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迎來竇方這個新室友的頭兩天,邢佳始終顯得心事重重,等到周日臨近,她開始麵泛春光,和顏悅色起來。男朋友邀請初次見麵的室友們吃飯,是女生宿舍一項絕不可忽視的禮節。朱敏二人得知周日的活動是去釣魚時,還頗有微詞,“我以為就我爸愛釣魚。”但當她們把新買的衣服翻出來,對著鏡子試穿,並且互相評價時,室內的氣氛又變得很輕鬆愉快了。
當然這種愉快和竇方沒有關係。在其他人的眼裏,她ᴊsɢ們跟她是不同次元的人,可以將其存在視為空氣。但這所學校並不大,有時難以避免地會在食堂、洗衣房之類的場所偶遇,外人,尤其是男青年們,目光總在竇方身上打轉,這時,在宿舍裏沉默寡言的竇方便顯得格外高傲且言語俏皮。朱敏曾親耳聽到,有人問竇方是否大一新生,怎麽以前沒有見過,竇方居然大言不慚地說:是呀。她們覺得她的臉皮簡直是太厚了。朱敏恨不得跟所有人澄清,她隻是一個窮到租不起房子的打工妹。“你覺得她漂亮嗎?”趙憶南問。朱敏斷然說:“氣質不行。”趙憶南極為讚同。
並且朱敏幫邢佳出了一個很陰險的主意。當時邢佳正在為馬某的死纏爛打而極不耐煩,朱敏靈機一動,說:明天釣魚叫上他吧,當著你男朋友的麵,看他還有哪個臉在騷擾你。趙憶南大為興奮,“他倆會不會當場打起來啊?”邢佳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裏也有點隱隱的期待,嘴上卻說:“那也太幼稚太無聊了吧?”
周日早上,大家在女生宿舍樓下集合。男生馬躍背著雙肩包,左手拎著一提兜零食,右手一箱啤酒,興致勃勃,左顧右盼。他恰好看見竇方在陽台上晾衣服,不同於其他女生的遮遮掩掩,她公然地把一件黑色胸罩掛在陽光和路人的眼光都可以直射的位置。馬躍賊眉鼠眼地瞟了一會她的胸罩,跟朱敏說:“那不是你們的美女室友嗎?她怎麽不去?”
朱敏說:“她最近在找工作,忙著呢。”
馬躍頗為遺憾。這時彭樂的車也停在了宿舍樓下,馬躍眼睛都看直了,“哥兒們牛逼呀。”他羨慕且嫉妒地繞車一周,試圖跟彭樂勾肩搭背,結果被邢佳理所當然地占據了副駕的位置,馬躍和兩個相貌平平、言語尖酸的女同學坐在後座,心裏簡直在滴血。在極度的不甘心之下,馬躍起了一個報複邢佳的念頭,他開始不依不饒,“叫上那個室友唄,我看她今天挺閑的。”
彭樂是可有可無,人越多他越來勁,“叫上吧,多拉一個人又不費油。”
“就是。人家剛搬來,一個人在宿舍多寂寞。你們也太冷漠了吧,都不關心新室友嗎?”
邢佳簡直想要扇馬躍一個耳光,或者是給朱敏。因為朱敏的破爛主意,才讓馬躍得以趁機搗亂。她遲疑地看向彭樂,“還叫她嗎?又不熟。”
“她不是張弛的朋友嗎?”說實話,彭樂還真有點好奇。
邢佳隻好打電話給竇方,“你不是說得複習考試嗎?抽不開空的話,不來也行。”結果令邢佳很不爽,竇方好像聽不懂弦外之音,立即接受了她的假意邀請。不到五分鍾,竇方歡快地跑了出來,竟然穿的非常美麗凍人,毛衣短裙加光腿,棕色的卷發上扣著一頂貝雷帽,還爭分奪秒地抹了眼影,塗了口紅,對於其他相貌平庸,性格扭捏的女乘客,完全沒有留任何麵子。
彼時彭樂坐在方向盤後,正在和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瞎扯,問張弛的朋友到底是什麽來曆。
“好像以前是理發店當洗頭小妹的,沒上過大學,可能高中都沒畢業。”邢佳跟朱敏兩人商量,“學校食堂好像招打菜員,要不介紹她去試試?那個不要求學曆。”
朱敏勸她不要太過熱心,“算了算了,說不定她不願意,還說你看不起她。”
馬躍一驚一乍,“這年頭還有上不起大學的人嗎?”
“哎別說了,她出來了。”
眾人瞬間緘默。彭樂先欣賞了一會竇方的腿,然後目光上移落到她的臉上。到了車前,竇方輕快的腳步忽然慢下來,彭樂臉色變得難看至極。他把車窗降下來,和她對視。此時馬躍輕浮地吹了一聲口哨,一麵很積極地往最後一排挪,招呼竇方跟他一起坐,嘴裏抱怨道:“朱敏,趙憶南,你倆該減肥了哈,我這麽苗條的人,都快給你們擠成肉餅了。”總算如願以償地引起眾怒,所有的女乘客都把殺人的目光投向馬躍。彭樂仍然看著竇方,隨後,他把頭一偏,示意她上車。
竇方猶豫片刻,一聲不吭地上車,和馬躍坐在後排。
“開車呀。”邢佳奇怪地看一眼彭樂。
彭樂打了火,一踩油門,車身震了震,沒有動,他才發現掛錯了檔,低頭調整檔位。一抬胳膊肘,又把旁邊的礦泉水瓶給打翻了,連褲子帶皮座都淋了個半濕,邢佳忙從包裏翻出紙巾,替他擦水漬,“你怎麽啦,慌裏慌張的。”
“不至於吧,哥兒們?看見美女,魂兒都飛了哈?”馬躍笑得很誇張,跟鴨子似嘎嘎的。
“馬躍,你能不能別那麽猥瑣?”邢佳一轉向彭樂,臉色瞬間溫柔了,“你臉色不好,昨晚又熬夜打麻將了吧?”
“沒事,走吧。”彭樂清清嗓子,重新啟動車子,駛出校園。
到了水庫,大家才意識到,釣魚並非隻是傻傻坐著釣魚,而基本等同於一個露天趴體。彭樂的狐朋狗友們已經早一步抵達,擺了兩張塑料折疊桌,一圈沙灘椅,藍牙音響正在播放著聒噪的《一人我飲酒醉》。常年住在海邊的人,見這野地裏一爿汪洋,周圍野草淒淒,遠處的山頭上白雲堆積,倒也別有一番景致。連馬躍都文縐縐地歎了一句,真是個世外桃源。而狗友們顯然比馬躍上道多了,見彭樂來,當即表示熱烈感謝,“來都來了,還帶四位美女。”這讓朱敏和趙憶南心裏感到了一點安慰。
馬躍把零食和啤酒堆在折疊桌上,那裏已經擠得滿滿當當。有兩個男青年自旁邊林子裏鑽出來,一人懷裏抱著一捧金黃色的大秋梨,說是從旁邊農民承包的果山上偷的。“不會有毒吧?”馬躍憂心忡忡。“放心,毒不死你,毒死也沒事,完了往水庫裏一扔。知道這水庫裏的魚為啥長那麽肥不?”見成功把馬躍給唬住了,狗友們笑得更得意了。他們加倍熱情地招呼竇方,“來來,哥給你釣魚,看上哪條釣哪條。”
竇方咯咯地笑,“吹牛的吧?”
“你不信?我釣不著,我還不會下水去抓嗎?見過狗熊摸魚沒?”這家夥當場作勢要脫衣服下水。
“你不是來釣魚,你來耍流氓的吧?”
“嗐,被你看穿了。”
竇方在這種場合,簡直是如魚得水。
此時,同車抵達的幾個人已經自動分了陣營,邢佳和彭樂是這一群人的圓心,馬躍在外圍東一頭西一頭地亂竄,像一個急於入夥而摸不到門路的土匪嘍囉。朱敏和趙憶南儼然一對連體嬰,先是矜持地坐在一邊竊竊私語,然後又手拉手地去找廁所,被狗友們調戲一番,惹得麵泛桃花,橫眼佯怒。竇方則蹲在水岸上,和一個狗友學習釣魚,腳邊是一盆從菜市場搞的新鮮雞腸鴨腸,汁水橫流,散發著陣陣腥臭。
彭樂坐在沙灘椅裏,手裏拎著一瓶啤酒,又往竇方的方向瞟了一眼。這時,邢佳已經察覺彭樂的反常,並且有了種不妙的預感。她也順著彭樂的目光看過去,“你認識她?”彭樂搖頭,喝一口啤酒,“不認識。”邢佳的目光裏充滿懷疑,“那你幹嘛老盯著她?”彭樂忽然變得吊兒郎當,“美女不許看啊?管得真寬,還沒結婚呢。”邢佳咬著嘴唇,賭氣走開了。
“哎,警察叔叔來了。”有個狗友熱情地打起招呼。
旁人罵他不要老黃瓜刷綠漆,強行裝嫩,“叔叔也是你叫的?人家是弟弟,警察小弟弟。”
“靠,弟弟就行了,怎麽還得小弟弟?就顯得你大啊?警察叔叔,給他來一警棍,讓他看看,是他大還是警棍大。”
“別瞎幾把說了,沒看見還有美女在嗎?美女貴姓啊?”
“我叫廖靜。”
“名字真好聽。”從狗友的這個反應來看,人長得應該也蠻漂亮。
這句之前,竇方還在研究魚食,並沒有把新來的警察叔叔或是警察弟弟放在心上。聽到廖靜這個名字,她心想:不會那麽巧吧?站起身來,手上還拎著一節滑溜溜的雞腸子。和張弛目光一對,兩人都一愣。竇方看看張弛,再看看廖靜,再把目光落回張弛臉上,她把嘴巴一撇,扭過頭去。張弛被她這記白眼一翻,尷尬之餘,莫名添了幾分心虛。被廖靜接連叫了幾遍,他才回過神來,“我喝水,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