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效率挺高啊。”竇方上車後,彭樂陰陽怪氣地來了這麽一句。他不大瞧得起馬躍,“這人你都看得ᴊsɢ上。”
竇方知道彭樂一向消息靈通,吳萍搞出來的那一通竇娥喊冤式的戲碼,想必彭樂心知肚明。他那語氣,仿佛篤定她和張弛已經吹了似的。她疑心他是特意跑來看自己笑話的,便冷冷地說:“你來幹什麽?”
“出差,路過。”彭樂懶洋洋地說。路邊的馬躍還在眼巴巴地望著,他的心理預期是起碼彭樂會假裝客氣幾句,邀請他一起上車什麽的,這樣他可以借機向彭樂表明態度,以及他目前和竇方的關係。結果對方並沒有看他一眼,車子轉頭疾馳,留他在尾氣裏鬱悶。
彭樂說是出差,此刻卻顯得無所事事,他詢問竇方的意見,“晚飯想吃點什麽?”竇方說不餓。彭樂竟然難得地耐心,“那就等你餓了再說。”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兜著圈子。這個季節,縣城裏的遊客群體已經肉眼可見得稠密起來。他們有的來了,有的走了,有些之後還會舊地重遊,而有的則從此再不回頭,這座曾經落敗,如今略有起色的海邊小城,隻是他們走馬觀花的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逗點,假如在這裏能有一場進可攻退可守的豔遇,那還可能稍微引起人的一點興致。竇方全神貫注望著車窗外,新的街區已經逐漸高樓林立,而美食街狹窄的巷道裏還保留著昔日的麵貌,她臉上充滿著留戀。
兜過了八點,竇方還是一問三搖頭。最後彭樂自作主張把車子停在道邊,進了一家小館子,點了撈汁海鮮,兩瓶啤酒。竇方對彭樂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這個人口是心非,性格矛盾,外表雖然挺唬人,本質其實好吃懶做、貪玩享樂。這館子裏前後桌不是遊客就是大學生,二者的共同點是語言豐富且情緒高漲,彭樂西裝筆挺地坐在那裏,非常格格不入。他沒再搭理竇方,挽起袖子自己吃。
“你來不是就為了讓我看你吃飯吧?”竇方沒忍住,說道。
“你如果不想吃,隻想看,也可以。我不怕人看。”
如果是張弛的話,會替她把蝦蟹剝殼,肉喂到她嘴邊,不會像彭樂這樣。竇方不禁比較了一下,心裏越發難受。她又告誡自己:打住,不要想男人,我的心裏現在隻有工作和賺錢。
她把臉別到一邊,不耐煩,“沒事我走了,我晚上還得上班。”
“好吧,說正事。” 彭樂用紙巾擦手,表情挺認真,“我打算給你介紹個工作,去公司裏當前台,或者行政助理什麽的,你不是打字挺快的嗎?工資肯定比你現在高三四倍。”
竇方不得不承認,她心裏向往了一下,但她不想離開縣城。她搖頭,“我不去。”
“非得賣魚是吧?”
彭樂那種鄙夷的語氣讓竇方很不爽。當然了,他們倆曾常為此類話題鬧得不愉快,人的性情是不會變的,現在彭樂早屬於過去式了,竇方更沒打算迎合他。“沒錯。怎麽,賣魚就賤唄?”
“賣魚不賤,但也算不上高貴。”彭樂此刻又顯得很世故,“我是實話實說。你那網店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好幾萬,怎麽了?”竇方隨口扯了句大話。
彭樂嗤的一笑。
“我賺多少跟你有什麽關係?”竇方這個人在不愛的時候,非常冷酷,她甚至覺得馬躍都比彭樂強,起碼馬躍不會以貶低她為樂,口是心非的人讓竇方看不起。她也嗤笑一聲,“你不是從來不吃回頭草嗎?”
“哈?你說什麽?”
“你現在在幹什麽?不就是又想吃回頭草嗎?”
彭樂臉色有點難看,“不會說話你可以閉嘴。”他覺得竇方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彭樂被弄得胃口也沒了,他頗不是滋味地望著汁水淋漓的餐盤,冰鎮啤酒在瓶子是金綠的色澤,被搖晃出細小的白色泡沫。他前幾天怎麽計劃的來著?要戒酒戒宵夜,多鍛煉,勤上班,爭取做兩三個好項目,讓老彭對他刮目相看。結果他又在這裏浪費時間。他認識到自己的確意誌薄弱,經不起**。
“我早說過了,不要在張弛身邊打轉。”彭樂頭腦冷靜了一瞬,“吳萍搞出來的那些事,我三姑那邊都聽說了,聽說張弛也被鬧得辭職了。如果不是你非要往他身邊湊,張弛不會走到這一步。”
竇方僵住,她想說:她沒想往他身邊湊。在理發店初遇的時候,是他主動來招惹她的。但竇方沒有辯解。
彭樂臉色平淡。憑良心說,整件事使他對張弛無比同情,但他麵對竇方的心情,自始至終卻複雜得多。“就算沒有孫家這一層關係,你和張弛也走不到一起去,我三姑那個人非常挑剔。”彭樂把西裝掛在椅背上,然後往兩人麵前的紙杯裏都倒了啤酒,“其實,我一直不太喜歡我三姑夫,哦,就是張弛他爸。當老師的人,尤其是中學老師,我一個都處不來,他們性格都有點別扭。”
竇方想,彭樂上學時大概成績也不怎麽樣,但他家裏有錢,現在隨時可以拿出一副成功者的姿態來抨擊別人。她其實對張民輝沒太大印象了,因為張弛的緣故,她下意識替他辯解,“張老師性格很好。”
“他人品還行,有點清高。我三姑差點和他離婚,他倆性格一開始差異就挺大。”
竇方沒想到彭樂把張弛的家事這樣隨隨便便地說出來,她又忍不住想往下聽。“性格差異大,也結婚了啊。”
“張弛的爺爺是省裏退下來的。一開始還算門當戶對,不過張弛他爸性格有點怪,怎麽說呢,是個純粹的知識分子吧。我三姑那人愛玩。別看張弛幾個叔伯要麽生意做挺大,要麽在體製裏,也有點權力,其實都他媽特自私,親戚出事了,巴不得撇得一幹二淨。張民輝離開學校後,我爸給他找了個監理的活,一個月好幾萬的工資,也算可以了吧?結果他幹兩年學了點東西,靠著家裏的關係,也做起了開發。我爸沒說什麽,心裏多少有點不痛快。不過他那個人骨子裏還是個知識分子,心理承受能力差,生意上稍微有點波折,就想不開了。後來姑夫腦梗住院,公司裏那個爛攤子,還是我爸幫的忙,張家的人連影子都沒有。” 彭樂嘴巴一撇,顯得憤憤不平,“其實我看,孫江滔和吳萍那點騷擾,最多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換成是我,根本不會容忍他們那麽跳,光敲詐勒索一條,早把孫江滔送進去了。”
“我想,張老師是因為我表姐的事,一直忍著孫江滔和吳萍。雖然他自己本身沒有什麽錯。”
“反正都是自己作的。”彭樂很淡漠,“不過在張家人看來,都是孫江滔把我三姑夫逼死的。”他盯著竇方,“你覺得你和張弛能成嗎?你別不承認,你倆的背景和性格,都差得挺大的。對女人,張弛沒他爸那麽能忍,你這人呢,也挺能鬧騰的。其實胡凱雯和廖靜都是被他甩的,你不知道吧?”
竇方不吭聲,想到了去年聖誕節那一幕,胡凱雯和廖靜針鋒相對,張弛坐在旁邊,顯得漠不關心。
竇方故作平靜,“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這人也有兩個原則,第一,隻能我甩別人,不允許別人甩我,第二,剛好我也從來不吃回頭草。”
彭樂氣得想笑,“你真以為自己那麽搶手嗎?”
“我的確是這麽想的。”
彭樂瞪了她一會,“行吧,你愛怎麽想怎麽想。”
竇方看出了他的窘迫,她心裏有點小得意。一天前後有兩個男人來獻殷勤,說明她還是挺搶手的。竇方感覺舒服了點,拽過啤酒瓶,給自己倒了一紙杯,一飲而盡。然後她開始催促彭樂,“吃好了沒有?好了就走。”
“急什麽?”彭樂慢條斯理,又把筷子伸了出去,“對了,所以你和張弛到底誰甩的誰?”
“不告訴你。“
“那肯定是他甩的你。”彭樂故意刺激她,“那種事,擱誰身上都忍不了。”
“反正咱倆是我甩的你。”
“別老陰陽怪氣的行嗎?我最多就是好奇,想看你露馬腳後,有沒有惱羞成怒,憤而自殘啊。順便安慰你幾句,表現出前男友,不對,是前前男友的寬宏大量。”
“我覺得前男友最重要的是不死纏爛打。“
“靠。”彭樂的興致和胃口都被敗盡,他想自己的確不適合當個舔狗,“走走走。”
竇方以為彭樂要把自己扔在街上,結果他嘴上咋咋呼呼,倒也挺有肚量,叫竇方也上了車。回程中兩人都異常沉默,經過海邊時車速慢了下來,彭樂降下車窗,看見黃色的燈柱投在海麵上,好像一個巨大的月亮,被分割線成了一瓣瓣,浸在水中。彭樂扭開車載音樂,那是一首Oscar Dunbar的《春雨》。這首歌的旋律讓他感覺很ᴊsɢ放鬆和愜意。彭樂瞟了一眼竇方,他看出來她最近過得不怎麽樣,發型沒什麽變化,出門連妝都懶得畫。
彭樂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如果缺錢的話,可以跟我借。”
竇方低頭想了想,“你要不要投資我們公司?專家說了,農產品電商化是未來的趨勢,也許我們平台也能做成一個行業獨角獸。”
彭樂覺得她癡迷專家,濫用網絡流行詞的樣子有點搞笑。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竇方,“不要,我吃魚還行,賣魚沒興趣。” 但他吸取了教訓,抑製住了奚落她的衝動。
竇方又不感興趣地把臉扭開了。到了小區外,彭樂把車子停在街邊,他張望著黑漆漆的居民樓。這樓很破敗,住戶不多,隻有零星幾個窗子亮著燈。彭樂是順著記憶開回來的,“原來你住在這?”他在窄窄的路口嚐試調轉車頭,“車能開進去嗎?”
“不能,我自己走回去。”竇方說聲拜拜,推開車門下去。
彭樂胳膊肘撐在車窗上,看著她的背影,他又把竇方叫住了。“哎,說真的,”此處沒有路燈,兩人的臉都黑乎乎的,彭樂語調裏竟然有點溫柔的味道,“我過來,一個是,我的確有那麽點擔心你,另外一個,我真心勸你,別鑽牛角尖。比張弛強的人也不是沒有,就比如說我,你看我人品還行吧?”
“你不是不……”
“嗐,別說那個了。”彭樂沒等竇方回頭草的話說出口,其實他自己也覺得挺沒麵子的,幹笑了一聲,“我又不是當兵的,三項紀律八項注意。人嘛,開心就行了,不需要那麽多原則。”
竇方搖頭,她很理智,“我覺得咱倆性格不合適。”
“你再想想。”彭樂衝著她嚷了一句。見竇方又折身回來,彭樂心裏一喜。竇方站在車窗前,狐疑地看著他,“你之前沒去敲過我家門嗎?”
“我真的是順路經過,剛好在道邊看見你走出來。”彭樂說,“我還沒那麽變態,到處跟蹤別人。”他琢磨了一下,回過味來了,心裏一陣泛酸,“誰去你家找你了?是張弛嗎?”
“不關你的事。”竇方立馬又變得不近人情,還退開一步,跟他保持距離。彭樂熄了火要下車,竇方慌忙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