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醉宿

沈禾滿懷期待的看著隋雲行, 還在等他的回答。

他見隋雲行頓了好幾秒,都沒能給出回答,反而神色看起來有些莫名的躊躇在。

沈禾頓時像被人潑了盆涼水, 滿心的期待跟熱情降下來,小心的等著隋雲行的回答。

不會不願意吧?

沈禾心想,要是隋雲行還要繼續幫著戚樂詠那廝, 他還要怎麽想辦法挖人?

話都說到這份上, 現在雙方都攤明牌了, 隋雲行堅持要為戚樂詠做事, 他總不能將人強綁起來。

隋雲行張嘴欲要說話, 五皇子擠出來,再度將沈禾扒拉到自己背後。

他在隋雲行幾息的凝頓中, 已然猜出來隋雲行接下來要說什麽。

五皇子眼神緊緊盯著隋雲行,其中充滿了威懾的意味。

那是跟沈禾打打鬧鬧時從沒有過的眼神。

隋雲行相當聰明, 否則戚樂詠不可能將他留在身邊重用。

他知曉五皇子與沈禾是自小長大的關係,如今看五皇子滿心維護的模樣,顯然, 他們關係實則是極好的。

相較於他, 五皇子與沈小公子更為親近, 也更為了解彼此。

隋雲行想讓沈小公子知道實情,不要被蒙在鼓裏,不要被人捂住耳朵, 蓋住眼睛。

可看著五皇子冷冷的麵容,隋雲行驟然退縮了, 覺得自己方才那片刻似乎是自作聰明。

告訴沈小公子, 當真是為他好嗎?

此事縱使告訴了沈小公子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日後乃是二皇子登位。

可隋雲行在二皇子身邊, 才最是清楚,二皇子難有翻盤的可能了。

太子將是未來的帝王。

帝王想要,縱使沈小公子身份貴重,豈能與皇帝比肩?

不如不告訴他,讓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太子大約還會看在自小養大沈小公子的情分上,給他幾年緩和的時間,再讓他天真爛漫的過上幾年。

隋雲行所有的念頭轟然塌縮。

他看著沈小公子,說:“不會。”

他在回答沈小公子方才的問題:“此次歸京,在下已經做好同二殿下謝恩辭別的準備,小公子盡可放心。”

五皇子聽見他沒有說出不該說的話,冰冷的麵色這才恢複些許。

沈禾正在五皇子背後扒拉,恨不能上腳將人踹開。

當著外人的麵,非逼他對皇子大不敬是吧!?

聽見隋雲行的話,沈禾怔住兩秒,反應過來剛剛對方說了什麽,簡直樂得要跳起來!

他喜滋滋的跟隋雲行反複確認:“真的麽?你不騙我?你日後不跟著二皇子幹了?那你之後準備做什麽?你有才幹在身,若是你願意,好好讀書科舉,之後定然也能入朝為官,有所作為的!”

隋雲行聽著少年活躍的嗓音嘰嘰喳喳,笑著一一應下。

沈禾覺得自己幹成了一件大事,十分亢奮,渾身血液流速都似乎加快了。

他心想,等老皇帝死了,最後的劇情點全部過去,以後他還能仗著點關係,幫隋雲行謀個好官職,一準兒不比在戚樂詠身邊差!

而且還免了他以後跟著戚樂詠被炮灰的命運!

多好呀!

等等,沈禾馬上冷靜下來。

謀官職這事好像還得等幾年再說,等他跑路結束,回到京城,再謀劃這件事。

現在他跑路在即,可能幫不了隋雲行太多,隻能讓隋雲行先老實走科舉路。

不過這點兒小插曲不能影響沈小公子現在的心情。

他嘿嘿笑兩聲,上手大逆不道的攬住五皇子殿下的肩膀,揮手豪氣萬千:“走走!今天本公子請你們吃飯,去雲間樓,吃最貴的!”

五皇子:“……”

深吸一口氣,好歹忍住了沒有將沈禾從肩膀上扒拉下來。

他們吃完,五皇子將沈禾攆走。

沈禾不情願:“五殿下,隋公子可是我朋友,你欺負他我不答應的。”

他用小眼神上下打量五皇子,怕他走後,五皇子將隋雲行打一頓。

五皇子說:“得了吧,我帶他去見我二哥,怎麽著,你也要跟著一起去見見?”

見二皇子?

大可不必。

沈禾婉拒了。

五皇子見人終於走了,周圍空氣裏那層活躍洋溢的氛圍似乎跟著離開的人,一起消弭無蹤,變得冷沉壓人,喘不過氣來。

五皇子撩起袍子上馬車,冷聲對隋雲行道:“上來。”

隋雲行沒有拒絕,隨著一道上馬車,車夫駕馬自雲間樓前離開。

車內。

隋雲行垂著眼皮,低下頭直視自己膝頭的布料,姿態似乎謙卑,脊背卻挺得筆直,臉色蒼白的麵孔上,也瞧不出什麽麵對皇子的惶恐害怕。

他隻安靜的聽著五皇子接下來要說的話。

五皇子說:“沈禾此人沒心思慣了,從不往壞的方向揣度人心,可他身旁的人卻各個心思多如牛毛,難為他能長到如今這歲數。”

隋雲行低聲道:“小公子心思赤誠。”

五皇子譏笑起來:“是啊,他心思赤誠,若非如此,哪兒能在東宮那樣的地方安然長大,還得到大皇兄的百般信任。他倒不如心思髒上一些,我那大皇兄興許就不會對他有不該有的念想。”

隋雲行不再言語。

五皇子一時之間想到了許多。

他沒說話,馬車內頓時安靜無比,車外街道上的喧囂聲熱鬧無比,鬧聲傳入車內,襯得車內愈加冷凝沉重。

五皇子一直以為他二哥雖厭惡沈禾,可礙於沈禾的身份跟性情,不會對沈禾動手。

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太子步步緊逼,若是不成,與太子黨爭的結果隻剩死路一條。

而太子看重沈禾,十分、非常之看重。京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太子看重沈禾,自然而然,沈禾便成了太子軟肋。

他將自己的軟肋層層疊疊的保護起來,密不透風,明麵上跟著一群身手極佳的護衛,暗中還不知藏著多少保護的人。沈禾大約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從不在外作妖,給人可乘之機。

強攻不可,唯有另辟蹊徑。

二哥說太子對沈禾有了綺念,想要將堂堂沈小公子收作禁·臠。

五皇子覺得不可能,卻越是細想細看,越不像假話。

二哥說要尋個由頭,讓沈小公子自己知道這件事。

依照沈禾那樣的性子,一旦知曉這件事,必然會到太子跟前去詢問,而太子知曉自己心思暴露,心緒動**,必會昏頭。

柳家與國公府為了保沈禾,必然會與太子反目,互相爭鬥。

事情鬧大之後,天下百姓知曉太子失德,加以宣揚,民心必異。

如此一來,他便可坐收漁利,尋得轉機。

五皇子回想這些響在耳邊的話,想起他二哥抓著他的肩頭:“小五,你需得幫皇兄。事成之後,沈禾仍舊是國公府的嫡出公子,日後的沈國公,於他而言隻有益處沒有害處,說不得他還會因此擺脫太子,對我感激不盡。”

五皇子想,二哥這話說的堂皇。

與沈禾而言,怎可能沒有害處?

分明落在太子身上的害處,樁樁件件也會落在沈禾身上。

他若與太子反目,依照他的心性,哪裏會有好下場?

若他能晚幾年知曉,依照太子皇兄的耐心,定然是願意讓沈禾慢慢接受,總好過現今被二皇兄利用。

五皇子說:“此事是假的,是二皇兄杜撰的,你記住了麽?”

隋雲行仍舊垂著他的眼,蒼白的臉上沒有變化,似乎對五皇子沉寂許久後做出的決定毫不意外。

他應:“某知。”

*

沈禾解決了一件大事,心中的大石頭跟著搬走。

他想,少了隋雲行,戚樂詠能挖的坑便少了一半,太子哥哥想必能夠輕鬆不少!

沈禾在心底盤算著,他再等等。

就等皇帝死。

等戚拙蘊登基。

一看見戚拙蘊登基,他馬上就走!

不過話說回來。

沈禾高興得臉上壓不住的笑,一個人抱著書翻滾也樂得開心,他在心中嘀咕,狗皇帝要死的話再等等吧!

再撐幾個月!

小表哥他們可馬上就要參加殿試!

可不能讓狗皇帝耽誤了。

沈禾這麽一想,覺得自己怪缺德的。

不過,哼,那狗皇帝又不是什麽好人,從戚拙蘊小的時候就折騰人。連小孩子都欺負的狗皇帝,他缺德一點兒怎麽了!

沈禾在小榻上滾來滾去,趴著抬頭的時候,看見窗戶外正摘桃花的連翹與荷菱她們。

院子裏那樹桃花開得紅豔豔的,玫紅的色澤格外豔麗,讓人一瞧見,便眼前明亮粲然。

沈禾支著自己的下巴,看她們摘桃花瓣,準備一會兒去廚房做新糕點。

心中忽然有些悵然。

他要是跑路,可帶不了連翹與荷菱她們。

人太多他跑不掉的,沈禾對自己的能力挺有自知之明的。

他要是走,必然得安排好連翹他們日後的生活。

沈禾在心中盤算起他走後,京城裏的人要如何安排照顧。

他想的入神,連翹與荷菱在桃花樹下抬眼,就看見窗子裏少年發呆的麵容。

四月春光明媚,落在少年的麵容上,格外鮮活,如美玉添了光彩,分外奪目。

荷菱笑著小聲說:“小公子真是長大了,現如今有許多心思。”

連翹垂下眼睫,輕聲說:“人哪有長不大的呢。”

她說完這話,摘下一朵完好的桃花,放在竹籃裏:“咱們都老了。”

荷菱嗔道:“哪有,連翹姑姑你瞧著還年輕得很呢,與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有什麽區別?來,叫我瞧瞧你的臉蛋?”

連翹沒有如以往與她嬉鬧,拍下荷菱的手,輕聲說:“昨夜裏梳頭,我都有了根白發了。”

荷菱馬上湊過去,與連翹安慰:“一根白發而已,怎麽做出這愁苦樣子。我比你還要大幾月呢,會比你先老,這樣想是否心中寬慰許多?”

她說:“好了,連翹姑娘,莫要想太多,世上的事哪是你操心得完的?少操心些,才不會老的快,日後才能陪小公子更久是不是?”

“咱們日後還要給小公子帶小娃娃呢。”

連翹說:“不會有小娃娃了。”

荷菱摘下一枝桃花,插在連翹發髻上:“那便繼續照顧小公子,他這樣孩子氣,拿小公子當小娃娃也不錯?”

連翹不說話了。

不知道是被荷菱說服了,還是如何。

四月二十六。

貢士朝沐整冠,受召入宮麵見聖顏,由皇帝欽點狀元。

沈禾一大早爬起來,跟戚厭病兩個人捧著餅子,坐在宮門口的馬車上等人。

他們兩個也不嫌丟人,啃餅子的時候不時探頭出去,看看人什麽時候出來。

戚厭病果不其然,會試落榜,止步舉人,與貢士無緣。

與戚厭病這個趕鴨子上架的學渣相反,柳崢一舉拔得頭籌,成為會元。

兄弟兩個人縮在馬車上,邊啃餅子,邊對柳崢報以厚望:“這若是被陛下開口親點了狀元,可就是大三元了啊!”

沈禾美滋滋的嚼著噴香的餅子,為自己臉上貼金:“嘿嘿,我是小三元,真不愧是表兄弟。”

他對自己小三元的名頭很是自豪。

這麽牛,幹什麽不吹?

當然要吹!

等小表哥出來後,他就換個法吹,出門逢人便說:“我是大三元的弟弟小三元。”

嘿!這誰聽了不覺得牛!?

他們等了許久,宮門裏終於有了人影。

鄭學則與柳崢瞧見遠遠一輛馬車裏,探出兩個人頭,眼眸一亮。

兩人按捺住,禮儀端方的走了好一段距離後,開始疾步朝著馬車衝,腳步一登便進了馬車裏。

沈禾與戚厭病都興奮壞了:“如何如何?!”

柳崢到了親近的人跟前,端不住架子,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他也不過二十出頭,得了這樣的功名,甚至超過了他所有的長輩,哪有不激動的?

他努力穩住嗓音,說:“陛下在殿上,親點我為狀元。”

沈禾忍了又忍,才沒有高呼出聲,隻能在內心尖叫:我的哥!太牛了!活的大三元!!!

他與戚厭病激動的恨不能在馬車內蹦起來,跑兩圈。

等興奮完畢,兩雙一模一樣,亮如明日的眼睛轉向鄭學則:“哥哥你呢你呢!”

戚厭病學沈禾:“兄弟你呢你呢!”

鄭學則嘴角一抽。

他老神在在的說:“不知,除開前三甲由陛下親點,其餘人名次過幾日才會張榜。”

情緒很冷靜。

冷靜得沈禾咋舌。

鄭同學也是牛的,這麽大的場麵,一點兒都不激動。

什麽心理素質啊這是?

鄭學則見兩人激動完了,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不過應當不差。”

沈禾跟戚厭病又開始激動起來,嘰嘰喳喳像兩隻麻雀,沒個停聲的時候。

兩個合格的捧場王湊對了。

這樣大的喜事,一群人自然是衝去雲間樓,好生吃喝慶祝一番。

沈小公子格外慷慨,不再死死捂著自己的小荷包,大手一揮請客!

戚厭病眼酸:“小禾弟弟怎麽忽然大方了?”

他可憐的很:“唉,不像我,堂堂一個郡王,現如今荷包裏掏不出幾兩碎銀,全叫我大哥壓住。”

沈禾有一瞬間的心虛。

他倒也不是忽然特別大方。

他隻是快走了,所以決定走之前多請客。

說不好哪頓飯就是他離開京城前的最後一頓飯。

這短瞬的心虛馬上被沈禾壓下去。

柳崢與鄭學則二人未曾注意,唯有這方麵格外敏感的戚厭病,忽然瞥了沈禾一眼。

可惜,沒能瞧出個所以然來。

戚厭病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覺得小禾弟弟似乎有些反常。

像是有什麽事瞞著他們。

他沒急著問,決定改日找個時間,打探打探。

一群人吃吃喝喝。

因著高興,叫小二上了一壇酒。

他們幾個人分著喝光,最後成了一群醉鬼,被自家的小廝下人們扶著帶下去。

恒親王府的小廝與護衛上樓,想將他們家小郡王接走。

戚厭病這廝相當不配合,撲出去拽住沈禾的胳膊:“不不不!我不回去!本王不回去!回去要挨罵!”

他大著舌頭跟沈禾賣慘:“小禾弟弟,你收留收留我,我哥他是個在世閻羅,我怕他削我的皮……”

沈小公子趴在忠言背上,兩眼迷茫,乖巧的讓人帶走。

戚厭病拖著他的胳膊不撒手,忠言哭笑不得:“要不便請小郡王與小公子宿一夜,並非是什麽大事,想必王爺與王妃不會追究的。”

侍衛看也不太能拖走自家郡王,隻能幫著將人弄上馬車,送去沈禾的小宅子。

他們一路洗漱完,戚厭病都不肯撒手。

沈禾後半程恢複些許神誌,聽見戚厭病唧唧歪歪,很是善良的摸摸他狗頭:“你大哥確實可怕,我也好怕他,你跟我一起睡好了,我讓太子哥哥順道保護你。”

戚厭病感動壞了:“小禾弟弟你真好!”

一屋子的下人:“……”

真不知道小郡王明日醒來,還記不記得自己醉酒後是什麽樣。

好歹將人送到**去,兩個酒鬼呼呼大睡。

忠言擦擦忙出來的一頭汗:“小郡王真是比小公子鬧騰多了。”

屋裏其他人沒忍住,發出低低的笑聲。

荷菱慶幸:“得虧小公子乖巧,否則還有的忙!”

這一夜,沈小公子與戚小郡王都睡的相當淩亂。

半夜在榻上互踹。

兩人竟然都沒醒,隻戚小郡王一個,因為睡在外側,被踹得半邊身子耷拉下來,險些摔下床。

好在屋裏人發現的快,將人推回**。

第二天一早。

沈禾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他眼睛還沒睜開,茫然的按著自己的腦袋,另一隻手碰到了具溫熱的軀體。

在他碰到對方後,那具身體動了動。

沈禾下意識嘟囔:“哥哥……”頭好疼。

後麵三個字沒說出口,他驟然清醒,睜開眼,神情驚惶的扭頭看身側的人,另一隻手下意識便抓過被子,將自己牢牢蓋住,怕被發現什麽般。

床榻外側的人亂糟糟坐起身,扒拉自己的鳥窩頭,嚷嚷:“什麽?嘶——疼疼疼。”

戚厭病捂住自己的頭。

沈禾那顆吊起來的心,在看清旁邊睡著的是誰後,慢慢放回胸膛,有種輕微窒息的疼痛感傳來。

不是戚拙蘊。

還好。

嚇他一跳。

他兩眼無神,像條死魚似的望著幔子頂,有點兒想踹戚厭病一腳。

大清早的,險些讓他給嚇出心髒病。

戚厭病扭頭看沈禾躺在**那死樣兒,上下打量:“小禾弟弟,你怎麽捂的這麽嚴實,又不是黃花大閨女,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害羞的?”

戚厭病緩過自己宿醉後的頭痛,玩心上來,想要逗他們家小禾弟弟,看人惱羞成怒,露出一臉不懷好意的神情:“嘖嘖,都是男人,大大方方的,哥哥我不會笑話你的。”

沈禾緩了會兒,看見戚厭病的表情,明白他的意思後,臉頰漲紅:“沒有!”

戚厭病:“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