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楚上青的高考結束了, 盛羅一開始沒意識到這件事跟自己有什麽關係,直到她在放學回家的時候看見了在幫忙洗菜的小狼崽。
“我來積累生活經驗。”
楚上青叼著羅老太太塞來的櫻桃,說話的聲音嗚嗚呀呀。
盛羅默默抓過一把櫻桃, 往自己的嘴裏扔了一個:
“行吧, 趕著你開學前給你喂出點肉,不然去了大學人都以為你是小學生。”
小狼崽蹬她,被她直接抓過來揉了揉頭上的卷毛兒,不等小狼崽生氣, 她往小狼崽的嘴裏又塞了幾顆櫻桃。
櫻桃是本地的小櫻桃, 酸酸甜甜水靈靈的, 方卓也找來的時候看見她倆就守著柿子樹一顆一顆吃櫻桃,口水差點滴到地上。
楚上青想了想,挑了三顆格外漂亮的遞給她:“你就解解饞吧。”
方卓也拿過來放進嘴裏, 眼睛都亮了。
盛羅看著好玩, 也揀了幾顆給她。
方卓也眼睛更亮了。
樹上蹲著一隻貓老大,對櫻桃毫無興趣。
樹下蹲著一隻小虎崽,對櫻桃很有興趣, 獲得了小狼崽和小獅子的輪流投喂。
我一顆方卓也一顆。
你一顆方卓也一顆。
櫻桃吃了個差不多, 盛羅一看,方卓也麵前的櫻桃核居然是最多的。
她看向楚上青:“這哪叫幫她解饞啊!你這是逼她開葷!”
方卓也還沒吃夠, 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吃了, 看著盛爺爺又拿了一盆櫻桃笑嗬嗬地過來過來,她就想跑。
“跑啥呀,放心, 不讓你幹看著。”
盛羅摁下她, 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個白瓷盤子出來。
黃中帶一點紅的小圓珠子, 乍一看跟櫻桃似的,她用牙簽紮了一顆喂方卓也。
方卓也品了品,臉逐漸癟了下去:“胡蘿卜。”
“長得像就不錯了。”
看一眼胡蘿卜球,看一眼櫻桃,盛羅覺得相似度極高。
她又摸了摸方卓也的刺蝟頭。
楚上青坐在凳子上看兩個貓科動物打鬧,踩在地上的腳愉快地敲打著地麵。
“盛羅,趁著我還沒走,我繼續給你突擊英語吧。”
盛羅猛地轉過頭:“啥?”
“在應試層麵,你的英語還是有提升空間的。”楚上青一本正經,“對於你來說,英語考135還是145的區別可能就在於你的應試思路。”
盛獅子慌了,怎怎怎麽又要加課了?
“我現在的分……”
“還能更好。”楚上青打斷了她的話,過分年輕的準大學生從書包裏拿出了一分計劃書。
“最好的國防大學在咱們省隻招兩個女生,你查到的錄取分數線屬於去年被錄取了十幾個的男生,不屬於想要去國防大學的你。你如果想要萬無一失地上國防大學,你要對標的不是他們的錄取下限而是上限。”
看著那個比自己預期目標還要高一截的分數,盛羅傻眼了。
“不是,我……”
“盛羅,隻有達到了標準內的上限才是做出選擇。最好的專業,最好的導師,最好的項目,這些都在你的能力範圍內,你能做到。”
盛羅聽著毛都要炸了。
“楚上青你可別嚇唬我!”
“我沒有嚇你。”頂著一頭卷發的女孩兒笑著吃了顆櫻桃,“我是相信你。”
給盛羅補習了這麽長時間,楚上青很清楚,盛羅就像是一麵鏡子,永遠會映照出生活裏的光,晦暗時如此,光亮時也是如此。
隻要給予她正向的期待,她就會向那個方向努力。
櫻桃不甜了,
小狼崽也不可愛了。
盛羅走進廚房把晚上要用的蔥全切了,又切了兩片煮好的刀魚喂了貓老大。
好好一隻小獅子,仿佛屁股後麵生了尾巴,走到哪都帶一股格外的氣勢。
繞了一圈兒,她走了回來,用手捏了捏楚上青額前的一縷卷毛兒。
“說吧,我還得怎麽折騰?”
“也不是很麻煩。”楚上青從書包裏拿出了一個本子,“我已經給你做了兩個版本的學習計劃,一個是奮鬥一個暑假,強度大概是平時的三倍,上高三之後按部就班強度調整為現在的一點五倍。。”
從暑假就開始嗎?
盛羅深吸了一口氣:“另一個呢?”
楚上青一本正經:“另一個是從現在開始一直奮鬥到高三畢業強度是現在的兩倍。”
這兩個也沒有很大的區別呀!
都是往死裏折騰呀!
小獅子磨磨牙,終於下定了決心:
“早死早超生,來吧!”
於是,在同學們為了高二最後一次期末考試奮鬥的時候,盛羅已經開始在楚上青的幫助上提前駛入了高三複習的高速通道。
每天過得狂抓獅子毛。
六月末,高考成績公布,楚上青以淩城第一全省第三的成績考入了P大。
這是淩城二十年來從沒有過的好成績,盛羅看見陳主任騎著自行車回家的路上都在唱歌。
唱的是《好日子》。
走調還破音。
跟P大簽了錄取意向書,楚上青獲得的不隻是“P大學生”的光彩未來,還有實實在在的獎勵,淩城一中之前承諾的獎金和市狀元的額外獎金加起來是八萬,市裏麵的獎勵和讚助有三萬,楚上青拒絕了一堆想要借她的名頭推廣自己產品的商家,隻接受了幾個助學基金會的獎勵和讚助,其中包括了文娟助學基金會。
光看淩城那些報紙上寫的,楚上青手裏怎麽也有個三十多萬了,可盛羅還是在補課結束之後看見楚上青很認真地看別人怎麽洗菜。
“咋了?你這是打算以後去北京搞副業啊?讀書的錢還是緊?是不是你爹又作妖兒了?”
楚上青看向盛羅。
坐在石凳上的女孩兒一隻手放在桌上,另一隻手捏著筆,隻是隨隨便便坐著就氣勢逼人。
她像是天生的筆直玉樹,一往無前地向往著天空。
可這樣的人,她偏偏細膩又善良。
“我把那些錢都用來還欠債了。”楚上青回答道,“我媽媽之前看病、辦喪事都是大院裏的鄰居湊錢幫忙的,欠了這麽多年,也該還了。”
她隻說了自己想說的。
那些人當年借錢給媽媽和她是好心,她還得越早,那些人就越還是好心人。
“哦。”盛羅點點頭,推開自己麵前楚上青留下的作業進了廚房。
楚上青也繼續蹲在地上看人怎麽花菜。
過了一會兒,楚上青剛從小飯館裏出來,盛羅大步衝了出來。
“給。”
楚上青看著飯盒裏裝的炸蝦仁,又看向盛羅。
盛羅笑了笑,揉了一下她的頭毛兒就進去了。
站在飯館門口,楚上青抱著飯盒看著晃動的門簾子,突然也笑了。
她有時候會覺得長大很可怕,有時候又覺得長大很美好,這一刻,她覺得長大很美好。
所以,看見陸序的時候,她難得孩子氣地顯擺了一下自己懷裏的蝦仁。
這是屬於盛羅給她的禮物、認可、和安慰,隻屬於她。
高二學年結束之前,陸序作為學生會主席就要向下一屆學生會轉交工作,新一屆的學生會剛進入高中不到一年,怎麽看都比他們要更有朝氣。
尤其是新一屆的學生會主席,一個梳著短頭發的女孩子,做事很認真也知道變通,無論是陸序還是學校的老師都很欣賞她的處事風格。
把主席工作牌交給她的時候,陸序很官方地說:“以後學生會有什麽需要,可以讓我回來幫忙。”
女孩兒雙手接過工作牌,眼神飄忽地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陳主任,小聲說:
“我們可以借您的名義請盛獅子來幫忙嗎?”
陸序:“……”
女孩兒的眼睛裏寫滿期待。
陸序麵帶微笑:“沒想到你這麽關注我女朋友。”
他把“我女朋友”四個字重讀了。
平時工作認真沉默寡言的女孩兒很成熟地說:
“男朋友,人生閱曆的一部分。”
陸序:“……”
拿起自己的工作筆記遞給新任的學生會主席,陸序長出了一口氣,他的臉上還掛著笑:
“隻要我好好努力,就是可以把‘閱曆’兩個字去掉,對吧?”
他的繼任者不說話了。
直到他要走出去,女孩兒才對他說:
“加油啊,陸學長!”
飯館裏又到了忙的時候,盛羅做完了額外的作業,到廚房先是替自己姥姥抄了個豆角絲兒,看著素菜不多了,她又做了個魚香絲瓜。
天熱了,菜園子裏能吃的好東西也多,絲瓜就是裏麵長不完的滾地戶,羅老太太認識的菜農每隔幾天都要送些過來。
頂著花的絲瓜又嫩又滑,去皮切塊兒下鍋調一個魚香味兒出來,下飯又不油膩,一端上菜架就引得幾個食客起身去拿。
盛羅留了根兒絲瓜打算再做個絲瓜炒蛋。
廚房的門開著,一個瘦高的人影正站在那兒係圍裙,盛羅看見了,問:
“陸香香,一會兒吃個絲瓜炒蛋?”
“好。”穿好了圍裙的陸序提著一個塑料袋走了進來,“學校門口的綠豆沙。”
“周六還擱那賣呢?”
“嗯,幸好是周六,不然還得排隊。”陸序一邊說著,直接擰開了軟包的口子遞到了盛羅的麵前。
手裏握著炒勺,盛羅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冰涼涼的,甜滋滋的。
“好喝。”
“你喜歡就好。”
陸序把蓋子擰回去,轉身看向身後的菜架:“你下一個菜打算做什麽?”
“再做個鴨血吧。”
勁瘦的少年熟練地打開冰箱把一整盒的鴨血端了出來。
看見了冰箱裏洗好的帶魚,他看向盛羅:“今天盛爺爺又去提帶魚了?”
“嗯,林老板說他新整了個送貨的小車,打算以後搞市內送貨配送,順手就給我們家送來了,不用多給錢。”
這也意味著老爺子不用再早上三四點就摸黑買帶魚。
陸序很高興:“那你和盛爺爺也不用早起了。”
“嗯,你也不用早起了。”盛羅挺高興的,她姥爺年紀大了,早上的海鮮市場到處都有水,她還真怕他磕著碰著。
盛老爺子嘴裏叼著綠豆沙,端著一個空盤子進來,笑著說:“林老板說也是他賣醬料賺了錢,以後不光配送海鮮,還配送調料,以後咱店裏還能新添點兒口味兒。”
老爺子也很高興,西西現在學習這麽用功,多睡點兒總是好的,還有小陸同學,這麽久了,一到他要買魚的時候也來陪著他,現在也能睡個囫圇覺。
“一把年紀了吃著個冷飲還沒夠了。”從後院回來的羅老太太一把將他嘴裏的綠豆沙拽下來,他還是笑。
七月中旬,期末考試結束,作為高二最後一次全市統考,這次期末考試無論文理科的難度都極高。
盛羅是全校唯一一個數學滿分,憑借著數學成績帶來的優勢,她成功成為了高二(九)班的第一名,位列全理科班第七。
所有人都很高興,除了尹韶雪。
盛羅的語文成績隻有122,如果她的語文能考上130,這次是全理科班第一就是她的了。
暑假一開始,她就住進了盛羅的家裏,一切為了盛羅的語文。
夏天天熱,羅老太太為了兩個女孩兒能呆得自在,把盛羅臥室的地上都鋪了一層草席子,每天,尹韶雪坐在桌前批改盛羅新做的語文卷子,盛羅就穿著短褲和背心攤手攤腳地坐在地上。
尹韶雪回頭,偶爾會看見她在倒立,或者金雞獨立。
天氣好的時候,她們會叫上楚上青一起逛早市,油炸大果子、紅豆沙□□花、醬油湯豆腐腦……從街頭吃到巷尾,嘴巴一抹,還能再來個雞蛋漢堡溜縫兒。
吃完了飯,就去方卓也晨練的地方看她做空腹有氧。
方卓也的訓練強度越來越高,早上的晨練已經從單純的跑步變成了在體育場裏拖輪胎,盛羅偶爾也會拖著跑幾圈兒,順便顯擺一下自己之前吃的□□花有多香。
追逐賽隨時都會開始,停下來的時候小虎崽就成了累癱的小虎崽。
運動結束,回去就是學習和在飯館兒幫忙。
陸序這個暑假很忙,他決心在深造美術,可他的色弱問題限製了他在專業上的選擇,陸鶴原對國內的院校和專業缺乏了解,拜托了老友去詢問,又怕自己多年的虛名招來小人趨炎附勢影響了陸序對繪畫的熱情。
輾轉多地,祖孫倆算是對國內的美術專業有了一定的了解。
“小序,你是怎麽想的。”
“爺爺,我可以先考上大學再轉專業。”
在很多專業麵前,他的體檢問題是硬指標,倚靠特權破壞規則這種事情他不屑去做也不願去做。
陸鶴原沉思良久:“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嗯。”
“說起來,你今天和西西打電話了嗎?我之前就跟你說,應該讓西西一起出來玩……”
陸序熟練地戴上了耳機,打開了自己的素描本。
在他的筆下,他今日所見的風景漸漸浮現。
趕在八月中旬之前,陸序回到了淩城。
他走之前,盛羅的頭發已經半長,可以在耳朵後麵紮成一個小揪揪,陸序回來的時候她又剪成了短短的樣子,黑色的短發清晰地勾勒著她的發際線,同她的頜骨線條一樣精致纖巧。
“陸香香,走走走,一塊兒去買西瓜。”
她家小區的門口有人運來了一車西瓜,盛老爺子買了一個回來分著吃,又沙又甜水還多,盛羅沒吃夠,推著她姥爺的三輪出來買瓜了。
陸序連忙走到她身邊,想要替她推車子,被她攔住了。
“你趕緊去先挑西瓜,咱們先買十個!”
“好。”
看見了陸鶴原,盛羅對著老爺子揮了揮手。
陸鶴原也溜達到了賣西瓜的車邊上,看自己外孫對著一堆大西瓜束手無策,他趕緊指點:
“敲一敲,聽聽哪個是砰砰的。”
陸序很認真地敲了兩個,沒聽出區別。
他看自己爺爺,他爺爺雙手插兜假裝無事發生。
瓜農看著這祖孫兩個,哭笑不得:“幾塊錢的東西不值得在這搞學術哈。我在這一片賣了五六年西瓜了,今天一整天都在這兒呢,你們要是回去看西瓜不好,直接端了回來我包換!”
盛羅推著三輪車過來,拿起一個看看瓜蒂就直接放在了車鬥裏。
“陸香香,那邊那個西瓜挺好的,左數第三個。”
陸序連忙把西瓜抱起來送過去。
陸鶴原在一旁看著,湊過去問:“西西,你這西瓜是看哪兒選的?”
“就西瓜這個肚臍,中間凹進去周圍膨起來的就是熟了。”
“哦。”陸鶴原學了一招,他東挑西選,選了一個西瓜自己單獨結了賬。
到了飯館他先開了自己的西瓜。
是甜的。
世界著名畫家陸鶴原先生高興得多吃了一碗紅豆飯。
時間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四日。
這一天無事發生。
隻有陸序知道,世界已經被改變了。
可他還是害怕,深夜,他悄悄地站在了盛羅家的樓下。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會發生意外,哪怕盛羅在家裏安安穩穩睡得正香,他也擔心會有一顆隕石突然砸下來,以宣告世界的不可改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還有十分鍾就要到十二點,陸序的腿已經站麻了。
樓道裏的燈突然亮了。
陸序突然想起了那天他站在這,盛羅吻了他。
還有一年前的那一天,他以為盛羅暗戀他。
過去的一年裏,他獲得了太多美好的東西,美好到他懷疑著自己人生對幸福的承載力已經到了上限。
美好到讓他惶恐。
如果這個時候,一切都變成了另一個時空的樣子,他該怎麽辦?
陸序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如果真的會發生意外,請別讓盛羅看見,別讓她知道,別讓她靠近。”
他在心裏默默地祈禱。
“陸香香,你怎麽在這兒?”
陸序抬起頭,看見盛羅站在樓梯口。
樓道裏的燈亮著,照著她身上的T恤和短褲。
還有她手裏的盒子。
陸序瞪大了眼睛:“你怎麽出來了?”
盛羅晃了晃手裏的盒子:“你不是明天生日麽?我尋思今晚去爬你家窗子給你送驚喜。你呢?你這是在這兒幹嘛呢?”
陸序一點點地用目光描摹著她:“我做了噩夢,夢見你受傷了。”
“夢都是反的。”盛羅說著,原地跳了下,“你看我這不是挺好的。”
“萬一,不是夢呢。比如說,另一個時空裏,你……”
“那也是另一個我,不是這個我。”
盛羅說得幹脆。
陸序好像聽見什麽落回了自己的胸膛。
是他自己的心髒。
夏夜的晚風把少年的臉龐吹得發涼,透著些瑟縮和可憐。
盛羅挨著他蹲下,還拽著他的褲腿兒讓他一起蹲著。
“冷不冷啊?”
小獅子抓了抓自己男朋友的手臂。
“不冷。”
肩膀挨著肩膀,腿挨著腿,熱量從盛羅的身上一點點傳了過來。
“陽曆的月中月亮也挺圓啊。”
盛羅抬頭看著月亮。
陸序也抬頭,卻被盛羅用手捂住了眼睛。
“盛羅?”
“別著急。等你再睜開眼,看見的就是我了,沒有噩夢。”
陸序乖乖地仰著頭。
一秒鍾,又一秒鍾。
一分鍾,又一分鍾。
突然,他眼前的手被拿開了。
女孩兒彎腰站在他的麵前,遮擋了月亮。
“陸香香,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