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若有疾

沈禾完全癱軟在戚拙蘊懷裏。

胳膊跟腰都卸掉力量, 完全靠戚拙蘊用胳膊箍著他的腰,不讓他滑下去。

沈禾的本意是想給戚拙蘊增加困難,讓他沒法子給自己這麽一條攤平的死魚換衣服。

但現在有些奇怪。

戚拙蘊真的在給他換衣服。

夏日的衣裳單薄, 其實並沒有多少需要換的,脫下外裳,也還隔著一層裏衣。

戚拙蘊抓著他的胳膊, 從左手套完, 拉著裙子去套他的右胳膊。

單手操作起來確實麻煩, 他耐性很好, 這麽慢慢給沈禾套完, 拉著他往上稍稍提了一下,更加貼在他的懷中, 隻不過位置高了些,從頭頂靠在他下巴的位置, 變為靠在他的頸窩。

戚拙蘊低下頭,從沈禾的肩頭垂著眸子,兩個人脖頸相靠, 側臉也幾乎貼在一起。

戚拙蘊為他係好這條裙子的腰帶, 整理衣擺。

平穩的呼吸聲, 清楚落入沈禾耳中,或許後麵有點吃力,平穩的呼吸變得沉了些許。

若是不仔細聽, 並不會發覺。

可沈禾閉著眼睛,所以每一點動靜, 都感知的分外清晰。

他心中有種格外的古怪, 讓他想要睜開眼睛,放棄自己現在幼稚的做法。

但那點兒好強的心思作祟, 讓他繼續閉緊眼皮,借此為難戚拙蘊。

如果他此刻願意睜開眼,也許能正好與戚拙蘊對上眼眸。

戚拙蘊係好那條淺色的腰帶,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靈活的打了個漂亮的結。

然後,沒有作聲,垂眸眼睫看他懷中一臉不情願,閉著眼睛賭氣的少年。

少年大約很熱,因著是臨時跑來書房,房中並沒有放置冰盆,又被他強行按在懷中,後背貼著他的胸膛,體溫互相傳遞。發際有著細密的汗水,發根也被汗水濡濕,鬢角有兩縷碎發被濕潤成一縷,貼在白皙柔軟的腮肉邊。

胸口少年清瘦的脊背帶著燙人的溫度,讓戚拙蘊也覺得有些灼熱起來。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眸子深暗,這麽看了半晌後,他喉結滾動一下,鬆開了沈禾。

低聲說:“穿好了,站起來罷。”

沈禾早就憋不住了,聽見戚拙蘊這麽說,立刻火燒屁股似的站起身,低頭去打量自己現在是什麽狗模樣。

這裙子無疑是好看的,但穿在自己身上,就不那麽美妙了。

沈禾團團轉,立刻就想拽開腰帶,將裙子脫下來。

睜開眼後,那份古怪感瞬間被他拋在腦後。

他說:“哥哥你看完了,我走了。”

戚拙蘊嗓音有些難以察覺的低啞,沈禾陷入自己的羞恥情緒中,並沒有察覺。

他按住沈禾的手,拉著他,讓他走近,站在小榻跟前,自己坐在小榻上仰頭瞧沈禾。

眸子盯著他看。

未施粉黛,甚至烏黑的發絲都束著男子發式。

但有種怪異的,卻不違和的漂亮。

沈禾自小便是粉雕玉琢雪團子,長大了也眉目精致,腮幫子上掛著還沒有褪去的軟肉,眼眸圓潤晶亮,一副任誰見了都會心生喜歡的模樣。

他身上過分強烈的少年鮮活氣,能夠讓戚拙蘊清晰的知道他是個男孩,但戚拙蘊目光仍舊有些許的恍惚。

他壓住自己跳動的有些過快的心,收回視線後笑:“禾禾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嗎?要不要讓忠洪端一麵鏡子來,給你自己瞧瞧?正好,近來海外商賈進獻了幾麵明亮如水的鏡子,能夠將人的模樣照得纖毫畢現,哥哥弄了一麵回來,便讓禾禾先照一照?”

少年眼目睜圓,努力往後撤,試圖將自己的手拔出來,腮幫子的軟肉因為羞赧,浮著一層粉色,像極了他喜愛的桃子。

沈禾拒絕:“我不看!看了晚上要做噩夢的!”

少年眼見要生氣了,戚拙蘊往日逗孩子,逗到這種時候,都會放開他,跟小孩認錯。

今日不知道為什麽,他心中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堅持,想讓沈禾自己也瞧見他現在的模樣。

戚拙蘊沒有強來,而是繼續哄沈禾:“真的不瞧嗎?好不容易穿一次,禾禾這副模樣很漂亮呢,看了怎麽會做噩夢?”

沈禾氣的眉毛都豎了起來:“哥哥你穿肯定更好看!你怎麽不穿,然後自己照鏡子!我改日便讓連翹幫你做一身裙子!”

可惡啊!

怎麽看完還要逼他看!

他看完夜裏睡覺,都要夢回這種羞恥感,在夢裏用腳趾開隧道嗎?!

他不看!打死他都不看!

戚拙蘊看著他臉頰通紅的樣子,輕輕呼出口氣,壓低了嗓音笑著說:“那好吧,禾禾這麽不情願,哥哥也不會強求你。”

沈禾被放開,火急火燎的脫掉裙子,穿上自己的外裳,係好腰帶就往外衝。

衝到一半,又竄回來將裙子一團吧,抱在懷裏衝了出去。

跟後麵有野獸在追他一樣。

這種丟臉的罪證!他要銷毀!

現在還管什麽浪費不浪費的,這裙子就不該存在世間!

嗚嗚太可惡了,都怪戚厭病跟小表哥他們!

要不是他們去定做這麽個裙子,自己今天怎麽會一起被迫害!

沈禾甚至沒有回去找連翹他們,他一溜煙竄去小花園,躲著人,等到沒人注意他的時候,鑽在林蔭裏,用自己撈過來的小鏟子奮力挖坑。

埋了!

……

殿內,戚拙蘊原本瞧著沈禾竄出去的背影,滿臉笑意。

笑到一半,他的唇瓣緩緩變得平直,黑眸中的笑意消失。

抬手抵住自己的額頭,用力用指腹按壓眉心。

心口那點動靜,在沈禾離開後,反而變得更加鮮明。

一聲聲的,仿若他突發心疾。

戚拙蘊當然沒有心疾,他身體分外康健,騎射功夫極為出色,是戚樂詠自小到大拍馬不及的水平。

年年秋獵,戚拙蘊都能搶到頭彩,並非是其他世家子弟與皇子們謙讓他,而是他切切實實有這樣的能力。

正因為身體分外康健,他清楚自己很好,這份心悸才格外的惹人注意。

戚拙蘊瞧見小榻上落著一角鮮豔的明黃。

忠洪進門來,帶著長安,端著兩個冰盆。

笑嗬嗬的,見到小榻上那角明黃:“這是小公子落下的吧?”

他正要上前去收拾,戚拙蘊伸手,指尖一勾,便將那條纖細的綢帶勾入自己手中。

兩指寬度,是用來在腰間裝飾的綢帶。

沈禾跑得太快,抓漏了這麽一條小布料。

戚拙蘊將這條綢帶卷在掌心,抬著眸子淡聲道:“避暑山莊隨行人員單子定下來了嗎?”

忠洪放下冰盆,瞧著戚拙蘊的神色,不曉得怎麽回事,分明前一刻才逗過小公子,現在瞧起來莫名不太高興。

忠洪謹慎著答話:“殿下,宋少傅昨日說基本定下,隻看最後選定人員,若無意外便要交上去,請陛下過目了。”

戚拙蘊壓著眉心,麵上的表情看不出來喜怒:“今年孤留在京城中,代為監政,讓禾禾與宣妃一道去避暑山莊,你隨著他一道去,在他身邊照應著。”

忠洪不解,小聲提醒:“殿下,若是您留在京城中,陛下怕是會發怒,再者,二皇子殿下恐怕也會找由頭,說服陛下一道留在京城。”

這可不是戚拙蘊小時候,還是個八九歲小太子,壓不住那些朝臣,皇帝又年輕力壯,敢於將小太子留在京城,故意磨練他,又或者說是,故意叫他吃到教訓。

那麽一年年,戚拙蘊年幼的時候,的的確確是吃足了教訓,朝臣們不是多容易被一個八九歲小孩彈壓住的。

但一年年,戚拙蘊都熬過來,碾碎了腳下的攔路石,走到今日。

他羽翼日漸豐滿,雛鷹褪去絨毛,變成一隻即將展翅翱翔的雄鷹。皇帝卻日漸遲暮,連喙都不再如年輕時銳利。

他看太子,充滿了警惕心,時時刻刻覺得這個年輕力壯,能力過人的兒子,在覬覦他身下的位置。

當然,也的確如此。

戚拙蘊冷冷說:“無妨,便讓他留下。”

戚樂詠留下又如何。

忠洪不懂太子殿下此舉用意,見太子殿下心意已決,低頭應答一聲,讓長安留在這裏服侍,自己退出去辦事。

長安小心陪在殿中,盡量覷著太子殿下的動作,想讓自己稱心些。

奈何他還是沒有他師傅那份察言觀色的功夫,偷偷打量半晌,未能瞧出太子殿下此刻需要什麽。

戚拙蘊好一會,才開口對長安道:“日後,不要隨便放禾禾進出孤的書房與寢殿。”

長安心中一驚,口中應:“是。”

這是怎麽了?

好端端的,是小公子與太子殿下生了嫌隙?

小公子從前在東宮內,可從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隻有他不想去的地方。

長安心中滿是天家人無情,小公子性情純真,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了太子殿下,都渾然不知,為小公子感到歎惋。

他方如此想完,便聽太子殿下忽然改口道:“罷,日後仍舊由他來去,忘掉孤方才說的。”

長安:“?”

什麽意思?

他揣摩不出來,思索自己要不要背地裏偷偷問問師傅。

可太子殿下說,讓他忘掉,那便是誰都不能說了。

長安垂首,低低應:“是。”

戚拙蘊一整日心情都煩躁。

他本還在處理前一日欺負沈禾的那些人,現如今瞧見這些人的名字,眸子更是冷得可怕。

直到入睡前,忠洪小心翼翼來報:“太子殿下,小公子讓人來稟,說是過幾日想要出宮去,去國公府住上幾日。”

戚拙蘊手指微頓,沒有抬頭:“為何?”

他沒有抬頭,手中的筆卻停下來,一個字沒有寫。

忠洪苦笑:“小公子說是用不了多久,便會休學,去避暑山莊,想去之前回國公府小住幾日,再去柳府住兩日。”

戚拙蘊忽然後悔了。

後悔晚膳時因為心中煩躁,沒有去跟沈禾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