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拚湊碎片

◎明天是他十七歲的生日。◎

曲珞剛邁了兩步台階, 手機便震動起來。

她一邊快步往臥室走,一邊接起電話:“你今天怎麽這麽早,我才剛到家。”

葉書揚大概心情很好,聲音聽起來頗為愉悅:“明天考試, 今天得讓腦子放鬆放鬆。”

“對哦, 我最近忙得都快忘了。”曲珞放下書包, 整個人側躺在飄窗台上,目光透過窗戶,落向對麵那間漆黑的房間。

開學以來,各科老師都像瘋了一樣地布置作業。

所以,她每天除了上課、寫作業、和葉書揚聊天之外,幾乎沒什麽時間想別的事。

葉書揚輕笑著說:“這麽忙啊, 明天周末也布置了很多作業?”

手機上掛著的那隻卷毛小狗此刻正乖順地垂墜著,指腹習慣性地順了順它的毛發, 緊接著觸碰上了掛件旁那個刻著「QL’S YSY」字眼的吊牌。

“對啊,超級多, 而且我明天還有鋼琴課, 王各各同學也太慘了吧。”曲珞頓了下,接著換了個話茬,“算了, 不想聊這個,本大小姐這兩天都很煩這該死的作業。”

她收回視線, 翻了個身,語氣更委屈了:“我跟你說,我今天特別倒黴, 剛才老曲接我回來的時候, 他的車拋錨了, 最後我們打車回來的,還有白天也是……”

葉書揚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曲延亭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

所以每天晚上都去接她放學。

原先那個總是加班的老曲,好似完全變成了接送曲珞放學的司機。

她委屈、抱怨的嗓音夾雜著微弱的電流聲不斷傳入耳朵,偶爾還有幾聲微弱的哈欠聲。

葉書揚不自覺地闔上眼,手機緊貼著耳廓。

視覺消失之後,聽覺就變得異常靈敏。

此時此刻,她仿佛就在他身邊,貼著他的耳朵,告訴他,她今天發生的所有零碎的小事。

很瑣碎且有些無聊的小事。

但經她之口,由她發聲,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變得有趣了起來。

聽著聽著,嘴角下意識地微微上揚。

他覺得自己此刻好像躺在一葉扁舟之上,內心所有焦躁、不安、質疑、猶豫的情緒都被她輕柔的嗓音一一撫平。

而後,小舟順流而下,撥雲見日。

不知過了多久。

曲珞又打了個哈欠,聲音嘟嘟囔囔的:“颯颯聽她朋友說,那家隻在榕城開的甜品店,他家的芋泥蛋糕好像特別好吃,你有沒有……”

尾音漸漸消失,最後隻剩下輕柔平緩的呼吸聲。

意識朦朧間,曲珞聽見有人在喊她:“珞珞,珞珞。”

她困頓地睜開眼,含混地應了聲:“嗯?”

“困了嗎?”也許她真的睡迷糊了,葉書揚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很柔和,甚至變得有點不像他了,“困了的話,去**睡,別睡在飄窗台上。”

“嗯?”曲珞倏地坐起身,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兩度,“你怎麽知道?”

他不會在她房間裏裝了攝像頭吧。

“還真是啊。”他散漫的嗓音裏仿佛摻雜了一絲猜中大獎的喜悅,“曲珞,你這個懶鬼。”

曲珞輕哼一聲,大聲狡辯道:“你才懶鬼,我告訴你,你猜錯了,大錯特錯!本小姐現在要去洗漱了,再見!”

葉書揚聽著電話那端傳來的忙音,後知後覺地收起手機,無聲地笑了笑。

他得出那個結論,並不是靠猜測,而是靠記憶。

因為兩人房間窗戶麵對麵的關係,所以他能看見,也能知道曲珞每天放學回臥室後,會先放下書包,接著躺在飄窗台上放空思緒,一躺就躺幾十分鍾。

這個行為對她而言,似乎早就變成了習慣。

於他而言,亦是。

甚至可以說,這已經成為了他的肌肉記憶。

進臥室,開燈,放下書包,走到窗前,盯著她放空的臉龐。

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也在他肌肉上留下了清晰的記憶。

-

翌日的鋼琴課課程結束得比較早。

曲珞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下午4點23分。

心裏盤算著,待會兒回家後,她可以和葉書揚邊連麥邊寫作業。

他今天的考試應該已經結束了,要不先發條消息問問他考得怎麽樣?

這個想法隻在腦海中存在了一秒,就立刻被她否決了。

還是算了,現在問隻會讓他徒增壓力。

晚上聊天的時候,一定要記得,避免提起這個話題。

思緒仍在不斷飄忽、流竄時,家政阿姨的嗓音讓她回過了神:“喬女士,有人找您。”

喬霽寧應了聲,快步往屋外走去。

曲珞也不由得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鋼琴室就在一樓,離客廳不遠,再加上剛才喬老師走得急,沒來得及關上房門,所以室外的談話內容便清晰地傳入了耳朵。

“這兩天,柯燼來找過您嗎?”

沉默片刻後,喬霽寧溫和地開口:“沒有,這幾個月他都在他父親那兒,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你為什麽這麽問?”

對方不答反問,甚至帶著股咄咄逼人的意味:“他真的沒在這兒?”

頓了頓,見喬霽寧不語後,那道男聲輕笑著提醒道:“今天是二月二十一。”

“二十一又怎——”喬霽寧抬眼,撞上那雙漆黑幽深的瞳眸後,宛若被人遏住了咽喉,聲音戛然而止。

少年斂去笑意,剛想繼續說些什麽時,忽地瞥見了不遠處望著他們的曲珞,他微微一愣,繼而收回視線,語氣帶著歉意:“抱歉,我可能誤會了,我去城東找他,打擾了。”

話落,他轉身就走。

喬霽寧看著他的背影抿抿唇,一回頭,她瞧見了拿著包站在鋼琴室外的曲珞,隨即淡笑道:“準備走了嗎?”

“嗯,明天見,喬老師。”曲珞和她告完別,便往室外走去,可還沒走出院子,她就撞見了剛才那位少年。

他斜倚靠著牆,眼神虛焦地落在地麵上,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察覺到有人靠近後,他懶散地撩眼看過來,視線直直地落在曲珞身上,開門見山地問:“學妹,你最近有沒有見過柯燼?”

曲珞微微地蹙了蹙眉,停下腳步,茫然地看向他。

他怎麽知道她認識柯燼的。

甚至他還來問她,柯燼的下落。

盯著對方盯了兩秒後,她才恍然想起。

這人似乎就是之前她撞見的,和柯燼一起給三毛喂食的高三學長。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校牌上的名字應該是,遲靳屹。

“沒有,我好久沒見過他了。”曲珞頓了頓,繼而反問道,“他發生什麽事了嗎?”

遲靳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低垂下的睫毛半明半昧地遮住他眼眸中的情緒,他沉默半晌,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隨即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反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你喜歡五月天?”

“欸?”曲珞不明白他突然問她這個做什麽,但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嗯,喜歡。”

“還真是你。”遲靳屹驀地笑了起來,一副饒有興致的神情,“那張專輯,你聽了沒?”

“什麽專——那張專輯是你送的嗎?”曲珞神色凝滯,不過一秒,她便否認了自己剛剛的想法,“不是,是柯燼送的嗎?”

她和遲靳屹除了幾個月前的那一次照麵,壓根就沒有別的聯係。

而他們之間唯一的關聯就是柯燼。

所以這樣看來,她收到的那張簽名專輯就隻有一種可能,是柯燼拜托遲靳屹塞到她抽屜裏的。

聞言,遲靳屹哼笑了一聲:“反射弧還真長。”

話落後,當他還在思考要怎麽勸說她和自己一起去找柯燼時,他便睨見了曲珞誤會的神情。

於是,他不免多解釋了幾句:“你別誤會,我隻是幫那小子淘了這張專輯,至於他是親自送的,還是找人送的,我就不清楚了。”

曲珞點了點頭:“總之謝謝學長,也麻煩你幫我跟柯燼說聲謝謝啦。”

盡管她和柯燼應該不會再有交集了,但她還是想把謝意表示出來,至少這份禮物不應該不明不白的。

想到此,她突然想起了那個被她放在書包裏的、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小狗掛件,於是她側了側身,一邊將手伸進書包的隔層,一邊說:“還有件事,能麻煩——”

“哎,別,我不樂意做替人傳話的橋梁,也沒那個時間,你要想謝他,就當麵去謝。”遲靳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

他可沒那美國時間幫人跑腿,替人傳話。

而且,他也不想。

他自己的情感生涯就已經夠坎坷的了。

難道他還得分神去做別人的丘比特嗎。

就算那人是他的兄弟,他也不幹折損自己姻緣的事。

不過還真沒看出來,柯燼那小子對喜歡的女生,竟然這麽躲躲藏藏的,當什麽不好,非當個一聲不吭的悶葫蘆。

曲珞沒想到對方居然拒絕得這麽幹脆,再加上意會到他話語字麵上的含義後,她不免愣了愣,手下的動作也僵住了。

她根本就聯係不上柯燼,更何況他可能都要出國了,她哪裏還有當麵道謝的機會。

“不過你……”遲靳屹頓了頓,凝視著她麵色的瞳光晦暗了些,“你多久沒見他了?不對,我應該問,他多久沒跟你聯係了?”

他多久沒跟你聯係,和你們多久沒聯係,還是有一定的差別的。

前者仿佛是一種篤定,篤定她和柯燼之間,主動的是他。

曲珞抬眸,狐疑地盯了他半晌:“你怎麽知道——”

雖然知道他倆是好朋友,但得知他們聊這種話題時,她還是感覺怪怪的。

“我幫他找了幾個號碼,還有二手的手機,他之前應該用陌生的號碼跟你聯係過了,對吧?”麵對她這次的問題,遲靳屹沒有回避,也沒有模棱兩可地回答。

像柯燼這種用慣了智能機的人,怎麽可能還看得上翻蓋手機。

之所以選擇二手的,估計是因為帶著方便,也不容易被他爸查出來。

“原來是這樣。”曲珞垂眼,開始回憶起時間線,“我和他最近一次的聯係,應該是元旦那天,有個陌生的號碼打給我,但無論我怎麽說,他都沒有回應。時間再往前推,就是冬至那天,他跑去看流星了,那次通話,我們大概聊了幾分鍾,最後他說有事,就急匆匆地掛了。”

聽見冬至這兩個字時,遲靳屹驀然嗤笑出聲。

他就說柯燼這小子在那天突然給他發一張糊得要死的星空圖,還讓他別刪是什麽意思。

敢情這孫子拿他當存圖工具呢。

曲珞的腦海填滿了不同的思緒和想法,故而並沒有注意到遲靳屹莫名且突如其來的笑聲。

把那兩次通話都回憶完了之後,她仔細地拎出其中幾個奇怪的地方:“不過,柯燼為什麽要找這麽多號碼,而且他要二手的手機幹嘛,他之前不是一直在用智能機嗎?”

那兩次的來電雖然都是陌生的號碼,但號碼並不是同一個。

並且,兩次之間隻隔了一個多星期,這麽短的時間內,為什麽換號碼換得這麽勤?

遲靳屹:“……”

那家夥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悶葫蘆啊。

竟然真的什麽都沒告訴她。

想到這,遲靳屹側了側腦袋,移開視線,將那些事在腦海中全都捋順了後,他才疲累地長吐了口氣:“之前雜誌上的那篇報道,你應該看到了吧?”

“嗯,我看到了,那件事到底怎麽回事啊?”曲珞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她總覺得這背後或許有另一個秘密。

遲靳屹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他們飆車的原因是什麽,不過那幫畜生本來是想陰他的,還在他車上做了手腳,結果誰知道那群廢物這麽蠢,最後把自己也賠進去了……”

說到這,他嘲諷地笑了聲。

可緊接著,他再次開口時,聲音卻低啞了些:“然後,因為那人的家屬胡攪蠻纏,沒過兩天,柯燼他爸就知道了這件事,把他關了起來。”

“事情發生之後,他爸說要送他出國,但他那性格……說什麽也不答應。所以那陣子,他根本就不是在準備出國的事,而是被他爸切斷了通訊,限製了外出,我當時找他還花了很長時間。”遲靳屹仍舊偏著腦袋,視線落向遠處的黃昏。

曲珞也在這不疾不徐的聲音中,了解到了柯燼那兩個多月的空白時光。

“在那篇報道發生之前,我不清楚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麽,柯燼竟然答應了出國。”說到此,遲靳屹驀然頓了下,用餘光瞟了眼曲珞的表情。

她此時垂著眼,睫毛微微地顫動著,除此之外,她並沒有表露出異常的情緒。

遲靳屹自知無趣地移開視線,繼續道:“可誰知道年前突然冒出來那篇報道,他爸公關都來不及,哪兒還有時間管他。”

如果把遲靳屹的這些話穿成時間線。

十二月初,柯燼應該就被他父親限製了人身自由。

那冬至那通看流星的電話又是怎麽回事?

曲珞這麽想,也這麽問了出來。

“很簡單,他偷跑出來的。”遲靳屹又低眸打量了她一眼。

他還挺想知道,麵前這人到底有什麽魔力,值得那小子一次又一次地妥協、荒唐、幼稚,甚至變得不像柯燼本人了。

“那這一次你來這兒找他,難道也是因為他偷跑出去了嗎?”聯想到他剛才的慌亂,這個猜想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嗯,但是不止。”遲靳屹的嗓音裏摻雜著一絲躁意,“他昨晚就不見了,他爸的人在找他,可是他們找了一天都沒找到,這次……連我也找不到他。”

“我當初給他的備用號有好幾個,那些都打過了,但都是關機的。”他的聲音裹挾著輕微的煩躁與迫切。

“說不定柯燼隻是偷溜出去散心了呢,就像之前跑去看流星一樣。”曲珞安慰道,“他常去的地方你都找過了嗎?”

可不知怎的,她越安慰,越覺得自己沒底氣。

或許是受遲靳屹情緒的影響,她漸漸覺得這句安慰的話語,可能安慰不了任何人。

“那不一樣,明天是他的生日,而且……”遲靳屹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底泛上一抹未知的茫然,“而且明天還是他妹妹的忌日。”

曲珞倏地抬眸,神色僵了一瞬,就連呼吸都不自覺地屏住了。

遲靳屹斂著眉,嗓音聽上去明顯低沉了些:“在七中的時候,他的成績和性格都很好,但去年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

“去年九月初,他妹妹生日那幾天,他跟那幫孫子不要命地飆車,整個人的狀態也很不對勁。”遲靳屹認真回憶了一下,“雖然他平常也混,但是……”

但是後來他知道這些事後,他總有種柯燼真的想把命廢在這種爛事上的感覺。

盡管柯燼轉來一中後確實變了很多,可遲靳屹這兩天還是產生了和當初那種想法一模一樣的預感。

曲珞完全失了語,一片空白的腦海漸漸被填上幾副畫麵。

永遠頹廢的眼神,陰暗小巷內自我掙紮的匆匆一瞥,還有,傷口血肉模糊卻固執著不去醫院的懇求。

他鮮少展露的後背,遠比她想象得更為觸目驚心。

好半晌後,曲珞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去年……出了什麽事?”

說話間,眉心無意識地跳了下。

隱約之中,似乎有一根線,將之前被遺落的珠子串了起來。

空**、簡約房間裏的一張合照,那篇雜誌報道的最後一句話。

還有……也許還有,被她遺忘了的事或者物。

“是他生日那天——”

“十七,吃飯了,怎麽躲在這兒呀。”喬霽寧在某個花盆邊找到了情緒低落的十七,它蔫了吧唧地趴在地上,對喬霽寧的聲音沒有半分響應。

喬霽寧抱起小貓,正打算帶它回室內,一抬頭卻看見了站在院子內的那兩人,她愣了愣,隨即淺笑著問道:“阿姨正在做飯,你們要不要留下來一起——”

話音未落,遲靳屹沉聲打斷了她:“這貓是柯燼養的?”

這隻貓叫十七。

十七,十七……

明天是他十七歲的生日。

得到對方的點頭回應後,額角的青筋驟然一跳,緊接著他想也沒想地轉身就走。

可剛邁出一步時,他又猝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身看向仍舊立在原地的曲珞,低聲問道:“你能,跟我一起去找他嗎?”

這個季節的夜晚來得很快。

金烏漸漸西沉,餘暉散盡,灰霧漸起,暮色四合。

眼前的人和景致都慢慢暗了下來。

遲靳屹依然垂著眼,等著她的回答。

他潛意識裏覺得,麵前這個女孩子,如果願意和自己一起去找他的話,成功率會更高些。

勸他求生的成功率。

作者有話說:

小遲是下一本的男主,拉出來溜溜,順便求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