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林歲晚吃了一碗兩種餡的餛飩後, 將改良紡紗機的樣品和圖紙給了韓瞻鼎,果真就回小院子裏,換下粗布工裝服, 躺在涼亭裏的竹榻上補眠去了。
等到她睡了個神清氣爽起來時,飛簷下投射出來的影子已經從西邊的石凳上, 慢慢挪到了東邊的竹林裏。
修建紡紗作坊的繁瑣程序和人員調度都被霍長安全權接管了過去。
紡紗作坊也因此暫時算作是官辦的營生,一切經費和投資都由平昌縣衙來貼補,盈虧風險自然也皆由衙門來承擔。
霍長安對此並無異議,但他心裏清楚,等到天下承平時,這紡紗作坊若是還在,那多半是要易主的, 最後會落在誰手裏,估計還得要看韓瞻鼎的意思。
韓瞻鼎自然不會讓林歲晚吃虧,但也舍不得讓她去操心, 索性作主將她改良過的紡紗機圖紙高價賣給了作坊,算是掙了個專利授權使用的銀錢。
林歲晚從韓瞻鼎手裏接過一小箱子銀元寶,樂嗬嗬地數完後,滿意道:“一個十兩, 一共五十個,可以在北疆買五十多畝上等的好地了!”
林歲晚給韓瞻鼎的紡紗機圖紙是糖包子根據上輩子小世界裏的“珍妮紡紗機”改造的,幾乎沒什麽難度,這買賣可真劃算。
自己這輩子也不用奮鬥,就老老實實作一個兩界技術傳播者,估計就能輕輕鬆鬆當個小富婆了!
小院蓮池裏開著粉白的花朵, 綠瓦紅漆的四角涼亭裏擺著一張竹編的矮踏。
天氣炎熱,林歲晚隻穿了一身月華色的薄紗襦裙, 淡綠色的抹胸上用銀線繡著纏枝蓮花。
齊腰的墨發用一根碧玉簪子鬆鬆挽著,要散不散,慵懶又閑適。
她就這麽赤著腳盤腿坐在竹榻上,將五十多個小銀元寶從箱子裏一股腦地倒出來,一個疊一個地堆積木玩。
韓瞻鼎靠著柱子站在矮榻邊上,看著她眼裏清淩淩的波光,隻覺得整個人都快溺了進去。
這年月世道艱難,容不得人慢慢長大,一個個才不過十多歲的年紀,就被有意無意地灌輸了滿肚子的野心和抱負。
霍師兄想要救濟百姓,衛師姐立誌建功立業,藍舶錚扛著越氏興衰,林家兄弟背負著林氏榮辱,就連趙拙言那個肚裏黑的白胖子,也打著有朝一日要將他爹那六首狀元的名頭給奪過來的主意。
隻有晚晚好似一直都長不大一樣,純粹簡單得跟個仙子精靈似的。
人間的權勢和財富迷不了她的眼,凡塵裏的歡喜和苦難也入不了她的心,她就像個知道自己最終會歸於何處的過客一樣,往人世間走一遭,也不過是來瞧瞧熱鬧,嚐嚐美食罷了。
清風從蓮池吹進了涼亭裏,帶著一縷縷淡香將林歲晚腮邊的碎發拂起。
欺霜賽雪般的肌膚在夕陽餘暉裏瑩瑩發光,初顯玲瓏的體態引得人心頭發癢。
韓瞻鼎瞥了眼那未著寸縷的玉足,不自在地扭過頭去,輕咳一聲,玩笑道:“晚晚長大了啊,這掙了銀錢,都知道要買地置業了。”
林歲晚將銀錠堆成了寶塔的形狀,又抬手一把將其推翻,笑得活潑道:“那是,反正放著也是放著,它們又不能自個下崽,還不如換成了土地,租佃出去,還歹每年還有收成不是。”
最主要的是這個世界也沒有銀行,要不然存銀行裏還能有個利息不是,還不至於這麽麻煩,你當討租子不累啊。
外祖父家裏就置辦有六十多畝地,租給了杏花村裏幾戶人家,每年光是收租子就要扯皮很久。
去年有一家佃戶家裏孩子生病,很是花費了一些銀錢,這佃租便還不上,老老小小地到外祖父家裏又哭又求,很是糟心。
至於將銀子存進商號銀樓什麽,又實在太不保險了,沒個利息不說,還隨時有可能連本金都被吞!
更糟糕的是,不同的商號印出來的銀票,竟然還有地域限製,比如兩江商會印的金銀票,在北疆竟然連個兌換的地方都沒有,拿去買宅子田地什麽的,人賣家也根本就不認!
太坑了!怪不得大戶人家都要挖個存銀子的地窖,錢財太多也是一種煩惱啊。
林歲晚將自己的小煩惱們又一個個整齊地碼進了箱子裏,熱心道:“韓哥哥,霍師兄他什麽時候找人動工?要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啊!”
韓瞻鼎好笑道:“之前甩麻煩甩得飛快,這時候怎麽又積極起來了?”
林歲晚笑得實誠,答道:“收了霍師兄這麽一箱子銀元寶,售後服務總歸還是要盡心盡力一點才好嘛,不然以後這生意可就做不長久了!”
韓瞻鼎心想你還有這種遠見呢,倒也沒覺得有多奇怪,隻提醒她道:“你之前還承諾說要盡心盡力地替我當好火器後勤呢,可別因為我沒給你銀子,就被排到後邊去了啊。”
林歲晚不樂意了,不高興道:“我是這麽不知輕重的人嗎?!從北疆帶來的兩百斤的火藥都被我填充成火雷了,一共有五十來顆,都交到了衛師姐手裏,我擔心五十來顆不夠你炸,就又托耿師兄幫忙找了硝石、木炭、硫磺,花了小半個月的功夫,又新提純配製了二百多斤顆粒火藥出來,如今就隻差填充了。”
林歲晚踩著竹榻站了起來,插著腰立在韓瞻鼎麵前,玉白的手頗有義氣地拍了拍韓瞻鼎的肩膀,十分豪爽道:“韓哥哥,你這是要打算去炸哪兒呢?二百多斤要是還不夠,我今晚不睡覺,還能再給你趕製個十多斤出來!”
近在咫尺的少女談吐時呼出的氣息帶著幾分獨特的香甜味道。
韓瞻鼎背脊僵硬,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壓住胸腔內亂竄的心。
他生硬地轉移話題道:“我這些時日帶著人四處剿匪,也不單單隻是為了練兵,與平昌毗鄰的丘水縣如今被當地的三個大家族聯合把控,他們倒是沒什麽野心,楊二虎被殺後還派人來平昌打探過消息,我帶著兵在丘水附近剿匪演練過幾回,那三個家族為首之人已經有了求和之意。”
林歲晚聽明白了,說白了還是當初朝廷不作為的鍋。
如今北疆欲插手幽州之事,玄甲軍更是震懾人心,沒了主心骨不得不聯合自保的大家族自然而然地也就動搖了。
畢竟也不都是楊二虎這類目光短淺之輩,原本也就沒有稱王稱霸之心,若是能投靠在北疆羽翼之下,他們自然也是願意的。
林歲晚遺憾道:“那我這火雷豈不是派不上用場了。”
韓瞻鼎想到了細作傳來的消息,抬手揉了揉林歲晚的頭發,目露感激道:“怎麽會呢,已經派上大用場了。”
林歲晚疑惑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韓瞻鼎拉著林歲晚一起坐在竹榻上,平淡解釋道:“北疆傳來消息,半個月前,北狄大軍攻占了涼州固遠、平池二城,北疆趁機出兵,攻占了科察、安山等地,雙方博弈,北疆因為有了晚晚研製出來的火雷,倒是打得十分順利。”
林歲晚驚訝道:“北狄終於動手了!”
林歲晚在心裏算了算的時間,這離大結局可就不遠了。
林歲晚擔憂道:“北狄狼子野心,涼州駐軍能攔得住麽,如今是不是快打到京城了?”
韓瞻鼎安撫道:“倒也不至於,田善拓丞相與涼州都指揮使薛崇光有舊交,提前去信警醒過後,薛崇光對北狄早有防備,應該勉強還能再抵擋些時候。”
父王書信來說,北疆如今借火雷之威,掏空北狄老巢不在話下。
可惜薛崇光此人雖有忠肝義膽,但能力實在平平,怕是抵擋不了北狄多久,北疆到時候注定要分兵南下。
韓瞻鼎琢磨著得盡快以平和的方式拿下丘水才好,丘水再往西南方向便是臨川府城,臨川府城再過去則是代州。
北狄若是攻下涼州,再想要南下攻打盛京時,則必定要經過代州。
軍師果然大才,初時隻覺得他老人家太過跳脫,如今才發現這步步都是算計。
林歲晚沒想這麽多,她也沒那個腦子想太多,隻琢磨著北狄若是一時打不到京城,那自家那個女主姐姐和她那皇帝CP應該暫時也就不用國破自焚了,嘖,難不成這大結局要被改寫了。
林歲晚一時也說不上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韓瞻鼎見她一臉糾結,捏了捏她的臉,笑得好不誇張道:“哎喲,可真是難得啊,你這是在操什麽心呢?”
林歲晚拍開他的手,沒好氣道:“我就不能操心嗎?我憂國憂民不行嗎!”
你個無知的凡人!你知道我的任務是什麽嗎?延續大旻國祚,沒錯!我就是你韓家老祖宗找來拯救韓氏江山的!
韓瞻鼎被小奶貓撓了一爪子,舉手投降道:“好好好,憂國憂民的林小娘子,勞煩您再組裝填充五十多顆火雷出來,等在下明日勸降了丘水,便要舉兵攻打臨川府了,有了火雷助陣,也能少死一些人不是。”
林歲晚笑了起來,接著又擔憂問道:“真要打啊,臨川不能也勸降麽?”
韓瞻鼎攤手道:“臨川府那位叛軍首領原本是臨川守備,為人高傲狂妄,如今自稱宏武帝君,可見其誌向不小,估計是勸降不了的。”
林歲晚聞言,歎氣道:“也是因為咱們人太少,還有就是韓哥哥你年歲不大,要是王爺帶著玄甲軍親臨城下,那狗屁帝君說不定都不用勸,直接就降了。”
林歲晚說的雖是實話,可卻無意間戳到了韓瞻鼎那叛逆又敏感的自尊心。
原本鳳眼飛揚的少年眼皮耷拉了下來,瞥了一臉遺憾的少女一眼,語氣幽幽道:“晚晚,我真想快點長大啊!”
林歲晚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安慰道:“韓哥哥,在同齡人之中,你其實已經很厲害了,真的!你又聰明,又有魄力,還有謀略,跟你比起來,我簡直就是個廢物!”
林歲晚誇得有理有據,可韓瞻鼎卻還是頹唐道:“是嗎?但我還是想快些長大,長成能頂天立地的兒郎,然後將自己喜歡和在意的一切,都緊緊地握在手裏。”
韓瞻鼎說這話的時候,鳳眼直勾勾地看著林歲晚,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要將人給吸進去似的。
林歲晚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卻又被她扭頭忽略了過去,隻剩下滿心的滄桑,這半大不大的少男實在太難搞了!比不上自己老爹就比不上唄,有什麽好頹廢的。
我就比不上我祖父,也比不上我大哥和二哥,但你看我難過了嗎?我沒有,我一點都沒有,我可認命了!