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低調的奢華, 腦海裏滑過這個詞的時候，蘇恬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開水白菜。
開水白菜，聽起來樸實無華, 看起來其貌不揚，卻盡顯上乘的製湯功夫。
傳聞中，開水白菜是由頗受慈禧賞識的川菜名廚□□臨在清宮禦膳房創製的。
□□臨當廚時, 不少人貶損川菜“隻會麻辣, 粗俗土氣”, 為了破謠立證, 他冥思苦想多時並經由百番嚐試, 終於開先河地創出了“開水白菜”這道菜中極品，把極繁和極簡歸至化境, 一掃川菜積鬱百年的冤屈。
後來，□□臨將此菜製法帶回四川, 故而廣為流傳，成為一道獨具一格的川蜀名菜。
開水，其實就是至清的雞湯, 如開水版清澈透亮, 但味道卻濃鬱敦厚, 不油不膩，十分符合此次的基調。
而另一道菜，蘇恬則打算從現代社會八大菜係之一的淮揚菜入手, 淮揚菜‘以頂尖烹藝為支撐，以本味本色為上乘’, 菜品形態精致, 滋味醇和，向來以低調開頭, 以高雅結尾。
文思豆腐，起源於江蘇揚淮一帶，象征著精絕的刀工。
一塊豆腐，在一位資深的大師傅手中，橫切，豎切，幾分鍾的光景，一塊豆腐就成了幾千根豆腐絲，放在清澈的水中，根根清晰、粗細均勻。
蘇恬雖說是美食博主，但秉著對職業的尊重，也曾拜一位淮揚菜大師為半個師父，苦修半年有餘，其中每天必練的，便是這文思豆腐的刀工。
蘇恬不敢說技藝高超，但至少最終呈現的效果說出去不會有辱師門。
但是問題又來了，如今稱心如意的兩道菜最終用料都以素菜為重，顯得有些單薄，撐不住場麵，即使準備之人明白其中用料豐富，但用餐之人未必能理解用心良苦。
蘇恬思來想去，最後又拐著彎的想到了閩南那邊的一道名菜：佛跳牆。
佛跳牆又名福壽全，是現代社會福州一帶的名菜，匯集十八種主料和十二種輔料，經過複雜工序慢慢煨燉，最終濃縮出來的那麽一點精華。
且不說味道如何，光是裏頭用到的海參、鮑魚、瑤柱、豬蹄筋、肥雞等等，都是精心挑選的上等食材，隨便領出來一樣都能單打獨鬥，哪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看了，也能得其名貴。
再經過兩三個小時的小火慢燉，最後也不過一人一小盅。
故而這道菜，蘇恬隻準備給主桌呈上。
埋頭寫了半天，蘇恬大體定下了幾樣主菜，隻等明天拿去跟伍子坤最後商議一番，試了菜後才算敲定。
......
照例是給林黎帶了一份新鮮點心，說是新鮮的，先前也做過一回，正是薑清的表妹方姍姍愛吃的雙皮奶，隻不過後來並沒有對外出售。
這次做的雙皮奶沒有加多餘的白糖，一股子牛奶的清香，雪白的模樣、滑嫩的口感顯然深得林黎歡心，捧著碗愛不釋手。
“伍老板也來一碗吧。”蘇恬看著伍子坤憔悴的模樣，忍不住勸道。
看來是被兩個娃娃折磨的不輕，伍子坤兩個黑眼圈都快耷拉到嘴角了，瞧著身形好像也瘦了幾分，不知道的還以為生產的是他呢。
“欸，好。”
趁著伍子坤吃雙皮奶的功夫，蘇恬從懷裏拿出昨晚寫好的菜單。
“滿月酒的主菜我是這樣想的，伍老板你看看...”
兩人商議半天，終於有了結果：
八個熱菜和六個冷菜蘇恬各負責其中一半：熱菜便是昨晚想好的開水白菜、文思豆腐和佛跳牆，再多加一份烤鴨，冷菜則是鹵牛肉、蜜漬酸蘿卜和涼拌魚皮。
商量好了菜單，後麵就是試菜。
今天做佛跳牆肯定是來不及了，開水白菜和文思豆腐倒是問題不大。
早上剛來的時候蘇恬就想到要試菜，這會湯底應燉的差不多了。
用老母雞、老母鴨、排骨、幹貝等食材小火吊出來的湯底鮮香撲鼻，將蓋子揭下，各色食材隨著熱浪在鍋中翻滾。
蘇恬拿起漏勺將裏頭的骨肉撈了個幹淨，撈出來的食材褪了一層顏色，裏頭的精華已經被榨幹。
此時的濃湯還有些渾濁，蘇恬又取來兩塊雞胸脯肉，細細剁爛成肉茸狀，澆上鮮湯用力攪拌成漿狀，再倒入鍋中輕輕撥動，吸附其中雜質。
如此反複兩三次，鍋中原本略濁的雞湯此刻便如開水般透徹清冽，仿佛變戲法一般。
湯底解決了，剩下的便順利多了。
白菜要用將熟未透的大白菜，剝去外頭包裹的大片菜葉，隻選用當中發黃的嫩心，過幾遍沸水再撈出用清水漂冷，這一步能很好的取出白菜本身的雜味，最大程度的保留嫩心的甘甜。
將處理好的菜心鋪在碟中，再用‘開水’一遍一遍的淋在上麵，直至整個菜莖軟化。
蘇恬取來三隻小碗，又用筷子小心的夾起燙好的菜心，放入碗中擺成蓮花狀，輕輕倒入‘開水’狀高湯，一道開水白菜才算完成。
開水白菜端上桌的時候，伍子坤和林黎早就期待已久：這香味實在是太霸道了，悠悠長長，綿延不絕，半個宅院都是濃鬱的芬芳。
菜心處理的不多，也就一人兩根的程度。
麵前瓷碗蓋子揭蓋的時候，伍子坤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成菜乍看清湯寡水，油星全無，但聞起來卻香味撲鼻，吃在口中清鮮柔美，層次豐富，清澈見底的高湯泛著淺黃，看上去明快素雅。
湯匙在湯中微**，帶起一陣漣漪，伍子坤急不可耐，率先湊上喝了一口。
鮮！
太鮮了！
高湯平平無奇的外表下仿佛蘊藏著極大的能量，仿佛江湖故事中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在對手飄飄然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入口之後在口腔爆開，控製著大腦，隻留下味蕾的刺激。
鮮香席卷牙齒唇舌以後又順著喉管流向五髒六腑，每一個毛孔仿佛敞開了呼吸一般頓覺清爽。
兩根菜心兩口就沒了，伍子坤捧著瓷碗一點一點喝著剩下的高湯，手上又好奇的去揭另一個瓷碗的蓋子。
“咦？這是什麽？”
入眼的是一碗細細碎碎的白色羹狀吃食，湯匙一晃，搖搖****。
伍子坤眨了眨眼，語氣中略顯遲疑：“這是...豆腐？”
他在柒雲縣是吃過豆腐的，那時候的豆腐分明就是一塊一塊如美玉般，用手戳戳就要碎了一樣，哪像現在這副模樣，根根清晰、粗細均勻、細如發絲。
瞧瞧，繡娘手中的針線都比這個粗了吧？！
“沒錯。”蘇恬抿唇輕笑。
細如銀線的豆腐絲，在高湯中潤開，呈現出雲霧般的形態，千絲萬縷，搭配著木耳絲、香菇絲，宛若一幅清婉的水墨流淌在碗中。
“這叫豆腐？”林黎端碗抿了一口，細眉輕挑，饒有興致，“先前一直未曾見過。”
蘇恬猛地想起，這豆腐如今還是柒雲縣淩雲樓的招牌，此時距離兩方的約定還有一年有餘，她是斷不能在青潞府拿出豆腐這道菜的。
後背登時激出一道冷汗，蘇恬啊蘇恬，你真是飄了，光顧著擺弄自己的技術，忘記最根本的信譽了。
伍子坤顯然也想到了當初隨口而知的契書一事，再對上蘇恬的目光，便知這道文思豆腐怕是上不了桌了。
索性方才商議之時，還有一道佛跳牆在手，也算是留有餘地。
一頓飯畢，林黎被初桃攙扶進屋休息，蘇恬和伍子坤則留下說話。
“伍老板，此事是我大意了...”蘇恬難得的顯出別樣的情緒，瞧著倒是有點半大丫頭的模樣了。
“三日後，佛跳牆必不會讓你失望。”
許是豆腐一事確實影響了蘇恬的心情，整個人蔫噠噠的，沒說兩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伍子坤倒不是很在意，在他看來，有些跟頭還得自己去跌才長記性，蘇恬有著無與倫比的手藝，但她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想要以後走的長遠，她還有的摸索。
......
“恬姐兒，哪兒不舒服嗎？”李紅月看到蘇恬回來以後就一直走神，心下有些擔心。
蘇恬聽到她的聲音，擠出一個笑說道：“沒事，就是在想點事情。”
李紅月見她確實不像生病的樣子，便推著她去後院休息：“這裏吵，你去後頭坐著，一會我給你烤兩塊蘿卜絲餅。”
雙喜和紅杏也附和道：“就是，掌櫃的，好生歇著吧，店裏都周轉的開呢。”
蘇恬不好抹了她們的好意，正好心裏也有些打算，便順水推舟地去了後院，給自己溫了壺酸甜的果茶，躺在搖椅上愣神。
如今在青潞府的分店逐漸平穩，蘇恬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雙喜和紅杏兩人基本能夠獨當一麵，店裏還有蘇萬清和李紅月看著，反倒是自己顯得有幾分清閑，但這份清閑是自己想要的嗎？
三月初的春風已經夾雜著暖意，吹在身上溫溫柔柔的，蘇恬閉著眼睛思緒放輕，隻覺得周身的嘈雜漸漸縮小，又驟然擴大。
蘇恬猛地睜開雙眼：她想去更廣闊的地方。
她明白自己的症結在哪裏了：野心。
從興旺村到柒雲縣，再到青潞府，她已經放任自己安於一隅，守著兩個飯館悠閑度日，滿足於自己的小小成就。
沒有人沒有野心。
蘇恬再睜開的雙眼亮的驚人，麵上也因自己大膽的想法浮出紅暈。
李紅月端著一碟蘿卜絲餅出來的時候，院子裏已經沒有了人影，隻有樹下搖搖晃晃的搖椅和旁邊留有餘溫的果茶透露著方才這裏的痕跡。
“這孩子，又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