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刺蝟情緒

◎你耳朵怎麽紅了?◎

夜色之下,街道上疾馳的車流將光影拉扯出細密如梭的彩色線條。

光影流轉的瞬息間,燈光也從她臉龐飛掠而過。

“你頭上那個向日葵……”柯燼的神色依舊冷漠,可語氣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在哪買的?”

“什,什麽?”曲珞下意識地摸了摸頭繩上的向日葵,盡管不明白他為什麽對這個發繩感興趣,但還是告訴他,“應該是在學校對麵的飾品店買的,可已經有一年了,現在估計沒有這個款式的了。”

柯燼輕笑一聲,垂下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失落,聲音很輕,夾糅著疲累:“是嗎?”

是嗎?那太可惜了,他又晚了一步。

不知怎麽的,曲珞擅自為那兩個字添油加醋了一番。

好像,這才是他真正的意思。

“你……”看著他落寞的神情,曲珞又開始糾結剛才的想法,“周主任對我們高二管得挺嚴的,校內校外都是,不知道八班那個人有沒有跟你說過……”

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說過。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把你當朋友。

“我知道。”柯燼回答得很幹脆,而後他的目光躍向她身後。

直至身後有人走進,曲珞才猛然回過神。

他知道?

他知道哪些呢,全部都知道嗎,還是隻知道其中之一?

“還聊呢?”葉書揚伸手扯過她的包,順帶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介入他們的對話中,“快到末班車的時間點了,你還回不回去?”

“不聊了不聊了。”曲珞邊從兜裏掏出手機看時間,邊疑惑地扭頭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換老師這件事她從沒告訴過他。

另外,現在離末班車不還有四十多分鍾嘛,胡說什麽呢!

葉書揚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而是轉頭,直直地對上柯燼沒什麽情緒的眼神,這回少了打量之意,似乎更多了……明晃晃的炫耀:“你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

曲珞:“……”

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弱智。

不過她想了想,除了她爸拜托葉書揚來接自己回去,也不會有第二個可能了。

“白癡。”曲珞暗自嘀咕了一聲,隨即問他,“那我剛剛說了什麽,你知道嗎?”

葉書揚沒有絲毫猶豫,咬牙切齒地說:“你罵我呢。”

……還真被他猜到了。

曲珞笑嘻嘻地看著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餘光裏卻瞥見柯燼轉身,剛邁出幾步的背影。她怔然地扭頭,對著那道挺直的身影喊出聲:“明天見。”

她和朋友告別時,一直都是說明天見,而不是再見。

再見,什麽時候見呢,不確定。

但明天見就不一樣,有確切的時間,會讓人對下一次的見麵抱有期待。

這樣說起來,他們應該算朋友了吧?

那麽再見怎麽能不打招呼呢。

聞聲,柯燼的步伐頓了頓,可他沒有回頭,隻回了句再見,便繼續往前走,身影重新融入夜色之中。

葉書揚嘖了聲,沒來由地說:“曲叔果然沒說錯。”

“嗯?他說什麽了?”

“他讓我來接你,也讓我看著你,不讓你跟亂七八糟的人一塊玩,不然像你這樣腦筋不夠靈敏的,走個夜路就能被人騙走。”

“什麽呀?”曲珞斂眉瞪了他一眼,隨後向他解釋鋼琴老師與柯燼的關係以及剛才兩人並肩的原因,末了,她狐疑地問了句,“搬桌子的時候,你跟柯燼是不是發生了什麽過節?”

這是他第二次像個刺蝟一樣豎起刺,一頓亂紮,而且還隻紮柯燼一人。

第一次便是開學第一天,搬完桌子回來的課間。

因為兩人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對彼此的脾性都很了解,所以曲珞能很敏銳地感知到葉書揚的情緒變化。

盡管開學以來,他莫名其妙並且讓她讀不懂的情緒有很多,但這其中,他對柯燼的不耐煩還是挺明顯的。

“狗屁過節。”葉書揚偏過頭,睨了她一眼,一副看笨蛋的表情,“要真說有,那也是球場上的摩擦導致的。”

曲珞:“……”

不過他好像也沒說錯,高一的時候,五班和八班在籃球場上不止一次地有過摩擦,而柯燼現在又在八班的陣營裏。

所以葉書揚的話確實有可信度。

兩人並肩走著,葉書揚鬱悶地揉了揉後腦勺。

他和柯燼的確沒有過節,甚至搬桌子那會兒都沒說過話。

但真要說有什麽原因,那隻有一個,就是他心裏有鬼。

而他心裏的那個鬼……

葉書揚垂眸看過去。

……此時正笑得不懷好意地盯著他。

“想幹嘛?”

“葉小新,我累了,你能背我嗎?”說完這話,她直接停下了腳步。

葉書揚繼續往前走著,耍無賴道:“我也累了,那你能背我嗎?”

曲珞:“……”

她這165的小身板怎麽背得動他186的大高個啊!

“真的好累哦,練了一天的琴。”語氣特別委屈可憐,頓了兩秒,她繼續賣慘,“手特別酸,腿也是,酸到走不動道了,你肯定不忍心我累死在這荒郊野外的,對吧?”

葉書揚輕笑一聲。

服了。

自己怎麽偏偏就吃她這一套呢。

他背對著她停下步伐,而後半蹲下來,無奈又寵溺地說:“跳上來吧,大小姐。”

聞言,曲珞幾乎沒有猶豫,小跑到他身後,笑著跳起來,雙手搭上他肩膀的同時,葉書揚默契地單手抓住她的腿,隨後將手中的包遞給她,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曲珞趴在他頸側,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今天練琴的事。

說話間,溫熱的氣息噴灑在頸側,熟悉的青檸味也在鼻尖縈繞著。

她仿佛總能有新的話題可以講。

從抱怨新曲子的難度到稱讚老師家阿姨的做菜水平。

可葉書揚心猿意馬,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很癢。

不止頸側癢,心也癢。

頸間的肌膚微微顫栗,耳廓一陣酥麻感,心尖止不住地悸動。

就像有一股電流正從耳根順著四肢百骸而去。

也更像所有的敏感神經都聚集在右側的耳朵和脖頸處,因她呼吸的頻率變得時而鬆弛時而緊繃。

他不自在地往左邊移了移腦袋,好找到機會壓製住體內的那股電流。

然而她雙手都抓得很緊,緊到他挪動不了。

以致於他的步伐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慢了許多。

“咦?你耳朵怎麽紅了?”曲珞突然轉換話鋒,仔細盯著他的耳朵瞧,像是發現了奇特的新大陸一般。

原本漸慢的步伐驀地停下。

心跳空了一拍。

“熱……熱的。”這一下,就連脖頸也泛上了薄紅。

葉書揚頓了頓,欲蓋彌彰地掙紮著:“熱死了,你趕緊下來。”

可曲珞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撒手:“我不!好人做到底,你得把我背到車站,也沒多遠了。”

就隻剩下幾十米,她抬眼就能看見站牌旁的路燈。

“做夢,下來。”他邊說著邊抬起一隻手。

“葉書揚,你要是敢放手就死定了。”她低頭,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

葉書揚輕嘶一聲:“你屬狗的嗎?”

“我屬你的。”你才是狗。

他頓住,一時之間不再掙紮。

她說什麽?我屬於……你?

不是。

這荒郊野外、黑燈瞎火的,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

一點浪漫氛圍都沒有。

街道上熙攘的吵鬧聲忽地消失於無形,取而代之的是尖銳且短暫的耳鳴聲,以及——

怦怦。

要死了,心髒能不能別跳得這麽快。

真服了,葉書揚,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他側轉過頭,對上她的視線。

她的唇角帶著笑意,望向他的眸光卻清澈坦**。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蜂鳴聲不再,燥熱的風停滯,流動的車流隱匿,就連不遠處的公交站牌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唯有路邊昏黃的燈光依舊。

它在地麵上投照出的影子也愈漸清晰。

在深灰色的石磚地麵上,被驟然放大的兩人的臉部輪廓幾乎已貼上。

那是屬於影子的輕柔的吻。

而他微抬起的頭,好似隻要再拉進一點距離,便能和地麵上的身影完全重疊上。

青春期躁動的妄想讓體內電流直擊大腦,蠶食他稀薄的理智。

“快快快,車來了。”曲珞岔開視線,望向不遠處的車站,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著,同時將靜止的時空徹底打破。

-

周一早晨是一周中最困的時刻。

而葉書揚這個混蛋偏偏這麽早就帶她來學校。

曲珞打著哈欠走進教室,卻發現有人比他們到得更早。

謝涵蓁在早讀英語。

發音很不標準,帶著別扭的口音。

剛邁進教室時,葉書揚明顯一愣,可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而是徑直走到座位旁,拉開椅子坐下。

刺耳的拖拽聲讓謝涵蓁嚇了一跳,聲音頓住,她緩緩轉過身望向他們,臉上帶著一抹不自在的紅暈,神色也略顯局促。

“早啊,蓁蓁。”曲珞睡眼惺忪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早上好。”謝涵蓁垂下眼睫,內心不斷重複這兩個字。

蓁蓁,她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稱呼。

再次抬眼,曲珞已放好書包,懶散地趴在桌麵上。

謝涵蓁猶豫片刻:“那個……上周的事謝謝你。”

曲珞下巴支在手背上,思考她道謝的原因,隨即笑著說:“沒事啦。”

頓了頓,她緩緩直起身:“對了,上周那篇作文,我好喜歡你的開頭……”

葉書揚邊寫著競賽習題,邊聽她倆從互相分享學習方法,到曲珞將自己的mp3借給謝涵蓁練習口語,最後還邀請對方加入廣播站。

課間,曲珞大腦徹底宕機,她趴在桌上,恨不得立刻睡死過去。

可身後偏偏傳來惱人的聲音,是江凡在吆喝葉書揚一起去小賣部。

江凡每次過來鬧出的動靜都特別大,這次也不例外。

他低頭看了一眼葉書揚正在算的競賽題,笑著調侃道:“不是我說你,你現在還這麽努力幹嘛,你媽不是都幫你辦了——”

話語戛然而止,江凡倒抽一口氣,垂眸看了眼剛被葉書揚踩到的右腳,以及他暗含警告的眼神,立刻閉上了嘴。

“辦了什麽?”被煩到睡不著的曲珞好奇地回頭。

“沒什麽,找了個競賽的老師。”葉書揚站起身,“睡你的覺吧。”

曲珞拉住他的手:“誒……等等,去小賣部對嗎?我想吃澱粉腸。”

手腕處溫熱的暖意緩緩流連而下,最後凝於指尖。

這讓他無意識地蜷了蜷手指。

“想吃自己買去。”葉書揚抽回手,大馬金刀地往外走。

身後傳來曲珞的聲音:“多加辣椒。”

兩人走後,陳颯轉過身,拿了本書立在桌邊,隨後窸窸窣窣地拆開她早餐的包裝袋:“吃不吃?我今天加了好多料。”

曲珞眸光一亮:“我咬一口。”

當她倆把那碩大的煎餅餜子吃完時,曲珞剛好瞥見葉書揚和江凡走進教室,葉書揚鬆鬆地拎著一件秋季校服,走到座位後他才把校服挪開,露出裹了好幾層包裝袋的澱粉腸和一瓶冰紅茶。

曲珞伸手接過,摸著那兩件東西咦了一聲,而後眼巴巴地看著他:“葉小新,你是不是買錯了,這瓶冰紅茶是常溫的。”

葉書揚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瞬:“你生理期就是這兩天,少吃點冷的。”

話音剛落,曲珞和陳颯同時發出了臥槽聲。

曲珞想的是,臥槽,又要來大姨媽了。

陳颯說的是,臥槽,這你他媽都知道?

葉書揚沒再說話,隻剩下曲珞解答她的疑惑:“我記性不大好,總是忘記,所以就讓他幫我記著,你也知道那家夥的記憶力有多好了。”

陳颯:“……”

雖然聽起來挺合理的,但怎麽有種變態的合理。

-

午休前,曲珞和謝涵蓁剛從廣播站溜回教室,就聽見夏彌在那宣布十月校慶文藝匯演的事。

夏彌和音樂老師商量後,決定將五班的表演節目定為合唱。

此話一出,全班怨聲載道,紛紛抱怨無聊、沒有新意。

可下一刻,夏彌說出的話頓時讓他們轉悲為喜,還多了幾分期待。

“這次我們唱《晴天》,需要兩個領唱,周五音樂課的時候許老師來選,這首歌你們應該都很熟吧?”

“天哪,是周傑倫的《晴天》嗎?”

“竟然不是風在吼,我最喜歡這首歌了。”

周五傍晚,曲珞在辦公室問完周末的英語作業後,被許老師喊住:“曲珞,這次合唱你還是鋼琴彈奏怎麽樣?去年你的表現可是給你們班加了不少的分。”

“好啊。”曲珞應得爽快。

相比較唱歌,她確實更適合彈琴。

下午的音樂課,每個人都在許老師麵前單獨唱了幾句,那時並沒有選出領唱的人員。

不知道現在選出來了沒有。

這樣想著,曲珞抬眸對上許老師探究的目光。

後者笑著問:“對於領唱你有什麽看法嗎?”

曲珞一愣,隨即認真思考了起來。

音樂課上,許老師怕學生清唱不自在,就讓她彈琴伴奏。

所以全班幾十個人的聲音她都聽了個遍。

“謝涵蓁唱得挺不錯的。”曲珞回憶著,“她的音色很好,也很抓耳。”

許老師讚同地點了點頭,隨即在謝涵蓁的名字旁畫了個圈。

“男領唱呢?你有想法嗎?”

“葉書揚呀。”

這個選擇,她幾乎想也沒想地就說出來了,畢竟之前的班級活動,他就領唱過兩次,而且他的聲音條件也是全班都有目共睹的。

許老師垂著眼眸,沉吟了一會兒:“你覺得柯燼呢?”

柯燼好像也挺不錯的,他的嗓音幹淨又溫柔,和他平常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很吸引人,也能讓人輕易淪陷其中。

但是,葉書揚也不差吧……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友誼產生的濾鏡,她甚至私心覺得他更適合、也更好些。

想到這,曲珞小心翼翼地問:“柯燼也不錯,不過許老師,您是打算在他倆之間做選擇嗎?”

還是說……

許老師這麽問她,是想讓她在他倆之間做選擇?

作者有話說:

#小狗日記

*

「11:00P.M.

嗬,笑話,我耳朵怎麽可能會紅。

但她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2:00A.M.

嘖,好煩。

我屬於你,到底什麽意思?」

——《卷毛小狗日記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