動物園展示的一個項目？當然，這也可能是筆者的過度解讀。”
“個人認為，這樣的展示是有效果的，因為筆者的兒子正是參觀了這個動物園後有感，而筆者亦是在跟隨他一起參觀了這所動物園後同樣被觸動，才寫下了這篇文字。”
“岱山動物園是一個誕生於兩代人理想之中的烏托邦。筆者認為它處處透著貧窮，但它的‘富有’卻也超過絕大多數的動物園，門票隻要10元，但園內動物的設施樣樣精美，據說這裏還是園長貼錢在經營的，絕對物超所值。”
“唯一的問題是這裏的補給能力太弱了，全園隻有門口售票的園長兼職售賣的烤腸（但是味道非常好吃）以及山頂平台的泉水（還得自己燒，但是味道很不錯，下次帶茶葉來試試）；園內的工作人員隻有兩人，一個是園長，還有一個是受園長的精神感召主動上門的誌願者小哥。可能的確心有餘力不足，希望園長有錢了能多招些人。這樣的好動物園我是真的希望它能發財的。”
“——與兒遊岱山動物園有感。”
這篇文章發布於泉城的一個旅遊公眾號上，因為配圖精美可愛，文字輕鬆詼諧，不僅被一些同行公眾號引用轉載，而且還被焦急於發展泉城旅遊業的地方公眾號推了一把，輻射範圍驀然擴大，吸引來了不少注意。
此刻，濮落並沒有意識到動物園將會發生什麽，他正和園長一起在食堂窗口與一群抖翅膀威脅他們的蜜蜂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