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溜肝尖兒用的就得是肝尖兒, 一副個豬肝最下麵那一塊長邊兒是最好吃的。
盛羅拿著大菜刀比劃了兩下,跟她姥姥說:“姥姥,這個肝選的真不錯!”
“嗯, 和咱們今天用的肉是整套豬上下來的, 我一看那肉就知道這肝錯不了。”羅老太太把鍋裏正燒著的豆角倒出來,又撒了把香菜。
天一冷,飯館裏的燉菜也開始受歡迎了,燒土豆片、燒豆角, 也都是能下飯的好東西。
隻是這菜費火候, 都得提前做了個八分熟, 臨上架了再回鍋,好在大部分人都喜歡用這種酥爛的燉菜來拌米飯,賣相差點兒也擋不住人氣。
讓幫工把菜端上去, 羅老太太站在廚房邊上看了一會兒。
“天一冷, 都想吃肉,幸好今年肉價沒往年那麽高,十一的時候竄了下又下來了。”
盛羅快刀切出肝尖兒片, 笑著說:“今年年初的新聞不是說養豬的多了嗎?飼料價格也不高, 肉的價格肯定不會很高。”
老太太點點頭,依舊靠在門邊看著熱熱鬧鬧的大堂。
盛老爺子照舊在收錢, 偶爾跟客人閑聊兩句, 兩個幫工來來往往地清桌,還得清點剩下的菜。
除了這些她見慣了的,還有一個穿著穿著淩城一中校服的少年竟然也穿著圍裙在試圖跟著忙乎。
她扭頭又看在廚房裏秀刀工的自家外孫女。
“西西, 我怎麽看著小陸同學今天不太對勁?”
“有麽?他不是一直那副樣子, 衣冠楚楚,嘴裏抹糖, 恩將仇報,狼心狗肺。”
羅月女士抱著手臂轉身,歪頭看著自己外孫女。
“西西啊,我第一次看你用這麽多成語,是不是你們班特別漂亮那個小姑娘給你補課補的呀?”
這是重點嗎?
在給肝片兒上漿的盛羅愣了下,才又往裏麵點了幾滴料油。
嘴上說:“姥姥,剛剛我可是當著您麵罵人了。”
羅老太太笑了。
“你那哪叫罵人啊?你那是小孩兒鬧別扭,覺得人家心也沒那麽壞,就是做事兒不對你路子,揪不著錯偏偏又不能打……”
老太太走過來,溫厚幹燥的手掌摸了摸自己外孫女的小金毛兒。
“咱們家西西心善啊,知道人家對自己不是要使壞,就想著對人家好一點兒。”
女孩兒一邊和弄著小鐵盆裏的肝片,一麵向上看著自己額前的金毛被姥姥給捋成了豎的,憋聲憋氣地說:
“姥姥,在你眼裏我殺人放火都是心善。”
老太太趁著她不能掙紮繼續揉她的頭毛兒:“嗯,對,我們西西呀,有一顆好心。”
陸序跟在盛老爺子身邊想要幫忙,可他對家務都不擅長,做什麽都好像比別人慢一步,老爺子看他自己懊恨難受,就讓他去後麵廚房催菜。
走到廚房門口,陸序就看見盛羅被羅奶奶抱著頭揉搓,雖然表情一如既往有些凶狠,卻像是一隻在不自覺撒嬌的貓。
“羅奶奶,盛爺爺說粉蒸肉快吃完了。”
“好嘞。謝謝你呀小陸老師,這邊菜也馬上下鍋了,你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不著急。”陸序走回前麵跟盛老爺子複命。
老爺子看著他:
“小陸老師,你是在地上撿了錢啦?”
“啊?”少年愣了下,“沒有啊。”
“看你這麽高興還以為你撿錢了呢。”
說完,盛老爺子也笑嗬嗬地催陸序去吃飯:“溜肝尖兒西西可不常做,我們這兒會吃的人都說西西炒菜用火旺,炒菜香,小陸老師你碰上了可得嚐嚐看看。”
陸序摸著自己的臉,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高興,就被老爺子推著去坐下。
有個食客捧著滿盤子的韭黃炒肉絲含混著說:“溜肝尖想要做的好吃,一是調味的時候去腥不去鮮,二是炒菜的時候要外留火氣內存鮮嫩,想要把握住可不容易,小老板兒年紀輕輕,炒菜的手藝那是天生的。”
這人的對麵那人吃得比他還香,咽下了嘴裏的燒豆角,笑著說:“我們現在就等著什麽時候小老板兒接了他們老兩口兒的生意,願意搞個私廚小館子炒小灶菜,哎呀,到時候周末來點兩個菜,喝一點酒,那也美呀!”
“你放心,我接了這個小飯館做的也是現在八塊十塊的生意,不開私廚。”一陣濃香氣傳來,伴著少女清亮的嗓音,是盛羅端著菜出來了。
兩位食客唉聲歎氣,也隻能偃旗息鼓。
盛羅拿來了四雙筷子,溜肝尖兒這菜本來就是她給姥姥姥爺炒的。
盛老太太拿了一盤梅菜扣肉和一盤韭黃炒肉絲,白胖胖的大白饅頭還熱得燙手。
“我和你姥爺早吃過了,分兩口就行……”老太太拿起一個饅頭掰開兩半給了自己老伴兒一半。
陸序跟著拿起筷子,夾了點兒那個溜肝尖兒。
因為是做給自己家人吃的,配菜隻放了辣椒和胡蘿卜片,用郫縣豆瓣醬調味肝尖片上薄薄一層泛紅的油,吃在嘴裏麻辣勾人的味道,肝尖兒和剛剛那個人說的一樣,有特有的香氣卻一點都不腥膻,外在有濃濃的煙火氣,內裏仍舊是嫩滑勾人的。
像是一幅極為高妙的素描作品,從任何一個角度都能感受到光線的結構、遠近的層次,還有畫家對事物本身的理解。
但是讚美隻能是無聲的。
就像美術館裏遙遙的相望。
又或者小餐館裏根本停不下來的筷子。
飯吃了一半,溜肝尖兒的盤子已經空了。
盛老爺子也不把陸序當外人,直接撕了最後一片饅頭在那擦盤底。
最前麵菜架旁的幫工看了一眼,說:“羅大廚,得上個炒菜了。”
老太太站起來就要去炒菜,被她外孫女壓了回去。
“姥姥,我去就行,炒個辣炒白菜吧。”
年輕人腿腳快,聲音還留在原地呢,人已經躥進了廚房,還拿走了掛在牆上的圍裙。。
飯館裏有人當場就樂了:“我這都吃飽了,一看小老板去炒菜了我怎麽也得再等兩口呀。”
盛老爺子還在擦盤底,老太太拿起大茶杯喝了一口,歎了一聲。
陸序因為這一聲歎息而覺得不舒服。
盛老爺子看了看自己老伴兒:“吃人手軟,西西要給你炒菜吃,就是不想你再弄壞她鬧鍾了,你看看你咋辦?”
“那我還是得動手!”老太太蓋上茶杯蓋子,看見那個過分俊俏的少年正看著自己。
“小陸,你有話想說就直說。”
陸序自己並不是個喜歡過問別人私事的,可是此時,他選擇放下了碗。
“我是想問,鬧鍾是怎麽回事兒?”
盛老爺子笑了笑:“鬧鍾就是叫人起的鬧鍾,我們這小飯館想要買點便宜菜隻能起大早,平時是四點起來去河西頭從菜市場,隔三差五就得去那邊大市場那買魚,去一趟就得三點起,西西不放心我倆,弄了個鬧鍾。你羅奶奶呢,早些年是個通信兵,後來是勘探科搞器械的,不聲不響弄壞個鬧鍾多容易啊,她弄壞了,西西就再買個回來。最近西西又買了個鬧鍾,怕被她姥姥弄壞,每天都裝書包裏背學校去。你說說,三點起、四點起,還得跑個幾裏十幾裏地,又得上學,她哪受得住?從前啊,她在學校裏還貓個覺兒,最近大概是開始用功學習了,白天也不能睡,這兩天回家衣服都沒脫栽**就過去了……這炒肝尖兒就是為了哄我老兩口。”
說完了,老爺子又在樂:
“歸根到底呀,就是一家子心疼來心疼去,倒是把肚子都填飽了。”
陸序垂著眼睛,看著麵前吃過飯的桌子。
這個小飯館裏,充斥著他難以理解的生活。
就像那個貓科動物似的少女身上,總是充斥著他看不懂的矛盾感。
他想起了盛羅被人圍著的時候露出的笑,想起了她無奈的眼神,她好像有很多很多的東西,藏在她不輕易給人看的眼睛裏。
不遠處的有簾子掀動的聲音,陸序抬起頭,看見穿著白色長袖T恤的少女端著一個巨大的鐵盤子從後廚房的過道裏走出來。
熱騰騰的菜肴冒著白氣,又像是一層飯菜香凝成的光暈。
他確實不懂她。
他不懂人們為什麽不選擇“更好的生活”。
卻又自以為是地想要改變她的人生和命運。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他到底要戰勝的是什麽,他又真的明白嗎?
盛羅把辣炒白菜放在菜架上,轉身就撞見了陸序遙遙看過來的目光。
她下意識地就在想這個家夥是不是又要對她“恩將仇報”,卻看見對方竟然沒有像平時一樣露出那種假模假樣老謀深算的笑,而是轉過了頭。
咋了這是?
吃個溜肝尖吃出良心了?
……
淩晨三點,鬧鍾響起,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拿起鬧鍾。
連輪廓都看不清的黑暗中,有人坐了起來。
“你呀!你天天這麽折騰,你是不想再長個兒了!”海鮮市場外麵,盛老爺子一邊停車一邊跟自己的外孫女鬥嘴。
盛羅搓了搓跑到發熱的手:
“你看看這地,都快結冰了,我哪放心你自己來?”
話從嘴裏出來,落在路燈下麵都成了白氣。
眼角都被風吹紅了的盛羅看見有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
“盛爺爺!”
來的人戴著手套,穿著運動外套,有些氣喘,仿佛也是跑過來的。
看著他,盛羅瞪大了眼睛:
“陸香香?!你來幹嘛?”
“我跟盛爺爺約好的,目的一是體驗生活,目的二是鍛煉身體,不是馬上要馬拉鬆了嗎?”陸序說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理由。
看見瞪圓了的眼睛在燈光下仿佛熒熒的琥珀,他突然笑了起來。
“盛小老板,你領我去買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