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四個小時後,已經打了個小盹的濮落終於忍不住了,他噠噠噠走到水邊,透過還算清澈的水看向了水下。

有很多魚,但是它們遊呀遊遊呀遊,就是不咬鉤。

這群家夥寧可對著已經被吃得差不多的窩子一遍遍篩,也不願意去咬香噴噴的魚鉤,為什麽?是魚餌有什麽問題嗎?

濮落有聞過,覺得挺香的呀,老吳甚至還用了品質很不錯的白酒,比別人的料香多了。

濮落收回腦袋,看了眼氣定神閑的老吳,又探出腦袋,看向同樣氣定神閑,似乎沒有進食欲-望的小魚,腦袋上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世上竟有如此和諧的釣魚人和魚的關係?

雖然覺得漲了見識,但濮落的態度還挺淡定的,畢竟他的工作是幫忙捉魚,而魚不上鉤這個問題不在他的服務範圍內。

隻要確定對方不是來砸生意的就行。

濮落溜溜達達的回到了自己剛才窩的位置,心平氣和地平躺下來,今天,他莫非就是那個天注定可以白拿工資的幸運兒?

世間竟有這等好事!好耶!

第五個小時,老吳又一次坐不住了,他開始在周圍溜達,並且和附近的釣魚人開啟了派煙聊天模式。

第六個小時,在釣魚人們的建議下,老吳慢吞吞,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礦泉水攤邊上。

比起他剛來時候,這裏的一箱子水已經被拿得差不多了,不過水果還有很多,不光有水果,裏頭還有些糖果肉幹,這些都是之前沒有的。

很顯然,和他一樣想法的人有很多。

他也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而已。

沒錯,隻是其中一個……

老吳久久矗立,挺拔的背影在此刻看起來卻有幾分可憐,又有幾分無助。

跟著溜達出來想要看看這人是不是放棄,他也好下班的濮落探出腦袋,又默默收回。

小黃鼠狼不由自主地啃了啃爪子,無他,麵前這個人的表情太凝重了。

就像是在麵對什麽人生、信仰、道德的抉擇一樣哎,不就是買瓶水嗎?

如果實在沒帶錢的話也可以下次再付噠!其實來這裏釣魚的人也有不少是忘了帶錢的,下次補款的也不少咧。

此刻,濮落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不知道麵前的這個男人確實是在麵臨信仰的抉擇。

怎麽辦?!

老吳的內心十分的沉痛,他感覺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分叉路口上,隻要一步錯,之後他的一生清譽就要毀於一旦。

隻要走出了這一步,他以後就再也不能說自己是一個堅定的無產階級戰士了!也不能說自己是一個合格的黨員同誌了!

雖然退休了,但他沒有退-黨,作為一個黨員,他應該是沒有任何信仰的,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你到現在還沒上魚啊,那你運氣很差哦,去買瓶水,再拜拜大仙吧,大仙很靈的哦!”

“去拜下大仙吧,真的很靈的,我以前在別的地方也不咋釣得到魚,但是在這裏每次都能上很多,所以我每次來都要先拜拜!”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啊,這兩天我在外頭魚塘裏釣魚也經常爆護呢,說不定也是大仙保佑。”

“哈哈哈哈大仙肯定會保佑我的,我前些天可是上供了一份肯德基呢,大仙吃得好開心的。”

“原來是你這家夥,我說怎麽這麽香!”

“大仙……”

“大仙…………”

“拜大仙…………”

魚友們的一句句就像是魔音一般縈繞在老吳的心頭。

良久後,他長長一歎,頹唐道:“所以說,人就是不能有入了心的愛好,有了愛好就會有弱點,有了弱點就會被敵人抓住,古之人誠不我欺啊。”

濮落:?

什麽東西?買瓶水就要有那麽多的思想覺悟嗎?

就在濮落茫然又呆滯的注視下,麵前的這個男人抽出了一包煙,取出三根,端正地豎在了小桌子上,然後他緩緩拜倒,語帶悲戚:“請大仙保佑,我,吳尚宇不想再空軍了!”

濮落:“……”

濮落緩緩張大嘴,這一刻,他感覺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

不,姑且不論你們這邊的家夥把我放在這裏的垃圾箱當作了什麽,就說釣魚這個事,你要我怎麽幫忙你不空軍?

別人釣不到魚是魚跑了,你釣不到是魚愣是不肯上鉤啊!

老吳完全沒有注意到背後有一隻小黃鼠狼在原地張牙舞爪打起了鼠鼠拳,已經向著自身欲-望低頭的他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氣勢:“如果今日能夠不空軍,信男明天起就帶上俺們省的雞登門謝神。”

似乎是怕這樣說不夠清楚,他嘴一張,一串話宛如貫口一般鑽入黃鼠狼的小耳朵裏:“鄆城縣皮家燒雞,聊城魏氏熏雞,陽穀縣布袋雞,棗莊辣子雞,青島烤小雞,魯菜酒香雞,棋山炒雞,萊蕪炒雞,嶗山菇燉雞,泉城肴雞,十天,不重樣!”

濮落:!!!!

濮落轉頭就走,步伐瀟灑決絕氣勢洶洶,一個人走出了一個部隊的氣勢。

不就是一個不想空軍的釣魚佬嗎?這麽虔誠這麽樸素的願望怎麽可以不滿足。

你等著,我這就下水給你掛!

和雞不雞的沒關係,主要是第一次來的客人,總得讓人賓至如歸了你說是不是。

= = =

老吳的社交圈十分厲害,濮落是怎麽知道的呢?

因為自打那一天他給誠心誠意向自己祈禱的老吳掛了魚之後,這家夥就呼朋引伴帶了一群朋友過來,每天都不重樣的那種。

他帶朋友的目的非常不純粹,這點從“供桌”上悄咪-咪多出的好幾根煙就能看出來了。

所以說人不能墮落,一旦墮落,想要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多,到最後變得欲壑難填。

濮落每天在吃雞的時候都會聽到對方的一番大同小異的祈求,大致內容就是他老吳已經翻身了,今日之老吳非彼日老吳。

他老吳,已經不再是“無上魚”啦!

……所以你以前也釣不到魚對嗎?

為什麽明明知道自己釣不到魚,還那麽熱衷於釣魚啊?及時止損不好嗎?

濮落很無語,也很無奈,但是魯省燒雞的方法太多了,味道也很合他的口味,他也沒辦法,他隻能含淚下水繼續幫人掛魚哇。

而就在掛魚的過程當中,濮落還學到了一些奇怪的知識,比如釣魚島當中還有那麽一個鄙視圈。

上鉤首選要正口,其次是偏口。

而最次的,便是錨到魚和搭橋。

所謂正口就是要魚鉤正好掛在魚的上顎,偏口便是其餘位置。錨到魚比較好理解,意思就是某條倒黴蛋的魚恰巧經過了魚鉤邊上,它啥也沒吃到,莫名其妙就被魚鉤掛住了。

而搭橋則屬於高端玩法,一般都是雙子線,指兩個魚鉤都掛在了魚身上。

這當然不是單純的因為什麽釣魚佬的尊嚴之類的,而是有科學依據的。

魚正口上鉤,意味著魚餌的大小捏得剛剛好,選擇的位置打窩的距離、對於水文的觀察,包括起鉤的方向、角度、力道、時機都幾近完美的表現,當然,也意味著魚咬鉤後很難脫口。

而後二者會被鄙視倒是和脫不脫口無關,主要是因為這兩種都會讓魚兒吃痛,導致魚在水下就劇烈掙紮,激烈的水流會將打好的窩子擾亂,也會驚走周圍的遊魚,屬於大虧本。

外行人濮小落看到的是一個結局,但內行人看到的則是其中一連串的過程。

好吧好吧,給肉的是大佬,濮落隻能糾正自己的工作模式,將隨便一掛的上魚方法更精細一點,力圖做到讓老板滿意。

說來也奇怪,濮落也觀察過別的經常上魚人的魚鉤,就他的觀察來看,和老吳的魚鉤差不多,魚餌大小也搓得差不多。

但是魚就是不咬老吳的鉤,這些被老吳的窩吸引過來的魚兒們寧可繞點路去咬隔壁釣友的餌,都不咬老吳的,就好像老吳的魚鉤在大家麵前都是隱身的一般。

這種情況已經是科學沒法解釋的了。

可能真的是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止老吳成為“釣魚王”(並沒有這種東西)吧。

日子在濮落品味各種雞的時候一天天過去。

這一天,老吳帶了個之前沒有見過的朋友過來,濮落沒有留意,他所有的目光都在那個熱乎乎的外賣包上。

滿腦子都在思考今天吃的是啥?但在二人魚鉤下水後,他感覺到了一點微妙。

老吳和他的朋友坐在一起就像是一幅畫一樣,不是說這畫麵有多美好,而是指二人真的一動不動。

濮落的夜視很不錯,他可以清晰看到周圍的人都呈現一種動態畫麵,吃東西、看手機、活動脖子、偶爾上條魚。

但麵前者這兩人,他們是真的一動不動啊!

老吳不動是上不了魚,那這個年輕人……

他悄然湊近,就聽老吳壓低了聲音,用一種神秘又驕傲的口吻說道:“小陸啊,根據叔的觀察,我們以前釣不上魚是因為地方不對,風水和咱們的氣場相克,但這地方不一樣,根據叔的觀察,風水寶地,旺我,肯定也旺你。”

濮落:……

昂,懂了,又一個空軍預備役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