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羅老太太說是要收拾了燉魚給外孫女吃, 那就是正經置辦上的,先是給魚過油,然後把豆瓣醬和香料下鍋炒了料, 最後在把四斤多重的鯉魚下鍋燒上, 豆腐是她特意用電動車拉了一板回來,取了四方方的一塊兒切成大片燉進去,後來又放了粉皮。
這還沒完,掌心捏一塊稠稠的玉米麵糊糊往鍋邊一貼, 又多了一圈兒半邊兒酥脆半邊香嫩的貼餅子。
方卓也守著燉魚的煤氣灶目不轉睛地看著, 倒是跟旁邊蹲著的毛老大的樣子如出一轍。
盛老爺子路過看見了, 忍不住笑。
“西西領回來的小孩兒一個賽一個的有意思,模樣長得還俊。”
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又稀罕上了方卓也俊眉修目的英俊模樣。
羅老太太看了他的腿一眼,說:“我放床頭的羊毛褲子你穿了嗎?”
老頭兒臉僵了下, 訕訕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腿:“這才幾月, 哪用穿羊毛褲了……”
“腿疼得站不起來你就知道是幾月了。”要不是手裏拿著炒勺,老太太說不定能敲自己老伴兒腦袋,“西西就是被你帶的, 也不愛穿羊毛褲, 外麵都結冰了還穿個線褲在那溜達。”
幾十歲的老爺子隻能縮著肩膀落荒而逃,逃避自己帶壞了外孫女的指控。
前麵靠牆的小桌旁邊, 盛羅對自己外公的遭遇一無所知, 她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那小米辣,啊不, 小狼崽報複心可太強了, 今天明明是周六!根本不是補課的時候,她竟然就要檢查她的句式默寫?!
理由還挺充分, 她要用工作來頂飯錢?!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盛羅當即就給她嗆回去了,可看著小狼崽一臉認真,盛羅就隻能認了,捏著鼻子從書包裏拎了四線格本子出來。
小狼崽盯著獅子。
小虎崽盯著魚。
唯一沒有被盛羅劃歸動物園的陸序穿著圍裙幫盛老爺子收拾桌子。
剛因為羊毛褲子挨了頓訓的老爺子看見沒話找話,看著這個漂亮後生穿著一條綠圍裙,笑著說:“這個藍綠小碎花的圍裙西西都不願意穿,你穿著倒是挺好看。”
陸序低頭看了一眼,仿佛摸了下一朵小花的輪廓,臉上還是微笑:“隨手拿錯了。”
放下手裏盤子,少年的手背到身後想要解開圍裙,卻不小心勾成了個死結。
他往後退了幾步,突然有人用手指頂在了他身後。
“別動。”
那根手指勾住了他的圍裙。
幾秒鍾之後,盛羅解開了陸序後背的結,轉回去繼續對著要默寫的句子愁眉苦臉。
陸序摘下圍裙,走了幾步回頭去看盛羅,隻看見了她垂頭喪氣的樣子。
把圍裙掛起來重新拿了一條,陸序長出了一口氣。
寫完了一個句子的間隙,盛羅轉頭看了看陸序。
楚上青看見了她的動作,小聲說:“你今天看他好幾次了。”
“啊。”盛羅繼續寫句子,嘴裏說,“我發現他的衣服都是黑白灰三個色的。”
“如果別人這麽做,我會覺得是為了裝酷,但是他這麽做,我覺得他是強迫症。”楚上青小聲說。
“是吧?”盛羅很認同地點了點頭,陸序的所有課本練習冊和筆的顏色都是各自統一的,這當然是強迫症。
楚上青看著她:“我說的是英文句式,你要把這句話也寫成英文。”
盛羅看向她,眨了眨。
“啊?”
“If複合句式的使用。”楚上青點了點頭,頭上的卷毛兒晃了晃。
盛羅幾乎要慘叫,為什麽有人明明是在跟她說話卻又要她翻譯成英語?!這就是全市第一聰明人的整人辦法嗎?
“強迫症這個詞兒我不會寫。”
“Obsessive,作為名詞的時候是強迫症患者,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的意思是強迫症,你可以簡寫成OCD。”
魚香味漸漸飄滿了小飯館,埋頭寫英語的盛羅卻覺得越來越淒涼。
“顏色強迫症患者為什麽會穿錯圍裙呢?”
聽見楚上青這麽說,盛羅問她:“這裏是用Colour obsessive?顏色強迫症患者?還是Colour OCD”
楚上青看向她。
“我是在跟你說話呀。”
一隻獅子被折騰得差點騰空而起。
……
燉魚上桌的時候湯汁幾乎要收幹了了,用平時裝菜的不鏽鋼大深盤裝著,旁邊還有三十個貼餅子。
底邊兒香脆的餅子沾了紅亮還有醬色的魚湯,一口下去就像是一把剪子剪開了紮著腸胃的帶子。
冬天的魚肥,厚厚一層油脂藏在魚皮下麵,化在嘴裏都是鮮香味兒。
已經燉變色了的豆腐和粉皮兒也都是好吃的,當年的新豆子、新地瓜做出來的東西都帶著一種溫厚的鮮氣兒,似乎是一縷還沒有被時光抹去的甜還藏在裏麵,又碰上了來自醬料蘊藏出的醇香爽辣和活魚的鮮美,讓人連細品都來不及,隻恨不能用它們把自己的身體給填得滿滿當當。
除了這一盆魚之外,還有一盤酸辣豆芽和雪菜炒肉丁,都是下飯菜。
盛羅飯吃了一半兒,終於忍不住看向了方卓也。
正好趁著還沒上客和他們同桌吃飯的老爺子和老太太也看向了方卓也。
這孩子……她……沒吃過飯嗎?
方卓也是真的吃出了降生以來就沒吃過飯的氣勢,整個臉恨不能懟在碗裏。
老兩口麵麵相覷。
盛老爺子用手指頭比劃了個“五”,又悄悄指了指飯鍋。
羅老太太搖了搖頭,比劃了個“三”,然後指了指表。
盛老爺子瞪大了眼睛。
他想說這小孩兒一頓飯怎麽也得吃五碗,結果羅大廚告訴他這小孩兒三分鍾一碗飯還不一定吃多少呢。
放下筷子,站起身,羅老太太走進了廚房:
“我突然還想吃個溜肉段兒。”
老人仿佛是自言自語。
幾分鍾後,一盤溜肉段擺在了方卓也的麵前。
一隻小老虎已將吃的滿臉都是油了。
楚上青根本沒眼看,看向盛羅,她小聲解釋說:
“方卓也喜歡吃魚。”
“哦……”看小老虎恨不能嚼碎了筷子的架勢盛羅覺得方卓也這小孩兒大概不隻是喜歡吃魚,她是喜歡一切能吃的。
某隻獅子的爪子有點癢,她甚至想看看自己要是現在去抽方卓也的筷子會不會把她整隻小老虎都給釣起來。
“魚尾巴吃嗎?”
聽見陸陸香香問自己,盛羅愣了下。
陸序用公用的大鐵勺刮下了滿滿的魚尾巴肉,送到了盛羅的麵前。
盛羅看看鐵勺,又看看垂著眼睛的陸香香。
“你是怕我搶不過她?那不至於。”
嘴裏這麽說著,她還是舉起碗接住了魚肉。
看見她終於不再看方卓也,陸序滿意地低下了頭。
“呼——”吃了六碗飯的方卓也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好久沒吃到這麽好吃的魚了!”
“喜歡就好!”盛老爺子笑眯眯的,這麽捧場的小食客他們可喜歡了,“以後想吃了就來。”
方卓也高興了:“真的嗎?那太好了,我們帶錢來吃飯,我姑姑就不用進廚房了!”
聽了這仿佛劫後餘生似的話,盛羅小聲問楚上青:“她姑姑做飯得多難吃啊?”
楚上青轉開了腦袋,頭上的卷毛兒晃了晃:“我覺得方老師做飯挺好吃的。”
過了幾秒鍾,她又說:“沒那麽難吃。”
看著她的樣子,盛羅更確定了那位方老師做飯一定很難吃。
非常、非常難吃。
有了這種認知,她看小狼崽和小虎崽的表情都裹滿了同情。
看著她們變回二荊條領著小米辣的時候,她還把炸好的豆腐丸子給她們裝起來當零食。
看著方卓也歡天喜地接過去,再看看盛羅一臉的慈愛,楚上青的表情逐漸麻木。
於是,高興的二荊條帶走了麻木的小米辣。
目送走她們,盛獅子拿起圍裙打算進後廚幫忙炒菜。
陸序看著她拿的是架子上最後的圍裙,連忙叫住了她。
“黃色配綠色,看起來有點奇怪。”
他說。
“好。”
盛羅點點頭,從善如流地脫掉了身上的圍裙,從另一邊的牆上拿起了她常用的灰色圍裙。
仿佛她穿的真是那個藍綠花的圍裙。
晚上七點多,陸序離開了小飯館。
盛羅還在後廚房炒菜。
盛老爺子端著一個空盤子走到後院兒,突然說:
“這誰把個圍裙放後院兒了?毛老大拖著在地上好一個蹭。”
盛羅看著鍋裏被翻炒的韭菜,突然說:
“姥爺,咱們以後就用黑色和灰色的圍裙吧,別弄藍的綠的了,不好看。”
“挺好看的呀。”老人展開了被貓玩壞的圍裙,左看看,右看看,“這小碎花多稀罕人呐?”
“配我這黃毛兒太難看了。”
“哪有啊?我家西西長這麽俊,穿啥都不難看呀。”
話是這麽說,老人還是把圍裙扔到了水池邊上,趕集的時候在市場上買的,剪了當抹布倒也算不上多心疼。
吃飯的人漸漸少了,盛羅提著水壺到了後院兒打算洗碗,看了看那條委委屈屈的小碎花圍裙。
她歎了口氣。
拿起來直接把它撕成了兩半。
棉布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突兀。
趴在窩裏睡覺的毛老大動了動小鼻子,又繼續打起了小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