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匪窩距離京城有一日半的路程, 考慮到蘇恬的精力，一行人並沒有直接回京城，而是去了最近的一處宅院。
“這裏也是侯府的院子, 安心休息就行。”沈溫昭走在前麵帶路。
院子比較簡樸，不過很是素淨，日日有人打理, 綠植修建的很漂亮。
蘇恬沐浴更衣了一番, 微燙的洗澡水蒸的她頭腦發昏, 顧不上填飽肚子就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 蘇恬被搖醒, 隻感覺頭昏腦脹，四肢灌了鉛似的沉重, 喉嚨發緊，咽一口唾沫都異常灼熱。
“姑娘, 姑娘。”旁邊是宅院這邊的丫鬟，沈溫昭臨走前安排過來的。
蘇恬想出聲說話，結果咽喉的腫脹感讓她覺得十分難受, 嚐試了幾次都沒有發出聲來。
丫鬟見蘇恬麵色不正常的紅潤, 額間隱隱冒汗, 也頓覺不對，伸手放在蘇恬頭上探了探。
“哎呀！怎麽發熱了？！”
丫鬟臉色一變，著急慌忙地出去了。
屋子裏重新恢複安靜, 蘇恬半睜著眼躺在**，沒一會又陷入沉睡。
......
沈溫昭原本還在處理土匪一事, 聽到下頭人來報, 心裏一顫：“大夫去了嗎？”
“方才已經去請了，這會應該已經到了。”
“你們先去挨個審問, 最後匯總一下報給我。”沈溫昭麵色凝重，簡單安排一下便往蘇恬的院子去了。
大夫到的很快，沈溫昭來的時候已經在開藥方了。
“大夫，是什麽原因引起的發熱？”
大夫捋了捋胡子：“姑娘這兩天受了驚，如今猛地一放鬆身心，自然會遭到反噬，我開幾副去熱安神的方子，喝兩天就好了。”
聽到不是因為受傷引起的發熱，沈溫昭心底鬆了一口氣：“多謝大夫。”
藥方拿了出去，小廚房很快煎了一碗送了過來。
沈溫昭坐在蘇恬床邊，她已經有點燒糊塗了，無意識的哼哼唧唧，嘴唇開始幹裂，眉頭緊皺。
他舀起一勺藥湯遞到蘇恬嘴邊，輕聲念道：“乖，把藥喝了就不熱了。”
“唔...”不知是不是真的聽到了，蘇恬十分配合的張開了嘴，一勺藥湯下去，紅彤彤的小臉皺成了一團。
“苦...”
沈溫昭又舀了一勺：“還剩一點，馬上就沒了。”
就這樣一口一口的哄，總算勉強喝完了一小碗藥湯。
“拿些甜果過來。”
丫鬟很快拿來了甜果，沈溫昭撚了一顆遞到蘇恬嘴邊：“甜的，張嘴。”
嘴裏的苦澀讓蘇恬意識更加混沌，恍惚間撲捉到‘甜’字，鼻尖也味道了一絲清甜。
是糖！
身體的本能讓她張開了嘴，小巧的舌頭一卷，蹭過沈溫昭的指尖，把糖果裹了進去。
溫熱濕潤的舌尖劃過手指，沈溫昭心底一顫，麻麻酥酥的異樣感爬滿全身。
在奇怪的想法升起之前，沈溫昭及時壓住，交代丫鬟時刻盯著蘇恬，及時擦拭身體，又轉頭去了書房。
半夜又來看了幾次，掌心溫度降低了些，沈溫昭又喂了一次安神藥，睡得好像更安穩了。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蘇恬才徹底退了熱。
蘇恬醒的時候便看到沈溫昭一手撐頭的靠在床邊，眼下烏黑一圈。
沈溫昭睡得很淺，蘇恬這邊一有動靜，他就驚醒了。
強行睜開雙眼，抬頭就撞上了蘇恬水潤的眼睛。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沈溫昭換了個坐姿，坐在了蘇恬的**。
蘇恬的唇色還有些淺，但已經有血色了：“好多了，身上不酸了。”
“還有一碗藥湯，現在喝了吧？”沈溫昭示意丫鬟去廚房端藥。
清醒的時候喝藥是真的痛苦。
蘇恬盯著麵前黑漆麻烏的藥湯麵露菜色。
沈溫昭看她臉色不對，擔心又再次發熱，伸手就撫上了她的額頭：“沒發熱啊。”
蘇恬抬手將他的手拿了下來：“藥太苦了...一會再吃...”
剛退燒的蘇恬聲音軟軟乎乎的，尤其是對著沈溫昭，不自覺地帶了幾分鼻音，聽著撒嬌一般。
“不行。”沈溫昭無情打斷，“一口悶了再吃顆甜果壓一壓味兒就行。”
蘇恬聽了這話撇了撇嘴，整個人氣鼓鼓的。
沈溫昭又柔聲哄道：“聽話，我讓大夫多加了蜂蜜，沒有那麽苦的...”
蘇恬委屈巴巴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拿碗。
“一會要甜甜！”
蘇恬貝齒咬住下唇，印出淺淺的白印。
沈溫昭以為甜甜就是甜果，自然滿口答應：“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蘇恬捏起鼻子，眼睛緊閉，仿佛英勇就義一般幹了一碗藥湯。
“咳咳...”
此刻的她無比懷念現代社會的藥丸，隻需小小一顆，藥到病除。
沈溫昭將藥碗拿走，起身就要去找丫鬟拿糖果，卻被蘇恬一把抓住衣袖。
還沒反應過來，臉頰就感受到一抹溫軟。
一觸即離。
“甜甜。”
蘇恬臉上再次湧出潮紅，這次連耳根都染上了粉色，見沈溫昭還呆滯著，蘇恬將被子一蒙，直接當起了縮頭烏龜。
過了一會，被子被扯動，蘇恬在裏頭鼻尖都悶出了汗，心跳如雷。
“睡著了！”
沈溫昭抹著還有餘溫的臉頰，將被子扯開一個角。
“我看看？”
蘇恬一抬頭就對上了沈溫昭含笑的雙眼，一個激靈縮了回去。
“你還想要甜甜。”
沈溫昭說的很篤定。
“不要了！”
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
“不，你要，你自己說的，好多甜甜！”
蘇恬一掀被子就要理論：“我沒有！”明明是你說的！
後麵那句話還未說出口，就被吞沒在唇齒之中。
......
再次看到紅姐的時候，她一襲素衣，神色平靜，帶著巧兒長跪在沈溫昭麵前。
“多謝公子相救，請允許我歸鄉尋親。”
蘇恬和沈溫昭對視一眼，上前將她扶起：“紅姐，你別這樣...”
紅姐躲開蘇恬的手，臉色鄭重：“若非姑娘和公子，段紅今日便是地裏的一抔土，段紅一無所有，二位的恩情我無以回報。”
說完，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沈溫昭抬手讓她起身：“你們兩人本就是無辜之人受了無妄之災，如今歸鄉，也算是一解親人之念。”
“明日我們便出發前往柒雲縣，沿路會路過稻花村，你跟著我們一起走吧。”
段紅掩麵抹淚：“多謝公子，多謝姑娘。”
等段紅和巧兒走後，蘇恬走到沈溫昭旁邊疑惑道：“你怎麽知道是稻花村的？”
沈溫昭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審訊的時候說的。”
“稻花村...那豈不是大元和小元以前的家？那正好帶著小元一起去一趟吧，她們父母去世以後就再也沒回去過了。”蘇恬開心的說道，真好。
“都聽你的。”
......
“掌櫃的...那個傻子還在那棵棗樹下欸...”
馬車裏，小元悄咪咪的掀開了窗簾的一角，懷念的往外看去。
蘇恬也擠了過去，隻見一個身穿打著補丁的布衣的男子頭發散亂的坐在棗樹底下，搖頭晃腦，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嘴裏念叨著‘姐...’之類的字樣。
“還真是...”
小元嘖嘖感歎：“這都有三年了吧...”
為了低調行事，一行人特意換了馬車，大部隊全部留在了縣城客棧，隻有寥寥數人兩輛馬車往稻花村前行。
村裏馬車不好進去，幾人隻能下來走路，一直走到了離村口不遠的一家瓦房。
許是近鄉情怯，段紅久久沒有敲門。
蘇恬幾人站在一邊沒有催促。
不知過了多久，屋裏傳來聲響，接著大門就被打開，一個滄桑的婦女走了出來。
看到門口的段紅愣了一愣。
“娘......”段紅泣不成聲，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那婦女猛地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喊道：“當家的！！當家的！！”
“怎麽了怎麽了？”一個矮短身材的男子衝了出來，看到段紅登時偃旗息鼓。
段紅聲音更加淒厲：“爹！！”
那男子呼吸瞬間加重，呼哧呼哧的像拉風箱一般。
就在蘇恬以為即將要見證一場偉大的認親之時，那男子一腳將段紅踢開，嘴裏啐道：“你才不是我女兒！我女兒三年前就掉到水裏淹死了！！”
“爹...”
段紅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那男子眼神躲躲閃閃，就是不肯直視她。
“娘...你看看我啊！我是紅姐啊！”
段紅爬到婦女身邊，一把抱住她的腿，聲淚俱下的喊道。
那婦女手顫顫巍巍的伸了出來，想要撫摸段紅的臉，卻被男子一把扯開：“你給我滾！”
婦女一個激靈，抹了抹眼角開口道：“你走吧，我女兒早就死了。”
段紅整個人愣在原地，爹娘為什麽不願意認她？
屋裏的人聽到動靜，著急慌忙地跑了出來：“姐？”
“段冰！你快告訴爹娘！我是段紅啊！”
段紅看著早已長高的弟弟，內心又喜又悲。
段冰嘴張了又張，看著漸漸圍過來的人群，雙手連連擺道：“不是！你不是我姐！”
段紅一聲哀嚎，掩麵痛哭出來。
圍觀的村民議論紛紛。
“哎呦，這是老段家的閨女吧？我瞅著可像。”
“他閨女不是早淹死了嗎？”
“哪有...我聽我婆婆家的兒媳婦的堂弟的大伯的兒子說的，是被土匪劫走咯！”
“哎呦...好好一個大姑娘被土匪劫走啊...”
蘇恬在前麵聽得一清二楚，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段家...是嫌棄段紅丟人呢！寧願不要這個閨女，也要力爭段家的名聲。
也不知道是什麽名聲竟然比一個活生生的人還要重要。
蘇恬怒火中燒，上前一把拽起段紅，冷笑道：“不好意思，我家夥計記錯路了，應該是稻香村，不是稻花村，給大家夥添麻煩了，我們這就走。”
說著拉著段紅就往外走。
身後熙熙攘攘的村民礙於沈溫昭的冷臉和異於常人的氣派，隻敢遠遠的跟在後麵，小聲的議論著。
快要走出村子時，前頭被人堵住了路。
蘇恬抬頭一看，這不是村頭那棵棗樹下的傻子嗎？
他要幹什麽？
蘇恬下意識地護住段紅。
段紅依然在垂頭啜泣，絲毫沒有發現麵前發生的事。
“紅...”
“姐...”
出乎意料的，那傻子開口了。
“什麽？”蘇恬見他沒有其他動作，防備卸了幾分。
“紅...姐...”
傻子再次開口，這次發音清楚了一些。
“紅姐？”
蘇恬不確定的開口問道。
那傻子聽了激烈的點頭，還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後，又指了指自己：“紅...姐...！”
語氣愈發斬釘截鐵。
段紅聽到有人在喊自己，聲音有些熟悉，仿佛當年夢境中心心念念的那個聲音，她渾渾噩噩的探出了頭。
傻子見段紅看向自己，手足無措的搓了把臉，把頭發撩了撩：“紅...姐...”
“大...大山哥...”段紅的聲音都在顫抖，每個字都透露著不可置信。
“啊！啊啊！”
傻子，啊不，劉大山興奮的手舞足蹈，但又不敢靠近段紅，隻興奮的看著。
蘇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兩人的世界，和沈溫昭站在了一起。
“大山哥...”段紅死死抓著衣袖，她以為他早已成家，便將一顆心徹底埋了起來，“你怎麽成這樣了...?”
“啊...啊...”劉大山的腦子還不太清醒，回答不了這種問題。
段紅顫抖著手摸上他的臉，泣不成聲。
“劉叔呢？關嬸呢？”
怎麽忍心讓你變成這樣了？
“死咯！”人群中有人替他回道，“大山傻了以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風吹散了後麵的話語，段紅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先是被喚醒了，緊接著卻又生生地挨了一刀，鈍痛，無助。
劉大山見段紅幾乎哭到昏厥，拉著她往蘇恬方向走，一邊走還一邊“啊”。
他看到紅姐跟著蘇恬走在一起，蘇恬是好人！
蘇恬側臉擦去眼角的淚珠，左手緊緊的抓著沈溫昭的衣袖。
沈溫昭感受到她的情緒波動，反手覆住她的手，柔聲說道：“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蘇恬紅了眼眶，開口問劉大山：“你要跟我們走嗎？”
“啊...”劉大山指指段紅，又指指蘇恬，意思是她走。
“她走，你也來嗎？”蘇恬說道。
“我...？”劉大山指指自己。
“對，你。”
蘇恬伸手扶過段紅，往前走去。
“答應的話就一起走吧。”
劉大山撓著頭，回頭看了看聚在一起的村民，又遠遠望了一眼早就不屬於自己的原來的家，雙腳離地蹦了兩蹦，叫喚著往蘇恬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